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去小吃店吃早餐,走到半道上,一转眼的工夫,弟弟介昀不见了。
我急得要命,顾不得肚子饿,四出寻找,哪里有他的影子!近十点钟,他却自己回来了,浑身黑汗,泥猴似的,问去了哪里,他坚决不说,晚上乘凉时,才偷偷告诉我,他去乘公共汽车了。我惊讶莫名,忙问他哪来的钱,支吾半天,他才说是从早餐钱里省下来的。
这事发生在1960年,介昀刚满七岁,寄养在绍兴祖母那里,我是去接他回诸暨上学的。平时我都没胆量独自到处转悠,没想到他居然敢坐公共汽车去玩。
这么长时间,天知道他去了哪些稀奇古怪的地方,便好奇地问,你乘了多远,去哪玩了?弟弟剥着指甲回答,从大善桥乘到秋瑾。我知道他说的是秋瑾烈士纪念碑,从大善桥到那里,刚好一站。又问他花了多少钱,他讷讷地说,两分。我更惊讶了,你是说,乘到那边,然后自己走了回来?介昀点点头。
很想问问介昀乘公共汽车什么味道,好不好玩,然而,毕竟我比他大三岁,提这样的问题,有失身份。
说心里话,那时的我也非常希望有机会过一把坐汽车的瘾。说来也许没人相信,火车我乘过好几回,却从来没有上过汽车。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诸暨城里,不要说小轿车,连公共汽车都没有一辆。间或有个大面包车出现在县府门前,总会引来一大帮小孩追着喊:“塌鼻头汽车开杭州,塌鼻头汽车开杭州!”
平时我们见到的汽车,车头全像卡车那样有个大鼻头。面包车没有这个,所以叫塌鼻头汽车。
我不会跟着小孩追汽车,却十分羡慕车里的人,这时,不由得佩服起弟弟当初的勇气来。
一个周日的清晨,很冷,兄弟俩吃完早餐回家,一路走一路玩。到得火神庙湖边上,见湖面上结着冰,停下来比赛溜石子。
正当丢出的石子快冲到对岸时,听见有人叫我,回头找,没人,又是一声,这才发现,一辆飞驰的汽车窗口有人朝我挥手。是班上的同学更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第二天更生很得意地告诉我,他并没有去哪里,坐在车上只不过是坐坐味道味道。他还说,如果我也想坐车,明天早上在老汽车站等他。
那会儿诸暨有两个车站,一个离我家不远,另一个在火车站旁边。前者就是所谓的老汽车站,当时似乎只作维修与停车场用。每天早晨,车辆从老站开往新站,有一段千余米的车程。我们学校离新站只有里把路。
我有些兴奋,终于可以乘汽车了。晚上老睡不好,唯恐早上失晓,结果天不亮就醒了,眼睁睁地等啊盼的,好不容易挨到天明。
赶到老站,什么人都没有。在寒风中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更生终于姗姗来迟。
见了我,更生很奇怪,你怎么不上车,冷冻冻的?说着,他很熟门熟路地拉开车门,先把我推上车,然后再自己上。我有些不放心地问,司机你认识吧?不料他竟摇摇头,为什么一定要认识?我吓了一跳,那,那人家不会骂?更生呵呵笑着,不会不会,放心好了。
没过多久,来了位中年汉子,二话没说就拉门上车,对坐在车厢里的我们视而不见。车很快动了起来,缓缓驶离老站,然后加速,也许不到三分钟,到了。
不停问着自己,这就算乘过汽车了?我实在觉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起码与我预想的很不一样。
一路上,更生喋喋不休地说着汽车,我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更生与我约定,明天老时间老地方,不见不散。
结果我爽约了。我觉得还是步行上学比较踏实,再说,反正已经过过坐车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