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福此话方一说罢,那一旁沉默已久的西华法师成玄英却是猛然一声厉喝,脸上血色翻涌片刻,重又变为煞白,一口鲜血喷出了足有丈余!
“法师身体尚安!?”那杨国忠其实早已知道林玄英是暗里吃了一亏,故而在方才议论幽司之事的时候也不会只是略加干涉。但他心下却也不慌,这成玄英的手下的重玄派亦是当世正道宗门的一方栋梁,张万福纵然能将其压下,也断不会下什么杀手,此时的这一口血却是当真喷怕了他。
“无妨。”成玄英以手虚拂己面,蒸去颊上残血,道:“三洞飞精当真是神妙无方,乃是当世厌胜第一。”
“哪里,燃血冥心亦是破法亦是不凡。”张万福却也不客气,你赞我是第一,我只称你一句不凡,显然是对这重玄派冥心秘法并不放在心上。
“只是普通。”成玄英也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张万福在无声无息间已是将自己陷于幻境之中,自己却要用上近半个时辰与心头碧血为祭方能将之破解,这其中修为之上的差异又岂止是天壤可言。
“哈哈哈,玄英道兄此话差矣,张真人上承太清,下察百法,自然不凡,然而玄英道兄自创重玄妙法亦是发前人所未想,如此亦是一种能耐,又岂有高下?”杨国忠倒是爽朗一笑,话里却是讲张万福能够力压成玄英是因为宗门实力深厚,又曾受圣上所托遍阅天下道经,再厉害也不过是因人成事的二世祖,比不上成玄英自创重玄派,强开一洞天的祖师能耐。
张万福又岂会被他一句话所激,只是微微一笑,道:“太府此言有理。”
“玄英道兄,今日宴会已毕,李相、王大人喜得猛士吾亦是欣喜,但你我凡夫不胜酒力,闹将这么许久,终究是乏了,今日,便别过了?”如此杨国忠倒是觉得自己搬回了一城,嘿嘿一笑,便要告辞。
“那是自然,杨太府你且随成真人去,改日你我朝堂再回。”李林甫也看惯了杨国忠的惫懒模样,也是不恼,好言相送。
那成玄英经此一败,心中依旧酸涩,只是略一点头,也不愿尊崇那长安之内不行遁光的规矩,自眉心运化一朵铁色青莲,将那杨国忠一裹,便化光而去。
“玄英道兄,你今日一败,可是被那老儿所伤?”那铁色青莲扶摇千里,转瞬便至相府,杨国忠自其中走出,看向仍旧一脸灰败的成玄英,不由便是失笑。
成玄英缓缓道:“三洞飞精乃是厌胜迷魂之术,若是道心不坚,倒容易诱发心魔、毁却道基,然我重玄心决最重煅心炼魂,区区幻景倒是伤不到我,不过是强行破解动用了燃血冥心激发神魂收了些许暗伤,三五日便可无碍。”
“那便是了,那老儿慈眉善目笑面虎的模样,显然最是擅长这种手段,你能坚守道心不失便是未败,强行破法乃是担心我被那老儿辖制,你这虽败却是犹荣。”杨国忠又是一笑,愿意说话便有办法,这位西华法师活了百多年的寿数,却一直埋首道经,气魄、神通具是极佳,但这相互倾轧、打击的太极功夫却是没有半分修为。他手下的重玄派乃是自己与李林甫相争最大的倚仗,此时第一次与太清观的张万福交锋,便被对方压下了气势,今后又让自己如何用他?
“张万福所学三洞真文,最擅者乃是祈禳、设醮之数,这三洞飞精不过是其起醮之后出真灵、化现三洞云宫的大神通的一门运用法门,远远谈不上大神通,亦算不上是其擅长的手段。”
“那这三洞飞精之术又有何特点?”
“三洞飞精说来也是容易,在起醮之时,张万福大成阳神自肉胎脱出,引动太清三洞云宫内的灵机生成投影,这投影便是以阳神脱出只是散发的飞精为依凭,幻化无尽法门。这飞精其实便是张万福阳神与肉胎勾连的介乎虚实之间的神思碎片,每一朵飞精之上都有其神念……”
“停停停!你说的容易,我是听不明白,我就是想知道以这飞精施行的幻法又有什么特性?”
“飞精本就是在真幻之间的一抹微妙契机,不过是代上了一点张万福的神思而已,所以最难查证,连张万福自己,亦之时能使其然,不能知其所以然,所以起醮之时,大家只见三洞云宫,不见飞精……”
“一句话说。”
“功行天然,无形无相,难以控制,更难查知。”
“照啊!难以查知是不是?今日你我虽在这小院周围设下众多耳目,却也不曾想过那老儿会不顾大家皆为天下正道的情谊对你出手,这就是有心算无心,所使功法的特点又是难以查知,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吗?这便是他张万福即使手握三清观亦不敢与你正面交锋。西华法师又何故如此不自信呢?”杨国忠将大腿一拍,如是劝道。
要说这成玄英的道行不如张万福,他相信,可要说真有天渊之别他却是不信。修行之道,不是没有抢一线天机,日行千里的凶险绝途,可二人毕竟都是玄门正宗的支派,都讲究顺天而行,故而功行深厚与否就是一个最改考量的地方。成玄英成名极早,虽说道法皆是自创,没有前人探路,修到了极处难免战战兢兢,不能勇猛精进,可这一百多年的水磨工夫也不是白做。反观那张万福虽说出身名门,又得了当今圣上的喜好,修行多了许多资源,可毕竟是道门新秀,年纪嘛算来不过是七十上下,这中间就少了几十年的积累,又岂能有这样的差距?
故而这张万福算计成玄英所用的招数,一定是一门难以查知、无形无相的路数,才能在不知不觉间就让他着道。只要让成玄英想通这一点,他的心结便能解开,试想,换成了他们设计,这张万福就一定不会着道?
“……”成玄英不是没想到此节,可这种被算计的感觉终究是不够爽利,但经他这么一说,也是觉得自己如此颓唐是有些失态了。他暗自运化心法,冥心之上血焰一炙,诸般阴霾心障一时尽去。
重玄派,取的是“玄之又玄”之意,讲的是世间万物皆为虚妄,虚妄之上有真玄,这一点玄上真玄便是那众妙之门,而要达到这一点真玄却不是那般容易,在一般修成金丹、练却真形法体之后,便要反其道而行之,自燃法体,煅魂修心,将这世间最为贵重的肉身化为内焰以证虚实,实是一种苦修法门,但这也让成玄英的阳神较一般真人更为凝实,他将这异化的阳神称为冥心,这个冥字,可不是冥府之意,而是青冥之冥,说是冥心,实是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