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如潮冰霰,依旧是自脑宫刷下,可是此番百里坼的境况却与上次完全不同。上一次百里坼的体内五行齐备,极是均匀,这一次却是仅余火属真意而已。水火本就相互刑剋,如今体内火焰熊熊,天生就对这一缕清泉极是渴求,这清心咒运化之时,莫名就生出了十二成的力道。
以水济火,本是节制体内燥意最明智的选择,但那指的是润物无声的和缓手段,百里坼的冰霰咒,平时使来,都能封禁神魂,冻彻肌骨,如今再用,这凌冽寒意与无边烈火一经接触,相剋之处自生出反激之力。
百里坼方才还是通身赤红,此时却自顶门脑宫处刷下一道锐利蓝芒,势如破竹,一发得将百里坼整个身子染做苍白之色。百里坼的肉身虽已经过灵气洗刷,坚韧之处远胜常人,但到底是肉体凡胎,这水火相激的的破坏力又如何经受得住?只见其全身上下的十余处大穴接连爆出血浆,肌肤亦如冰裂瓷片般生出无数细碎断痕。
如此苦痛,实非常人所能忍受,便是百里坼忍性出众,战心又强,也是无从抵挡,眼见得就要晕厥过去。偏生在他将晕而未晕之时,体内忽又生出异变,那扛棺巨汉打入百里坼体内的血浆性质之杂实是惊人,在察觉到百里坼以水相法门驱除火毒之时,那血浆便自主转换质地,由极燥热转为极阴寒,这阴寒之中自然又有种种诡异寒毒,一并发作出来,硬生生激得百里坼欲晕而不得。
“你与这位姑娘,是何关系?”按理说,那巨汉摧运血气的血气有如此精妙威能,想要取百里坼的性命并不困难,迟迟不去下手索命,也必是有所因由。果然,这巨汉在百里坼即将崩溃之际,将那催命的血浆缓上一缓,给百里坼留出了一线灵明,来回答问题。
已知事不可为,体内也没了那激发战意的火属真元,百里坼如今反倒生出了些许释然之意,朗声便是回应:“并无什么干系,只是欠了她两条性命罢了。”
“一条自然是杀吾兄长草丈人之时,另一条却在何时?”
“另一条乃是助我自沈漠那贼耗子手里逃脱。”细细想来,这巨汉对沈漠的前事也并无了解,看这行事风格,想来也非同党一类,听其言语,倒像是来为草丈人报仇的……却不知那沈漠使如何将这位豪雄人物引了来的。
“贼耗子?你这骂得却也有趣,他虽藏头露尾,但行事却非首鼠两端,倒有点像是迫不得已行鼠辈之事的贪狼。相较之下,吾倒是更喜欢你这只虎雏,可惜性子虽好,却太过潦草莽撞,你可知,以沈漠的修为,纵是伤疲交加,你又拼得命去,胜算仍旧是不足两成,若非他为我制住,只得给我留下你的性命,想来已是亲手将你料理。”
百里坼自口中吐出些许血沫,却是一笑,道:“什么贪狼,不过是个耗子,分明摆明了车马要与我幽司作对,却连低上数个境界的我也不敢来放对,不是鼠辈又是什么?若是你与他打过交道,想来也会知道,若是给他时间从容布置,来几个真人级数的高手,他也能挨个儿放翻,我倒不如撵着他的屁股,不给他设下陷阱的机会。这位沈姑娘能活到现在,也是这个道理,亦步亦趋盯着这鼠辈,敌我皆在明处,还有几分胜算。”
“几分胜算就值得你不顾性命?”
“生死大恩之下,若不赌上性命,他日还怎能有安寝之时?我百里坼也不会自称什么英雄豪杰,但同御外敌,便是袍泽,岂能弃之不顾?”
百里坼将门出身,豪言壮语说的也是沙场那一套,这倒让那数十年来几乎未曾笑过的扛棺巨汉生出了笑意。巨汉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只是更醉心鬼道,行事又自有其不流于俗的准则,百里坼与沈鹿之间的那一点暧昧情愫,他瞧得是清清楚楚,此时他竟扯到全不相干的袍泽之上,也算是青涩逗趣。
“袍泽?真是个不懂事的莽后生……不过这不惜性命但求心安的性子倒是与我、与他有些相似,只是不知这舍生之心,是否起于一时血勇?”巨汉扬手,滚滚血云自将那沈鹿托举而来。
巨汉自柳木大棺之中摄出血滴一点,拍入沈鹿心口,道:“这姑娘体内的禁制,与你所身受的禁制彼此勾连,不过是她的要延迟数息、却又强上数倍而已,你只要不停得用你方才所使的的法门不断转换体内寒热,她这边的禁制便也会忙于转换,不致发作,而你一旦有所迟滞,使她咒发,便是立死之局。”
巨汉说罢,又是引动百里坼身上的血浆,那蚀骨侵髓的诡异寒劲立时便叫百里坼呻吟出来。便是巨汉不说,单是为了节制这无边寒毒,他也要引一道神武诀出来,更遑论是为了救那沈鹿性命。按理说,之前运使清心咒时全身能用作窍眼的五行脏器已是纷纷重创于交攻的冰火真元,但此时却仍是奇迹般地顺利连缀起了那神武诀的符形出来,这其中显然也有扛棺巨汉所做的手脚。
寒毒方止,火毒又生,这清心咒和神武诀两道截然相反的符咒一遍又一遍地自百里坼残破的身躯之上洗刷而过。他寒毒蚀骨,火毒灼心,截然不同的两种痛觉似无终点……扛棺巨汉以其独到法门护住了他的窍穴脉络,让他有伤而不死的可能,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长久承受这寒热交煎之苦。
同样是立下死志,数十年如一日怀揣决死之心,与一腔血勇而忘死其间的差异又岂止天渊?草丈人能为了兄长,扬名替死,乃是其数十年来都未曾有丝毫动摇转移的磐石之心,如今扛棺巨汉也要让着仇家试试,看他是否也有同样心性。如此处置,也算是以牙还牙,足以祭奠亡兄了。
巨汉倒不是存了放过百里坼的善念,人力总有尽处,如此苦痛别说一个初入道门的后生,就是自己又能忍得几时?况且其身躯早已被符咒搅得稀烂,全赖血气维持,自己便是有心撤了禁制,放其逃生,没了吊命的血气,他也一样是立死……
但若是他真能坚持到血气亦无从护持其身的时候,巨汉亦不吝于将沈鹿释放,如此大家皆得其所,也算心安。
然而百里坼此时却是另一番体验,那冰火真元洗刷全身,固然是极痛极伤,若是失了灵明,他便只能嚎啕哭叫而死。但偏偏他在血气的护持之下,保住了灵台清明,这固然能够让他以完全心智承受这份痛楚,可也让他在痛楚之中寻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