除夕。清晨。极冷。
邻居五六岁的小姑娘提着个纸糊的小灯笼在唱歌:“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冰冻嗒嗒叫,两只麻雕。”
“嗒嗒叫”,形容冰冻厚;“麻雕”指麻雀,我们这里,一般把小鸟都泛称作麻雕。这是电影《白毛女》的插曲,说得准确一些,是经小姑娘改编过的《白毛女》插曲。
正宗《白毛女》插曲是这样的: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风天那个雪地,两只鸟。鸟飞那个千里,情意那个长,双双落在树枝上。鸟成对,喜成双,半间草屋做新房,半间草屋做新房。
电影《白毛女》的情节早已耳熟能详,不知为什么,每回重看,仍然会被感动,尤其是听到上面这段插曲,忍不住泪水长流。
喜儿们的要求并不高,甚至不曾有吃得饱一些穿得暖一些的奢望,要结婚了,半间破草屋聊作新房,还那么甜甜地笑啊唱的,亲手为自己向往中的幸福剪上两张窗花一双小鸟……然而,就连这么一点点的喜悦,也被无情地打破了。那时过年,电影院大多会重放《白毛女》,忆苦思甜,她无疑是最好的教材。忆苦思甜,对那时的孩子,确实是很有意义的。起码是我,总觉得自己的生活比蜜还甜。
过年最甜是什么?不是年糕粽子,不是花生瓜子,不是吃鱼吃肉,而是压岁钱。一元压岁钱,足够我们开心地盼上整整一年。
过年的三思桥头最为热闹,熙熙攘攘的。书店就在那里,我会把压岁钱全花在买书上。书店门口还有卖假面具的,我们叫“鬼壳脸”,十岁之前我也喜欢这玩意儿。还有竹木制成的小手枪,一毛钱一把,是大多数男孩子的最爱,即使我不喜欢弄枪舞棒,也会去买个来装装酷。
总会有几次过年大雪飘飘。孩子心目中,有雪才像过年。塑雪菩萨,堆雪人,打雪仗,擎着竹竿撬屋檐口的冰凌——我们叫它“葱管糖”,然后用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捏着,嘎嘣嘎嘣地咬,似乎真的甜蜜无比。
除夕的下午,左邻右舍都关起了门,到处弥漫起炒番薯干的香味。间或还有爆米花的,于是,家家户户都有孩子手捧一只装满六谷(玉米)或者大米的盆子,排长队等候。
有一句俗谚,“大年三十吃一顿,正月初一穿一身”。过年绝对要穿新衣服的。记得有好几年,妈妈给我们穿的都是深绿色的衣裤,非常鲜艳夺目。至于分岁吃的那一餐,确实非常丰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菜肴,那一晚都上了桌。什么黄鱼带鱼啦,猪蹄猪头肉啦,甚至还有火腿肉香肠之类。有一年,邻居女孩满英告诉我,最好吃的是黄花菜炖蹄髈,我想象不出什么是黄花菜,及至人家帮我们买来,那个分岁夜吃了之后,才知道还真的好吃,那个鲜啊,没法说。
这就是甜了,这就是尝过苦味之后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