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张万福隔空起醮的神通已是运化完成,灵光飞星在夜空之中织就一张莹莹光幕,这一次,光幕之上却没有显现三洞云宫的仙家气象,反倒是清清明明得现出了张万福本人那胖大身影。
纵是此地兵危战凶,张万福脸上仍是一副温煦笑容,一眼看去,倒叫人心生定静。邢捕头与他对视一眼,急火已是消了一半,又见得张万福向他微微点头,示意此间事情有我做主,当下更是放心。
光幕之中一道清光徐徐而生,悠然在这山谷之中一转,谷中残余的血气便是一扫而空,邢捕头与盖通身上的些许伤患亦是痊愈,只是百里坼那厢,吃这清光一扫,非但没有消散一身苦痛,反倒是挣扎的更加剧烈。
“这位道友,你在这位小捕头和这女子身上所下的手段倒也有些意思,又鬼修入道,在性灵之术上却有这等独到见解也是不易,虽说借了柳木大棺的法器之变,但究其根本,仍是道友的天资使然。”张万福转而面向那扛棺巨汉,道:“若是道友愿将此二人身上的禁制解除,贫道张万福,也不吝赠你一番机缘。”
扛棺巨汉抬头仰望那清光之中的道人身影,并未言语。
他长久浸淫鬼道,一张脸早已为死气侵蚀、僵化,没有半分表情,眼中只有浑然一片白翳,但在场的众人仍是感受到这巨汉的孤傲决然。
张万福是何等样人,见此情形,已知以巨汉孤绝的性情是断然没有放下恩仇纠葛为云宫所用的可能。天下修士,除去蓬莱、南海、昆仑三大灵境中的大能之士,只要听闻三洞云宫之名,无不云随景从,但其中又多是庸碌平凡之辈,纵是收入门墙,日日受得灵气滋养,享受着世间第一等的修行妙境,却穷其一生也不能一窥天机。而扛棺巨汉这般惊采绝艳的天纵英才,往往孤高已极,一旦认准了前路,粉身碎骨亦不回头。
张万福心中虽有惋惜,却也清楚的知道,今日若是惜才留了这巨汉一条性命,他日此人必能在鬼道的绝途之中趟出一条险路来,那时再来幽司寻李相一系的晦气可就没有今日这般容易收场了。
“也罢,道友求仁,贫道便与你以仁。”光幕之中的张万福骈起双指,随手勾画便是一张“三皇妙解”之中的“太上羲皇伏星咒”。云宫法门中有三个境界有相应符法匹配,宝中神炁境有宝中二十八书,道德化生境有道德九字真文,而三皇入妙境便是这“三皇妙解”,其符文只有三种,乃是取天皇伏羲、地皇女娲、人皇神农的法相神意各自凝就符箓,符文并无特定功用,而是以不同形式借法云宫之中的三皇坛。其中羲皇法相擅以星力攻伐,娲皇法相擅以地气守御,农皇法相则有起沉珂疗伤患之妙。至于更高的灵宝入慧境与洞真归一二境,便以起醮之术为主,再无相应的符法匹配了。张万福如今起手便是三皇妙解,便是要以三洞云宫的符法止境对敌,也算是表达对者巨汉的尊重之意。
巨汉无需着眼去看,亦知此这道符咒之中隐含的无穷星力,从张万福使出这隔空起醮的大神通降临此地,轻描淡写便将他魇住,锁在原地,巨汉便知此次是绝无幸理。
他在前往长安寻仇之时,所依赖的只是草丈人本命香灯上传回的一点模糊感应,地心火铜乃是玄门惯用的材料,质地虽优,但也并非什么绝世珍宝,而仇家动手之时亦无什么强绝法术留下痕迹,故而巨汉在心中仍是相信以自己残缺之躯,或能报仇。然而当那沈漠将仇家的背景与他一一分陈,他便知道此次报仇希望已是渺茫。他所在的万人冢虽非洞天福地中的大宗门,对他一个天资聪颖的弟子尚且不惜以草丈人为死士拿命去填,手握绝佳资源的三洞云宫与幽司一系又岂是他有决死便能撼动?他选择让沈漠出手,单挑出一个百里坼来,也算是一招无理手,所求的无外乎是匹夫一怒,从你这高高在上的朝廷所属、洞天真修身上剐下一块肉来。如今的结果,他已是心满意足。
羲皇法相缓缓自符文之中化现,却非只是法相现于尘世而已,而是自星天以降,直抵在场众人心窍,一股至纯星力,如炎流,似银波,起于紫薇,环绕太微,止于天市,瞬息环游万里,终成无尽洪流,自九天泻下。在场众人,便是深陷血毒苦苦挣扎的百里坼,还有被巨汉于密林树冠之上的沈漠,皆有所感应。
“奶奶的,当真神乎其技……”沈漠心中暗悸,这张万福的修为竟是精纯到了如此境界。他眼界不低,知道这世间尚有三大灵境,更有无数不世出的强手,但仅是这一道符箓,也足够让张万福跻身当世最顶尖的大德之列。
杀鸡不用牛刀,羲皇法相威力虽强,对上如今真人修为都没有的扛棺巨汉,有哪里用得到跨空万里接引九天星流?若真是如此,那一道符箓说是一道神通也不为过,便是拿来轰在一个大德真人级数的对手身上也足够分量。事实上,这九天之上,星瀑倒悬实是因为张万福的符法真意过于精纯,直撼众人心神所激发的图景,至于其中几分真,几分幻,那便只有张万福一人知晓,可这也是在无声地昭示:我张万福若是全力激发这道符咒,就是有这等“引得天河洗凡尘”的可怖威能。
便在那星瀑加身的一刹那,一朵铁色青莲忽自扛棺巨汉足下升起,似徐还急,眨眼已是升至巨汉头顶。不过是三尺大小的莲花,竟是硬生生顶住了涛涛星瀑。
“成道友可教贫道好等。”光幕之中,张万福微微一笑,伸手一推,仿佛推开一道无形门户,一个星光灼灼的身影便是跨空而来。
“好说。”成玄英本就不善言辞,也不多言,铁色青莲倒似是反被星瀑浇灌,逐渐开放,自莲蕊之中爆开一道青光,一个人形已是化现。
别人眼力或有不足,张万福却是一看看穿:“成道友竟是真身到此,这番辛苦可是值得?”
“知我真身到此,张真人仍是以分身相见,礼数就未免不足了吧?”成玄英不动声色,无声无息间已是将身侧的星流蒸干抹消,局面上看来,气势已是不输张万福。
张万福笑容不便,却是沉吟片刻,终道:“宫中事务繁杂,伺候这上下百千修士着实无暇与道友会面,倒是成道友闲云野鹤,来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