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儿先生的年纪大些,还是沥青小姐的年纪大些?这个问题困扰了石子儿先生很久,他也不知道有多久。对于一颗石子儿来说,每个故事的时间线都被无限地拉长。但其实石子儿先生在没碰到沥青小姐之前是有很多故事的,他和别的石子儿一样,静静地坐在山坡上,偶尔也会随着风踏着魔鬼的步伐,摩擦、摩擦。
石子儿先生幼年时身材魁梧,简直不像一颗石子儿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一点点地风化。说一件羞羞哒的事情:石子儿先生很喜欢被风化的感觉,痒痒的,麻麻的,他自己说是从脚趾头传向腰间的很真切的感觉。我至今没看到石子儿先生的脚趾头,或是腰。诚恳的说吧,石子儿先生真的算是石子儿界的帅哥。周身光滑,头顶有着两块琥珀色的斑纹,胸前还有一条若隐若现的裂痕。他本人最喜欢这条裂痕了,总觉得这条裂痕里能散发出他无尽的男人味。他也觉得自己帅到不能再留在这个山坡上了,虽说这里风景好、风水也好,但他还是想去远处的草堆里生活个一段时间。
终于他不再受风的控制,拼命地晃动着身体,实际上是想利用惯性移动身体。他兴奋的恨不得朝远处的草堆呐喊,要昭告天下朕要微服私访了。但就是滚动的速度不如他想象得那么快,每天能滚个几米就很多了。差不多20天之后,石子儿先生回头看了看滚过路程,原来的那些石子儿朋友们都变做了一小点儿,滚过的路径也没留下半点痕迹。他开始有些担心土坡上那些石子儿朋友们,怕有一天他们被乌鸦叼走,怕一场大雨把他们掩埋进泥浆中,怕再也不能见上一面了。刚刚抵达草堆的时候石子儿先生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柔软的泥土,荠菜的新香都让他倾倒,他减慢了向前滚动的速度,妄想留存这种舒适直至完全风化的那天。
一个大太阳天,晒得荒原上所有人都觉得皮肤要开裂,石子儿先生胸前的的裂缝也由于热胀冷缩,此时变得更加狂野。一只渡渡鸟从西边慢悠悠的走过来,步伐里就透露着傲慢,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他那细长的嘴巴看起来真的不像是好人,就像是叼着粗壮雪茄的房地产开发商。由于语言不通,石子儿先生并没有率先搭讪,渡渡鸟明显也不想说什么,只是很少见到这么帅的石子儿多看了一眼罢了。石子儿先生万万没想到渡渡鸟停留在了草堆居然是为了酝酿一泡屎,刚巧拉在石子儿先生旁边,毕竟是有文化差异,石子儿先生只好作罢。不到两个小时渡渡鸟拉的那泡屎就被晒干并且开裂了,中间露出一颗深绿色的种子,石子儿先生知道如果那颗种子继续被太阳晒着很快就会变得干瘪,再也无法发芽。做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要保护这颗种子,也做了好几个关于未来的打算。石子儿先生把种子放在他自己与地面形成的间隙中。过了3天,口干舌燥的荒原迎来了一场小到中雨,这足以让那颗备受呵护的种子焕发新的生机,种子也开始有了新的变化。石子儿先生开始感觉到那种微微的颤动,种子的外皮开始开裂,执拗地向泥土下面钻去。才仅仅半个月种子已经发芽,石子儿先生被芽尖顶的翻了个转。当初的种子已经变成一棵翡翠色嫩芽,娇艳欲滴。石子儿先生开始和新芽聊天,任何超脱主旋律的话题他们都不聊,他们每天的话也不多,而且永远围绕着种子的身世。她算是一个被拐卖儿童吧,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类植物,也不知道在哪里出生的?
半年之后绿芽的表面开始变得粗糙,依稀看出上面的纹理,见多识广的石子儿先生立马反应过来,对着新芽说:“你应该是棵栀子花。”新芽听完之后变得很兴奋,开始不停地问石子儿先生栀子花应该以怎样的方式生活?每天都该做哪些事?以及栀子花是不是世界上最性感的花~~之类的问题。石子儿先生每天都会拿一个栀子花小姐提出的问题作为研究对象,想明白了就告诉她,想不明白就跳过,毕竟栀子花小姐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又是一年的夏天,栀子花小姐已是枝繁叶茂,应该也是到了“20浪”的年纪了。石子儿先生差不多也处于少年时期,只不过石子儿的年龄不能和栀子花同日而语。有一天栀子花小姐对石子儿先生提完每日必问的问题之后,继续问他:“你帮我看看我头顶怎么了?有点痒。”石子儿先生惊奇的发现栀子花小姐长了好些个花骨朵了,其中一个的尖尖上已经开始泛白。
没过两天栀子花小姐便吸引了附近所有的蜜蜂、蝴蝶、屎壳郎,她十分享受这种万人追捧的感受。但其实她只在乎石子儿先生,她深切地明白石子儿先生对她有多么重要。她同样也明白石子儿先生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那些问题,她只是怕哪天如果不问了,石子儿先生就会朝远方滚去。石子儿先生也喜欢栀子花姑娘,栀子花虽谈不上性感,但是那股直通地脉的幽香让他每天都魂不守舍。石子儿先生就像一个瘾君子贪恋毒品那样贪恋着那股气味。石子儿先生其实并没意识到他喜欢的只是栀子花小姐的气味,不是栀子花小姐本人。实际上他还非常讨厌栀子花小姐的皮肤,粗糙,暗黄,毫无生气。他也不喜欢栀子花小姐的表情,有的时候面瘫,有的时候又歇斯底里。栀子花的花期不长,在所有的花都已经谢败的时候,石子儿先生还是能闻到栀子花香,而且一直能闻到,哪怕是到了秋天他还是能闻到。石子儿先生终究意识到那是他的幻觉,在这片草堆也舒适了快两年了,他想走,带着栀子花小姐一起走。栀子花小姐走不了,她的梦只能寄托给那些蜜蜂、螳螂他们带着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石子儿先生要走了,栀子花姑娘摘下自己的一片叶子,用力地按在石子儿先生胸前的裂缝旁,按出了些许绿色的汁液,绿色的汁液浸入了裂缝。这是石子儿先生最喜欢的一次告别。因为告别的很用力,也算是留下了灿烂的痕迹。同时他也十分后悔,因为他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给栀子花小姐。
石子儿先生向前翻滚的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路走来身上的棱角渐渐地变得光滑玉滑。那浸进裂缝中的栀子花叶汁早已凝固,与缝隙浑然一体了。石子儿先生还经常低下头仔细嗅那股栀子花的气味,不论是真实还是幻觉,那股栀子花的气味还幽幽地停留在石子儿先生的身体里。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就像烟瘾一样,不承认有,却也戒不掉。但是在石子儿先生的脑海里从来不会出现栀子花小姐的脸庞,弥留的只是对气味的思念。
石子儿先生滚到了一座小木桥旁,周围的动植物都称这里为“外婆桥”。名字由来不得而知,桥下有一群鸭子这在遮阴。石子儿先生并没有去数一数鸭子有几只,估计有个二十六、七、八。他打心眼儿瞧不起鸭子们,他们不光有腿甚至还有翅膀,为什么不肯去更远的地方瞧一瞧、看一看呢?又不会因为扑腾两下翅膀,买了吃亏。
外婆桥其实根本不能算是座桥,只是刚好有两颗大树倒向了小河对面,碰巧成了一座供小动物们通行的“桥”。石子儿先生要想通过这座桥绝非易事,要努力地保持着半圆不滚的身体的平衡,还要向前进。滚到一半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方向盘开始肆意挥洒,在短暂的加速中感受到了永恒的自由。结果,当然是摔进河里。头先着中河床,短暂的眩晕之后石子儿先生缓缓地从水底向上看,秋季斑驳的阳光在水面的折射作用下甚至显得有些妖娆,水面还荡漾着被石子儿先生砸出来的波纹。水底的世界异常清晰,几根水草做作的扭动着腰身,对于石子儿先生来说这种行为统统概括为性暗示。不过石子儿先生早就见过,对于水草他并不回应。身旁的石子儿们各个都光滑的站不住苍蝇,石子儿先生第一次接受河水的洗礼,沁人心脾的凉爽渗透进了石子儿先生的每个毛孔。从未有过如此平静感受的石子儿先生顿时爱上了被河水冲刷的感觉,他想,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一颗鹅卵石吧,总之要先好好睡一觉。
睡梦中石子儿先生仿佛看见了一双清澈湛蓝的眼睛,如此深邃,不喜不悲。等他睁开眼,一条周身透明,鱼骨清晰可见,皮肤泛着淡淡紫光,身材比例按堪称完美的小鱼游曳在他身旁。石子儿先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生物,主动出击问道:“你好,请问你来自地球吗?”鱼小姐被这突如其来又无厘头的问题惊得半晌没有动静。“废话,难道一条鱼还能来自水星?”鱼小姐不耐烦地答道。
“你是新来的吧?看你身上还有不少的陆地苔藓。”
“是啊,我从桥上滚下来的。现在还晕着呢!”
“你还有纹身耶!好酷!”
“这不是纹身,是条裂缝,里面寖进去了一些栀子花叶子的汁液。”
“好吧,总之你是一颗特别的石子儿。”
石子儿先生从见到鱼小姐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他这辈子完蛋了。像是一部分灵魂都被这水流冲走,视线再也不能从鱼小姐身上移开半刻。他真的认为像鱼小姐这么美丽的生物不应该产自地球。鱼小姐热情地说道:“走吧,我带你转转,认识认识邻居们。”石子儿先生怎么能说出半个不字,尽管头还疼着。
鱼小姐认识水底几乎所有的居民,向他们一一介绍这颗有纹身的石子儿。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水草,鹅卵石,鲫鱼向石子儿先生投去羡煞的目光。因为鱼小姐是牵着石子儿先生在轻松地穿梭在所有人家的门前屋后。石子儿先生已经暗下决心要跟鱼小姐在这美妙的水底世界共度余生。认识完所有人之后,鱼小姐撇下石子儿先生独自离去,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改天再约出来玩。之后的几天石子儿先生再也没有见到过鱼小姐,在醒着的时候他总是像个探照灯一样,搜索着鱼小姐的身影。每当夜幕降临石子儿先生都会幻想鱼小姐一整天都在干嘛?她有很多很多朋友吧?所有人都那么喜欢她,她真的还会回来吗?她不会已经结婚了吧?此时的石子儿先生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心里嘀咕着一切关于鱼小姐的事情。渐渐地,缝隙里的绿色印记被泡的变软已经消失,他再也不会低头去嗅栀子花的味道。那些绿早被河水薄情地带走了,不过石子儿先生感觉到胸前异常的充实,可能是因为有这片养育着鱼小姐的河水填满了裂缝。
鱼小姐终于懒洋洋的游了过来,不是因为疲倦,就是任性地喜欢这种泳姿。简单的寒暄之后石子儿先生率先提出去沙滩晒晒太阳,鱼小姐没有拒绝。到了沙滩,鱼小姐没有坐住几分钟就提出要离开,因为鱼小姐娇嫩的的肌肤实在是经不起太阳的考验,晒太阳对她来说是一种刑罚。鱼小姐带着石子儿先生辨认了所有河里能吃的浮游生物,石子儿先生打心眼儿里觉得有些恶心,但还是仔细地记住了哪些浮游生物是鱼小姐的最爱。鱼小姐是多么善良的一个姑娘啊,她完全可以吃那些小虾米的,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按照鱼小姐的说法是——河鲜过敏。从那以后石子儿先生跟鱼小姐经常去晒太阳,鱼小姐假装享受。石子儿先生也经常去捕食浮游生物,尽管他并不爱吃。
又是一年的夏天,大雨倾盆,不是脸盆,简直是浴盆。河水水位暴涨,河水变得浑浊不堪。已经没有任何浮游生物可吃,鱼小姐不忍吃掉虾米。她决定游向上游的湖泊。鱼小姐对石子儿先生的感情连她自己都不敢肯定,她喜欢他的见多识广,更喜欢他的狂放不羁。但是并没有喜欢到,要带石子儿先生前往西边的湖泊那么的喜欢。毕竟鱼小姐还很年轻,她也并不知道那片湖泊里有怎样的事情正等着她,期待,也惶恐。石子儿先生也看着鱼小姐一天天的消瘦,他看出了鱼小姐对湖泊的渴望,该来的总归会来。分离的时候鱼小姐没有回头,只是转过头,背对着石子儿先生,轻盈地挥动几下鱼鳍。没有泪腺的鱼小姐尽管心中波涛汹涌,酸楚难持,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真的很想流他个几大碗眼泪,也算是对得起青春了。老娘可是当年这片水域的交际花,一块破石头,对,就是一颗有着特殊魅力的破石头,还真想为他哭上一场。石子儿先生想的则更多,他总觉得在水底生活的这段时间都像是喝醉了,没有恐惧,没有疲倦。或许更应该称这种感觉为幸福,只要每天看看鱼小姐那张由钻石切工工艺打造,极致到分毫的脸庞,哪怕生活方式与她完全不同,他可以为了鱼小姐放弃那属于石子儿的阳光,如果可以,他还想把浮游生物烹饪的更适合自己的口味,以至于能体会到鱼小姐吃浮游生物时的快乐。只有到了真正离别的的时候才会清楚地明白,以前做的那些计划有多么的不切实际,无非是种对未来幸福的意淫。石子儿先生当然也不会流眼泪,但他还是感觉到了身体内部发生的细微变化。他胃部附近变得柔软了,一颗石子儿怎么会产生这种变化呢?不可能是被水泡涨了,那种柔软是他自己都能抚摸到的,就在胃的左上方,甚至还有些轻微的律动。他望着鱼小姐游走时的背影,决定要铭记这一副绝美的画。浑浊的河水中有一个蓝紫色的精灵缓缓地向黑暗的地方游走,那一刻被她鱼鳍拨动过的水都带上了灵气,变得有质感,有味道了。
石子儿先生并没有着急离去,他不关心河水是否浑浊,他只想在下游的水中捕捉到鱼小姐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事实上啥都没有,就连想再次品尝浮游生物的机会都没有。石子儿先生去到沙滩,往胸前的裂缝里塞满细沙,可是无论如何都塞不满,最后石子儿先生放弃了,留点空隙未尝不可。之后石子儿先生拽着一块浮木,带着他的纪念品,朝着没有方向的方向前进。随着不慢不快的水流飘了两天,石子儿先生明显感觉到这里的空气与之前呆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同,有点像山火过后的气味,也有点像某种动物身上的气味。总之这里的空气很急躁,在赶路似得。石子儿先生放弃了浮木,道了声谢谢,疲惫不堪的他只想在河滩上睡上一会儿。裂缝里的沙粒全都掉光了,水流的力量温婉却不失强悍,在石子儿先生不经意间竟冲走了所有沙粒。一到昏昏欲睡的时候石子儿先生的脑海里,就会出现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到鱼小姐的影像,有的时候他恨自己的眼睛像照相机那样照下了这两个瞬间,更多的时候他更感谢有这样一双眼睛,能记录下了那无与伦比美妙的时刻。昏着昏着石子儿先生厥了过去,和一颗普通的石子儿一样,躺在河滩上享受美梦。
大地剧烈的颤抖着,远处传来像拖拉机引擎一样的声音,靠!还真是个拖拉机。石子儿先生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拖拉机,只知道这次绝对是来者不善。只是拖拉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石子儿先生根本滚不过它。一把乌炯炯的铁铲瞬间把石子儿先生铲起,毫不顾忌石子儿先生的感受,一股大力把他扔进了拖拉机的斗斗里。如此快的移动速度是石子儿先生想都不敢想的,只知道风在飞速的朝身后掠去。在一路颠簸中,石子儿先生试着逃跑,他不知道后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他就是不喜欢别人什么都不说就把他带走的感觉,此时他就像是圣斗士星矢守护的雅典娜女神一样——有不祥的预感。剧烈的颠簸加上高高的拖拉机斗斗的护栏,石子儿先生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逃离这台拖拉机,他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等卸货的时候趁机溜走,而且他也想看看愚蠢的人类到底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招。在很多年前,石子儿先生是见过人类的,不过那时候的的人类还都不会生火做饭,都还是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没想到如今人类还能变形成拖拉机,跑的比荒原上的兔子都快。
到了卸货地点,石子儿先生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咽了一口唾沫。堆积成小山的石子儿有好几堆,巨大的机器嗡嗡地旋转着,气味纷杂,尘土飞扬。人类为什么要绑架这么多石子儿?难道只是因为他们坐着不动,随风摇摆就惹到了脾气暴躁的人类吗?正想着,石子儿先生闻到了一股打头的味道,这股味道本来深藏在石子儿先生的记忆最深处。他一直不知道那气味究竟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
那个时候,石子儿先生还是大地的一部分,被深埋在地底下的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只闻到过这一种味道。后来他经历过地貌的巨大变动,被火山喷发的巨大能量带到了地球表面,这才看到了地球的本貌。每颗石子儿都曾经是大地的一部分,所以他们能感受到大地发出的一切声响,哪怕是深夜,大地熟睡时平稳有力的呼吸都被他们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年大地早就不像以前那么有活力了,像是被抽空了身体,被拔光了体毛,被剥削的只剩下愤怒。
但是怎么会在这里闻到那股来自远古的味道呢?石子儿先生已顾不得路途劳顿,甚至还有点晕车,他奋力地滚向那气味的来源地。一个困惑了石子儿先生亿万年谜团就要解开了,很快他就能揭开这气味的神秘面纱了。越想石子儿先生越是兴奋,多吸几口,这味道就不像一开始那么猛烈了,在石子儿先生眼里反而成了香味。就像一个离家多年的人类游子,在家门口闻到母亲拿手菜的香味,恨不得不听妈妈的劝告,不洗手就要率先品尝到那魂牵梦绕的味道。
石子儿先生已经远远的看见了一个钢筋铁骨的巨怪,巨怪周身呈绿色,有两个大桶和数不清的管道拼接而成。离巨怪甚远的石子儿先生都能感受到巨怪那高的吓人的体温,那些管道摇晃着像是要从巨怪身上逃走,由此见得巨怪是多么可怕,连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都承受不了他的狂躁。石子儿先生非常肯定那股收悉的味道就是来自巨怪体内,但是他太害怕那个庞然大物了,已不敢向前再滚一圈。那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那个温柔、厚重的味道难道永远都将是个谜?石子儿先生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要上前看个究竟。他做好了拿生命去探索答案的准备了,一往无前地滚吧!
到了巨怪近前,石子儿先生找不到一个地方能爬上巨怪的身体。围着巨怪滚了半圈之后他终于发现了巨怪的嘴,石子儿先生观察了一会儿,看见那些人类可以命令巨怪张嘴,然后走进巨怪的嘴里,不一会儿那些人类竟出现在巨怪身体的上层。看到这里,石子儿先生明白了很多东西。人类已经征服了地球上所有的东西,把所有东西都拿来为之己用。连这种凶残的巨怪在人类面前都乖巧地像一只荷兰猪,叫他张嘴就得张嘴,他还不敢吞掉那些人类。几十万年前人类是连兔子都抓不住的笨蛋,真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过当年那些恐龙横行霸道,目无尊长,最后还不是因为放屁太多,污染了大气,把自己憋死了吗!真不知道人类还能猖狂多久?
石子儿先生碎碎念着,却也没忘记向前滚着。然后成功的随着一帮人类混进了巨怪的大嘴,巨怪的大嘴缓慢地向上移动着,大概过了32秒,巨怪的嘴再次张开,有一个人类不经意地把石子儿先生踹出了巨怪的大嘴。石子儿先生坚硬的身体跟比他更坚硬的巨怪碰撞着,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石子儿先生以飞快的速度滚过巨怪的脊梁,他当然来不及看清究竟是什么发出神秘而古老的气味。此时他已经滚到了巨怪脊梁的末端,控制不住身体的石子儿先生掉了下去。
着陆时很神奇,石子儿先生被一股温暖,灵动的力量拖住。不至于落下后还要在地上弹个几圈。虽然摔得不疼,但是在巨怪身上飞弹的那几下造成的眩晕感久久挥之不去,突然被这股力量拖住,有如神迹。石子儿先生不愿舍去这股温暖,这力量恰如其分地抚摸着他变软的那个部位,另外有一股更汹涌的力量朝石子儿先生胸前的缝隙中灌去。一瞬间,裂缝再也不是裂缝,它已经被填得满满的。哪怕是水,哪怕是雾,都再难以侵入石子儿先生的身体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完整的,像是吃饱了之后的那种满足感。等石子儿先生侧目向下时,他看见了一双眼睛,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闪烁、妩媚的眼睛。这双眼睛镶嵌在一团黑色背景中,短短数秒眼神竟变换多端,有瞬间的诧异,瞬间的娇羞,瞬间的柔和。加之那神秘又悠远的气味从周身传来,仿佛有无数双手用恰到好处的力量抚摸着石子儿先生身上的棱角,还有那双勾人心魂的眼睛,这样的时刻石子儿先生怎能自拔?
石子儿先生变得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卸下了厚重的甲猬。尽情地放松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小就无父无母的他初次体会到了家的感觉。他不敢再直视那双眼睛,在如此惬意的感觉下,他害怕那双眼睛要吸走他最后的魂魄。那双眼睛不再沉默,略带关心地问到:“你没摔傻吧?这么半天都不说话?”石子儿先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失绅士风度:“你好,我来自山上。”石子儿先生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的介绍自己。
“我还好,只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感觉我们曾经见过,却也说不清楚在哪认识的。”
“你一颗石子儿还能去过哪?无非是从山上被运到这里。”
石子儿先生并没有反驳“准确地说我闻到过你的气味。你是不是在地底住了很长时间?”
“我确实刚刚从地底上来,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呢。”
“那为什么不去呢?”
沥青小姐一脸鄙夷的看着石子儿先生:“你现在试试你还能动吗?”
石子儿先生这才缓过神儿来,沥青小姐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势环抱着自己,而他自己可以说用异常舒适的姿势躺在沥青小姐怀里。他感觉到沥青小姐的体温正在下降,而且她抱自己的力度正在增加,无论是如何也动不了半寸。
沥青小姐非常可惜的说道:”本来我跟一群兄弟姐妹们是一体的,我们无法分开。直到我们进入了那只巨怪的身体,大家都感觉到非常热,不知怎么的就分开了。我顺着一条很窄的管子向外流,结果就摔这儿。感觉到不热的时候我已经动弹不得了。没过一会儿你就跟着滚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石子儿先生把他旅途中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沥青小姐,例如暗恋过他娇羞无比的野草,还有能说会道曾是他精神导师的树根大哥,当然其中也不乏他自己添油加醋的故事。沥青小姐不管听几遍石子儿先生的故事,永远都是一脸的期望,催促这石子儿先生继续说下去。沥青小姐也想闻闻栀子花的味道,更想听听小河的流水声。但他们还是每天伴着巨怪的嘶吼声醒来,在巨怪睡觉的时候他们也睡觉。事实就是,他们被禁锢在这里了。
我住在离沥青搅拌站很近的村子,我们村离城里也不远。前年在外地的工地打工弄伤了腿,不能再做重体力活。我回到了村子里,种田、养猪。就在前两年村里几个胆大的年轻人,经常去沥青搅拌站偷沥青,其实也不算是偷,都是捡掉到地上的边角料,他们干回收沥青的活儿还赚了不少。那天狗笙子也叫我去弄些沥青回来,年底会有人来收的,至少能赚个年货钱。当天下午我们就出发去了沥青搅拌站。因为下午的时候一般没什么人在上班,我们直接就扛着铁楸,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狗笙子干这种活儿是最卖力的,用锄头两三下就能把死死黏在地上的沥青块儿撬起来,我则是费力地推着独轮车紧跟在他身后。撬沥青也撬了两个多小时了,我们俩都很累,于是决定休息一会儿。然后,我就遇见了石子儿先生。一块光滑的沥青上面突兀的出现一颗石子儿。我走近一看,石子儿的大部分都被沥青包裹着,只有石子儿的顶部还漏在外面。石子儿跟沥青像是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神里尽是甜蜜的气息。
我花了整整分钟二十分钟读完了石子儿先生的故事,不是他跟我说的,是我自己读懂的。当然我也看懂了他跟沥青小姐想要去远行的诉求。我自己动手小心翼翼地撬起沥青小姐和石子儿先生,我怕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那种宁静。狗笙子说这么小一块沥青就不要了吧,上面还有块石头。确实他们俩加起来也就是苹果那么大,对狗笙子说来没有什么用处。在我推着独轮车回村的路上我们就一直在聊天,最后我把他们放在了村口废旧的铁道旁。石子儿先生非常感激我。我想因为我,他应该对人类的看法有所改变吧。因为沥青小姐在场,不然我觉得石子儿先生会跟我说更多关于他两任前女友的事。也许他想去买一瓶栀子花香调的香水带在身边,或许还会把鱼小姐的自拍照设置为手机屏保。石子儿先生还问过我,为什么他胃的左上方的那一小块地方变软了?我开玩笑地说那是你发育了。但我最后也没告诉石子儿先生,人类称那个地方叫做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