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映经常说羡慕我,每天吃现成饭,不用挑水打猪草,不用侍弄自留地,更不用一有空就去三思桥头摆地摊卖那些永远卖不完的菜秧。
映映是我同班同学,也是近邻,只因她家是农民,什么样的活儿都得干。
闲着无聊时,常去映映家自留地帮她干点什么。映映和她妈都很欢迎,只有她爸老沉着个脸,爱理不理的样儿,有时干脆一个劲地撵我,用她妈的话说,仿佛我会拐跑他宝贝女儿似的,搞得我好没面子。
映映总说要我别理她爸。我知道,她之所以欢迎我,无非是那些活儿实在太枯燥乏味。她老抢白她爸,甚至攻击他是守财奴。看得出,她爸还是十分疼爱女儿的,无论她说什么,只嘿嘿傻笑,最多扬手做个要打她的姿态。
小时候懵懂,人家说长大了做什么当什么时,我却一概迷迷糊糊。映映曾经无数遍问起我的理想,我一会儿说当解放军,一会儿说当科学家,从没个准话儿。问她,答案却始终如一,我呀,歌唱家,郭兰英那样。“清粼粼的水蓝格莹莹的天”,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
映映唱歌真的不错,起码我这样觉得。我相信,将来有一天,她肯定能成为歌唱家。记得我们老师也常常夸她,说她的嗓音条件,实在非常难得。
映映爸却不以为然,说唱歌好有什么用,唱歌好又不能当菜秧卖,尽管他也非常喜欢听女儿唱“清粼粼的水蓝格莹莹的天”。
学校里有个小农场,只几畦地。那天,陆老师叫劳动委员去买菜秧,映映听了,马上举手说,不用买,下午我从家拔几株来好了。
午后,映映叫上我去自留地拔菜秧。我见她爸在,有些胆怯,映映当然不怕了,当着她爸的面就拔了起来。
她爸很惊讶的样子,咦,不去上学你拔菜秧做什么。
映映头都不抬,我们班要种菜。
她爸先是噢了一声,然后问,你跟老师说多少钱一株?
映映抬起头翻翻白眼,你个守财奴。
她爸急了,什么什么,你想白给啊?说着就去抢夺映映手里的畚箕。
映映挣了几下,索性放手,狠声说,好,你拿去你拿去,要不要我统统捣个稀巴烂?
映映爸一怔,他太了解自己女儿了,连忙把畚箕往她身上一塞,然后莫名其妙地推开我,背着手径自走了。
陆老师大大表扬了映映一通,号召全班学习她大公无私的精神。
晚上,映映家传出了她爸怒吼般的咆哮,映映似乎也不示弱,又哭又闹的,煞是热闹。
第二天映映告诉我,她爸原以为她不会那么傻,真的没向老师要菜秧钱。我爸真是小气鬼,映映说,把钞票看得比女儿还重要。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怎么了?我问。可映映终于没有回答。
以后的日子,还是那么过。我说的是映映,上学,忙家务,再就是侍弄那些没完没了的菜秧,直到我们搬离。
N年之后,很意外地在街上碰见映映。我已经认不出她了,不知道她怎么还会记得我。问到她的情况,她笑着说,总那样吧,过得去就行。我想到了她小时候的理想,忍不住问她做什么工作。她似乎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吗,几十年了,我都在卖菜秧啊。
听了这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那个“啊”,只违心地反复说着两个字,好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