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福的性子本就惫懒,此时棋差一招,倒也不恼,那星力凝成的分身之上露出一副嬉笑神情,说道:“成道友在阳神之上的苦功当真没有白下,贫道亦是佩服,也不多说,认栽认栽。这万人冢里的扛棺人,还有那厢树上鬼鬼祟祟的那一位,便留给成道友了。贫道这就带着几个小辈回长安去也。”
成玄英与张万福并立绝非一朝一夕,但彼此之间,碍于所谓玄门之间的同道情谊始终存着几分余地,各自也都留着许多压箱底的手段。这阳神造诣对于命宫的襄助,虽说只是一点就透的事情,但让张万福从此有了心理准备,便意味着真到以命相搏的时候自己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筹码,故而成玄英也没有太多的欣喜,依旧是古井不波的神态,道:“术业有专攻而已,一时胜负,何足挂齿?”
“阳神真性乃是道友重玄一脉的成道之基,真玄之中自生无穷神通,如何夸耀也不为过,成道友过谦了。”张万福明面上是夸赞,暗里却仍是连消带打占着言语上的便宜——自己凭借并不擅长的星力,便能逼出你的根本神通来,若是用上三洞云宫倚为立身之基的醮术,你自然就要落败。
他奶奶的!亏你还是一派掌教、大德真人,嘴上这份尖酸刻薄,比之争风吃醋的婢子小妾、泼妇小娘也是不差毫分呐!成玄英在心中暗自运起学自杨国忠的“四字真言”腹诽一句,默默将这火气忍了下去。
便在这时,张万福的星力分身将手一挽,九天之上的星流骤然一个急转,切断了引自三桓的星力通道。整个星瀑顿时没了源头的“活水”,再无汹涌澎湃的势头,立时散落成盈盈星沙,散落四方——这太上羲皇伏星咒的手段至此便算是彻底停了。
成玄英见他依言撤去了咒法,怒火也是稍息,不管此番费了多少波折,又被这惫懒家伙占了多少口舌便宜,这事终究还是办成了的。
便在他这心神一张一弛之间,那散落的万千星沙中的一颗,逆流而上,在成玄英的阳神放射出的灼灼豪光之间辗转腾挪,飘飞如电,须臾之间,已是在成玄英命宫之上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寄居之所,深深地嵌了进去。
这一变化,发生的着实太快,时机又把握的太好——由堂皇煊赫手段瞬间转为精微秘法,着实是妙到毫巅。成玄英万万没有料到,更分毫未曾察觉一颗太上羲皇伏星咒引下的星沙已是钻入了他的命宫。这一手张万福事先也没有预谋,纯粹是灵光一现,妙笔神来,竟是轻易就让成玄英中了招。但如何用好这一颗种子,他一时心中亦无定计。
张万福与成玄英并无私怨,对眼前这位不通世情冷暖,一心问道长生的大德真人他甚至还有些许钦佩、好感。可如今却不得不将其视作仇雠,在修为上将其压下不算,还要诸般算计,埋些所谓的“伏线”!大德真人,做到这般下作,哪里还谈得上大德,谈得上逍遥?
他一时行为兴味索然,好在是养气功夫远远好过成玄英,才未将这份气馁显在脸上。乐呵呵得招呼一声“小子们,走了走了”,星力分身拟化宝中二十八书中的“神行符”加持到众人身上,也不多问,便是将符箓启动,引着众人半是飞腾,半是疾奔向着长安回返而去。待目送众人走远,张万福又将星力分身转向成玄英,拱一拱手,道一句道友珍重,方才收了神通,将这分身散作袅袅星沙。
见张万福离去,成玄英终是长出一口气,他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胜过张万福,但十有八九都是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压下,就是那鲜有的几次胜利,事后多半也都证明是对方另有所图,故意放水!这些年一次次交锋之中打熬出来的“积威”盘踞在成玄英的心头根本就无从消解,只要站在张万福这位中原玄门的擎天之柱面前,他便要不断燃烧自己的勇气、心智才能承受这份压力,直起脊梁,站起身子。
待得心潮稍定,他便行至扛棺巨汉身前,将一道神识打入巨汉体内行了一圈,也算是将他的伤势看了个七七八八——论起疗伤,张万福比他成玄英强出甚多,他分身至此时所释的那一道清光,不光是清除血煞,也将巨汉肉身上的伤势治好了九成,唯独留下了柳龙宫的雷法而已。消去这甘霖雷法,对于成玄英与张万福而言并不是难事,只是如此做法,便是赤裸裸打了柳龙宫的脸,若不能再巨汉身上榨出些回报来,便有些得不偿失,故而两人都选择暂不处理这雷法余威。
见巨汉一时性命无虞,他便问道:“贫道成玄英,这位道友,敢问名姓?”
“万人冢中一枯骨而已,比不得洞天之中的仙家,哪儿来什么名姓。”巨汉并不觉得眼前这位成玄英比之张万福有什么不同,一样是名门正派,一样的道貌岸然,高高在上。只是此人让自己的仇家幽司一系吃了个闷亏,便是对他没有好感,也没有必要摆出决死之志来,如此冷漠回答,倒已算是存了几分客气了。
成玄英亦知鬼修对于玄门修士向来没有好感,这万人冢被柳龙宫当做练功的木人桩子的凄惨境遇他事先也有所耳闻,此间的矛盾绝非一朝一夕的示好就可以调和,对他而言是如此,对张万福亦然——虽说此人于修行路上的才华有目共睹,但不能为我所用,便是天赋再高亦是惘然。只不过此人既是冲着幽司二来,自己自然可以以此为饵,诱他来投。
“三洞云宫张真人道法通天,幽司一系在他的羽翼之下一天,你便动不得那百里坼与邢克法。别的我亦不劝你,但有一件事还要说与你知道——这普天之下,有胆子,且愿意与三洞云宫、幽司李相为敌的,也独有我重玄派与杨公而已。你性子刚直,我与杨公也不会勉强与你,但跟我回去,与杨公一叙,于情于理,都是应该吧?”
扛棺巨汉略一点头,便算是应允了,对方堂堂大德真人,若要绑了自己前去,也不费吹灰之力,如今屈尊纡贵,好言相劝,自己便是跟着前去一叙又能如何?
见巨汉答允,成玄英终是欣慰一笑,忽得却是惊觉,那厢树上倒是还藏着一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