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木丈人。”杨国忠赞了一句,扭头看向沈漠:“至于你……木丈人找那幽司的麻烦是为了为兄弟报仇,你又是为何而来?”
沈漠刚要答话,杨国忠又道:“先不急着扯谎,且让我想想。你出身沈氏重楼,虽说不是洞天福地里的大宗门,但做起杀人越货的勾当也绝不含糊,近年来,不说散修,便是有数的真人,也在你们手下,折了七个,这份实力,说高不高,说低却也不低。”
“小门小派的有什么实力,不过是师父拉扯几个弟子,做些养家糊口的买卖。”沈漠听着杨国忠侃侃而谈,却是面带微笑,似是极具性味。
“但你这门派既不在我巴蜀,离这京畿之地也远了些,若是没你弄出的好大动静,我也不曾听闻。只是为了查出你的根底,才派人去做了一番功课。你这宗门在平卢青州,修的乃是地心元磁,还有一手天隐刀网,我一个凡夫不懂你们修士的事儿,但照成大真人的说法,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与重玄神通相比,确实上不得台面。”
“照理说,你一个杀手,瞄上谁,都不奇怪。但偏偏你在长安的行事,疑点也太多,着实让我好奇得紧。你初到长安,第一次出手,乃是岐魂珏一案,按理说看上此物的,应该都是鬼修,草丈人、讷言和尚还有如今入了幽司门的撒西亭,去抢这玩意都在情理之中,你的修为与他们相差不少,还要来趟这浑水,到底是师门之命,还是自发而为?此事姑且不论,我们再往后讲,毕竟散修见了宝贝,合不合用,参一手总是好的。”杨国忠方才与扛棺巨汉对谈之时,一直是站着讲话,慷慨陈词,如今却是坐了下来,重又咂了一口杯中之物,方才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此后你便盯上了那百里坼。百里坼如今在幽司那三人衙门里坐的是第二把交椅,也算是学了点三洞云宫的道法,但一旬之前此子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县伯之子,你们修士怕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他。”
沈漠听到那句“三人衙门,第二把交椅”也是忍不住失笑,笑罢方道:“不是不想找邢克法的麻烦,但无论是他半步真人的修为,又在这长安城这深水里躺了几十年,杀他,小可还真没把握。”
“你也不必过谦,以当日你在鬼市设下的杀局,若是没有张万福隔空施救,邢克法和百里坼早就死在那血煞盟的‘血傀熔池’里了。”杨国忠摆摆手,示意沈漠无需客套。
“若是让我从容布局,便是他再强几分,我也有杀他的手段。”沈漠于是一笑,笑里自有三分少年张狂。
杨国忠道:“杀手之流,一击不中便是远遁。可你纵使在杀局被破之后,拼着被南霁云追到山穷水尽,也还是要设局狙杀幽司一脉,如此行径便让人不由问上一问,你是何苦来哉?难不成,你这少年,真就不在乎这大好头颅?”
沈漠道:“小子当然惜命,只不过更恨此身无用,拼了这条命,换一线晋身之机,若是死不去,自有一番新光景。”
“哦?这么说来,你寻幽思的麻烦,到是为了给杨某交上一份投名状喽?”听得沈漠答话,杨国忠非但不喜,脸色反是沉了三分。
沈漠似是对杨国忠冷厉的辞色完全不查一般,只是说道:“自从那沈氏重楼为外敌所灭,我便是一介自由之身,思前想去,这一身谋财害命的本事,总得找个好东家卖了才是。此事上,杨太府便是在下最好的选择。”
杨国忠道:“马屁慢拍,如今整个长安,有谁不知这权倾天下的乃是李林甫那老贼,我这个国舅爷在相爷手下,说不得惶惶不可终日,也称得上是惨淡经营。你要谋个隐秘官身,大唐朝的考评、举荐都被老贼掐在手上,你若是想在修道上再进一线,寻个宗门托身,与老贼走的近的,亦不止一个三洞云宫而已。你不为了李林甫将杨某的脑袋提了去,反倒是硬结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强梁,想来多半是你们沈氏重楼的法门有些毛病,修坏了脑子?”
“锦上添花之事天下又有几人做不得?我沈漠若是替老贼办事,多半也会像那百里坼一般,使尽了百般力气,也入不得老贼的眼。刑克法、徐靖南、还有那王鉷,钱财气力,变着花样折腾,演出了幽司重开的这出好戏,可说是老贼着人赐下些须法门,仍旧只是修不上去的大路货色。我沈漠跟他,图的什么?”
“话虽如此,谁不知道锦上添花发不了大财,但乐得清闲安生,保住了青山,自然烧的了长柴,全副身家性命不去打霉庄,反倒是押在了霉庄上面,恕杨某口直,这多半是串通了庄家,要来杀杨某这冤大头了!”杨国忠词锋一转,成玄英一身真元已是外放出来,不动声色已是将沈漠制在原地。
杨国忠道:“南霁云的修为虽说尚不及真人,但十余载与人争锋,鲜有败绩,其天衍流云法也是最宜争斗的法门之一,他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杀你这等修士,说是饿狼扑兔也差不多吧?刑克法与散修斗了半辈子,什么暗杀、藏行的高手没有见过,你们重楼楼主那种半调子真人纵是亲来,我看也讨不得好去。如今你不但活的好好的,还几次三番在他们面前撩拨虎须,若说不是苦肉计,谁信?”
沈漠合身气机被成玄英锁死,等若是全无抵抗地承受着一位大德真人的真元倾轧,滋味是绝不好受,却依旧不卑不亢:“杨太府能容得木丈人一个为兄报仇的鬼修,却容不得在下一个一心上进的后辈?”
“杨某一个混混,脸皮早就丢了,你激将法也是无用。”
沈漠见识了杨国忠油盐不进的本领,也不气馁,却是另有说词:“沈某不求入你门下,只求成真人授我法门,其后我自会去寻那老贼一系的麻烦。如此沈某便是谍子,也无从探知相爷的机密之事。到时候我若是真有所得,相爷再决定是否出千金,买我这马骨。”
杨国忠沉吟片刻,终是道:“如此买卖,我杨国忠不做,旁人真要戳着杨某的脊梁,说我是无胆的孱孙。只是你小子办事仍要留心,杨某从未信你,若是你多露些马脚,天涯海角,杨某不吝与你一死。但你若是诚心投效,从李林甫身上实实在在剐下二两肉来,不论多少,杨某亦绝不亏待。”
“谢相爷。”成玄英的锁拿之势渐渐退去,沈漠舒活一下筋骨,进了一步,抱拳行礼,口中所称却不是杨国忠太府令的官衔。
“相爷?小子倒是懂事。”杨国忠仰天一笑,笑罢之后却是殊无半分喜色,整个房间便是机敏如沈漠亦不知该如何接他话茬。
如是无言,自有凉意漫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