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蒋介石急电毛人凤来昆明,为的就是要他尽全力如何确保云南,使云南成为大陆上最后一块基地。恰好蒋介石由贵州经云南准备飞香港回台湾去,因此急电毛人凤火速由重庆赶来见他。
蒋介石此时显然没有往日的精神,仔细注意,还能发现他眼中布满了细细的血丝。毛人凤入室后,蒋介石示意他坐下。毛人凤便有点不太自然地坐下了。
蒋介石道:“我这次召你来,就是交给你一项很重要也很艰巨的任务。云南省能不能稳住,全看你了。”
毛人凤不安道:“委座过奖了,人凤没有这么大的用处。”
蒋介石挥手制止,道:“稳住云南,关键人物是卢汉,只要你做好了卢汉的工作,也就等于做好了云南的工作。卢汉这个人我比较了解,生活讲究享受,喜欢新潮,他的两个儿已经在美国入了籍,最近他的家眷都自动送往了香港,而且,在国外,他还存了很多钱。从这些迹象看出,他没有背叛我投降共产党的意思。但是,情况是不断在变化的,万一他要哗变怎么办?因此,你必须暂时留在云南,以云南工作为重点,做好卢汉的工作。”
毛人凤应道:“人凤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
蒋介石又道:“你打算怎样做好卢汉的工作,先考虑一下,然后我们再共同研究。”
毛人凤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惯用的办法;让卢汉多杀人,使他双手沾满共产党的血,欠下血债后,共产党就不会放过他,这时候,不用我们争取,他都会自动和委座站在一起,一致对付共产党!”
蒋介石听了,点头道:“很好,这办法很好!你赶紧下去布置,我在台湾等你的好消息。”
这一次蒋介石没有训斥毛人凤,也没有居高临下下命令,主要他是路过,正忙着赶路。没多久,俞济时进来替他拿了行李,准备去机场。
毛人凤出来后,仍由沈醉接走,并替他找了一所西班牙的华丽新住宅。
毛人凤住下后,想起已在重庆的于素秋,心里便生起不遂人意的忧烦来。离开重庆时,自以为最多一天就要回去,没想竟就此住了下来,而且还不知要住多久。
是夜,毛人凤早早就寝,做了几个好梦,一觉醒来,梦全忘了。估计可能是和于素秋有关的梦。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昨天下午,沈醉说一早起来向他请示工作,直等到上午11点才来。
沈醉一进来报告道:“局长,昨晚我接到一个名叫于素秋的打来电话,说是准备乘飞机飞过昆明来找你。”
毛人凤立即令身兴奋起来,忙问道:“你怎不告诉我?”
沈醉道:“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以为你上了其他地方,只好代你去机场接人。”
毛人凤直问道:“她人呢?”
沈醉道:“还在我家睡觉,现在睡醒了,要我请你去接。”
毛人凤听得,不管二七二十一,令沈醉带他火速去三节桥靖园新村。
一切是那般顺理成章,当缘分到了的时候,那神秘的面纱、浪漫的情调如花蕾一样,慢慢盛丹、剥散……
毛人凤来到沈醉的住宅后,于素秋正从沈醉内人住过的卧室里梳妆出来,还来不及施粉。
毛人凤走过去,握住于素秋的纤手道:“你的本来面目比戏装更可爱。”
于素秋道:“你就是毛人凤先生吧?我叫于素秋,昨天重庆下榻后,你的情意很令我感动,所以不顾一切地追随你而来,表示我对你的谢意。”说着,把四个血字从怀里掏出还给毛人凤。
毛人凤把另外一只手的五个指头插入于素秋如云的青丝里,讷讷道:“我终于得到你了,这不是梦吧?”
于素秋道:“先生不要把我想象得太高贵了,不然到时会让你失望的。”
毛人凤摇摇头道:“不会,想你想了很多年,你的形象一直在我的思想里、在我的意念里……今天,当梦幻成了现实时,我还是没办法一下子醒过来。”
于素秋摇头道:“像你这般情深义重的男人,天底下太难找了,太难找了。我也想着这次机会若失去,将会成为永远,我没有道理不认真把握争取的。”
毛人凤道:“我身材矮小,长得没有男人味,也没特殊特别之处,和你的美丽和超凡的技艺没法匹配。”
于素秋道:“你说错了,有你的情义做垫底,身材、长相对我来说已显得很次要。如果你没有特别之处,我怎会大老远追来?”
毛人凤搂紧于素秋,心里有了满足和惬意快感,使他的感情超越了所得到的价值和境界。
一会儿,沈醉在外面报告道:“于女士,马先生已经到昆明了,要我通知你去接他。”
毛人凤感到非常恼火。但对沈醉又不敢像对待其他小特务一样严加训斥,不悦道:“你不能替于女士去机场接一下么?”
沈醉又问道:“接来以后怎么安置?”
毛人凤道:“沈站长一向是聪明过人的,这一回反倒变蠢了,你不会替他找个住处么?房租向我报销行了。”
沈醉咕叽道:“我以为让他和于女士住一处。”
且说马连良来到昆明,被沈醉安排离毛人凤住处不远的地方,这样便于于素秋在马连良和毛人凤之间自由走动,省去许多时间。
是戏子就离不开演戏。于素秋在大戏院演出几场,场场爆满,消息传开,戏迷争先恐后,一时间,票价一涨再涨,仍然供不应求,对于一位有造诣热爱艺术的演员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安慰和满足。这种满足,和某些满足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索秋儿天以后就把戏演疯了,把戏迷也迷得疯了,真可谓万人空巷,排队买票看演出。
毛人凤是这批戏迷中的最幸运者,每天,戏院都给他留下中间十几个最好的座位。毛人凤也看得疯了。从《打渔杀家》到《昭君出塞》《贵妃醉酒》《苏三起解》《孔雀东南飞》……毛人凤一曲不落。
于素秋为了报效热心的戏迷,每天演出五六场,累了,就在大戏院内休息。
已经十米天了,毛人凤只能在白天观望于素秋大雁西去,孔雀东南飞,不得同衾,心里非常非常想念。
这一天,白日场降下帷幕后,毛人凤没有离去,直到偌大的戏院只剩下他和十几个随从,才起身,走向后台。
后台,于素秋正在卸妆,凤冠、金钗、耳坠一件件卸下来,放在案上。卸假发时,和真头发缠到了一处,正要找人帮忙,从前面的镜子里看得毛人凤站在后背,启朱唇一笑道:“劳驾,帮帮忙。”
毛人凤满怀痴怨地帮她卸下假发,问道:“素,今晚有空吗?”
于素秋摇头道:“有夜场,干嘛?”说着,回过头,瞪着眼睛看着毛人凤,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毛人凤垂下眼睑道:“今晚你不要演戏了,陪陪我。”
于素秋咬着嘴唇,想了片刻,道:“不是我有意推诿,真的,票已经卖出,有的人已经等在门口了。这样吧,今晚不行,我先跟老板商量,过几天休息陪你。”
毛人凤强咽下口水,皱眉道:“你是为观众、为戏院老板才不愿意陪我的?”
于素秋摇摇头道:“不是的,为我自己在观众心目中的形象,在文艺界中的声誉。”
毛人凤点点头,道:“这还过得去,若是为了别人时,我马上派警察砸了戏院、赶走戏迷。”
于素秋道:“这就叫儿败俱伤,既损害了警察形象,也对我的名誉不利,戏迷挨打、戏院挨砸还在其次。”
毛人凤道:“你把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不会让警察装成流氓?这样一来,对你更有利,报纸会推出‘戏迷迷恋于素秋大动干戈’的文章,这样,你的名声就传得更远了。”
于素秋道:“天底下就特务的心最黑!喂,对了,明天我们演的新戏《霸王别姬》首场开演,你来不了?”
毛人凤道:“演首场我能有不来的道理?”
于素秋道:“你的工作那么重要,我以为你抽不出身。”
毛人凤笑道:“工作再重要,也没有给你捧场重要。”一提到工作,毛人凤的脸色便不悦起来。
于素秋见状走过来,小声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毛人凤摇头,但还是说道:“也没什么,就最近遇上两件不遂意的事。一是派沈醉杀杨杰因迟迟不下手,结果给他逃跑了;另是最近我拟定一批人的名单要卢汉签名批复枪毙,他就是不肯买账。”
于素秋道:“这就怪了,我听说军统杀人从来就是不问地方政府的,这一回怎么就问起卢汉来了?”
毛人凤道:“这是政治,你不懂,懂了反而不好。”
于素秋听得撒起娇来,倒在毛人凤怀里用头蹭来蹭去,道:“不嘛!我一定要知道,一定要知道!”
毛人凤无奈,只好告诉她要卢汉签名批准为的是想让他双手沾满人血,没有背叛的余地。
于素秋果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岔开话题,要毛人凤明天一定要来,要多带一些军政要员来,说《霸王别姬》是她演得最好、最拿手的压轴戏。
毛人凤答应着,不想离去,只愿和于素秋久坐一会儿,多说些话儿,他觉得这也是一种享受。
大约又坐了半个小时,沈醉形色紧张地来向他报告,说是卢主席有请,毛人凤这才记起下午还约了卢汉商谈杀人的具体细则,这会卢汉催他来了。
毛人凤临走时向于素秋保证,明天一定来捧场。
毛人凤和卢汉的这一次约会非常重要,通过他对处决人犯的态度可以进一步了解到他的思想底细。如果他一心跟着蒋介石,那么,不管杀多少共产党和进步人士,他都不会打折扣,否则,他就存了私心。
这次试探卢汉的诱饵是“九九事件”,逮捕到的人没有什么书面证据可以定罪处死,按惯例,这批人要解往重庆,然后一次性地秘密处死。但毛人凤没有这样做,而是一心想借卢汉的名义公开执行枪决。
毛人凤从戏院出来,令沈醉替他取来这几天整理的材料,准备面交卢汉。为了这些材料,这些天他加了几个夜班,给几百人定罪状。
因为这些被捕的人没有什么书面证据可以定罪处死,要用刑逼供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便采取了惯用的“多、快、省”的办法,用笔像构思小说似的拟出一条罪状,每个人只有几十个字的罪名,未了加上“拟予枪决”四字。
一会儿来到卢汉府上,把大堆判决书呈给卢汉,坐下来。毛人凤了解到卢汉有鸦片瘾,想利用这闲聊的力、法一直聊下去,到他支撑不住打呵欠的时候,再让他在判决书上签字,这种情况下他一般是不会细看的,只要一张批一个“可”字就大功告成,可以在昆明公开进行一次规模浩大的屠杀,其影响之深远,将会使全昆明人倾巢出动、万人空巷,去观看有史以来最大的杀人场面。
毛人凤先说起明天于素秋首演《霸王别姬》,道:“这是于女士的压轴戏,她要我多约些像你一样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去捧场。”
卢汉不知道毛人凤与于素秋的关系,随便地恭维了几句,并没有往心里去,随手从案上拿了一叠判决书。只粗粗一看,见“拟予枪决”的四个字颇醒目,左瞧右看,然后赞道:“这叫个字确实写得好,很有功力,非三两日可练就的。佩服佩服!”
毛人凤道:“不瞒卢主席说,我的字不算好,偏这四个字还算拿手。原因嘛,主要是写得多,天天都不离手,有时不杀人,伏在案上写东西,一走神这几个字就写了出来,有次,我给崇德县的旧同学江振兴写封礼节性的回信,因没有查阅就发出了,结果,江振兴看到信里有‘拟以枪决’四字,莫名其妙,特来信询问是何意思。”
卢汉笑问道:“你后来怎么回答了?”
毛人凤道:“这没什么,就照实说了。既是干的杀人职业,在朋友面前就没必要扮成善人或者菩萨。末了,我还写上几句,要他好好跟随国民党,不要迷失了方向,你若不追随蒋委员长,到时我写这四个字写上了瘾,耐不住也在江振兴的名字后面也写上这四字,可别怨我无情无义。结果,吓得他再也不敢跟我联系。”
卢汉听得,笑得前仰后合,说这故事真他妈精彩。
坐在旁边的余程万则拍起了巴掌。道:“这细节若给张恨水先生知道,绝对能写一本畅销全世界的好小说,说不定还可以评上诺贝尔文学奖。”
余程万此时在云南任二十六军军长,部队驻扎在昆明,是卢汉家的常客。这余程万在抗日战争期问,任五十七师师长,担任湖南常德城防,他这个师的代号是“虎贲”,所有官兵都佩戴这两个字的臂章,作战很勇敢。当时,著名小说家张恨水去过常德,和余程万有过一段往来,便写了一部以余程万守常德为题材的小说,叫《虎贲万岁》。小说出版后,有不少新潮女子对余程万非常爱慕,其中有位苏州小姐决心不顾一切委身于张恨水笔下描写的虎贲英雄,直接找了张恨水,求他做媒,心甘情愿地做了余程万的姨太太。
毛人凤是知道余程万的,得意地笑道:“假如张恨水先生真要为我写本小说,就叫《毛人凤》,得诺贝尔奖不敢保证,给人练胆量是绝对有奇效的。因为这世上杀人的不少,但有我杀得这么多、这么艺术的人还没有第二人。不过,我可没有余先生那么好的艳福,《虎贲万岁》出版后会有那么多女人追你,如果张恨水的《毛人凤》一出版经他大笔加工渲染,我毛人凤不吓得女人变态才怪呢!尤其那些小姐,读了《毛人凤》知道男人那么凶恶、残忍,这辈子都不敢嫁人了。”
在毛人凤和余程万聊天瞎扯的时候,卢汉拿起那叠判决书从头至尾,认真地看起来,边看边皱眉头。
毛人凤见了,甩开余程万,把身子就过来伏在卢汉肩上,问道:“卢主席觉得怎么样,这些人该杀罢?”
卢汉摘掉眼镜,苦笑道:“本是该杀,只是证据还不够充分,既然是公开枪毙,就得郑重一点。”
毛人凤不悦道:“在我所拟定枪杀判决书当中,这一次是最慎重、最认真的,绝对不会有差错。”
卢汉叹道:“毛局长不知道我的难处。我哪里敢和你比。你抓人都是密捕的办法,究竟抓了多少,除了你自己,恐怕连将总裁都弄不清楚,而且你的白公馆、渣滓涧,戒备那么森严,就算你一天杀几百几千,别人都不知道。我呢,你应该清楚,当了一方土皇帝,总得留个好名声在这里,免得遭万人戳背、骂名千秋。‘九九事件’逮捕的这几百人,大多是新闻记者、学生、工人,据沈醉用刑审讯,没有一个共产党。加之报纸已经公开了,我若以‘莫须有’的罪私杀他们,这,这……”卢汉显出非常为难的样子,拿起最上头一张判决书念道:“马伯安,男,云南省×县人,傣族,××岁,其诬蔑政府、煽动暴动罪成立。经审讯供认不讳,针列其所犯罪行,拟予枪决……毛局长,马伯安是傣族首领,在云南还算有一定名望,连这种人都可以用诬蔑政府、煽动暴动定死罪,那么,其他人犯又是怎样的定罪呢?”
毛人凤听得,脸上的肌肉搐动了几下,欲发火,但一想到,卢汉是云南土皇帝,连蒋介石都对他很客气,把火气强咽下去,道:“一个傣族首领算不了什么,和我杀的人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像张学良、杨虎城这样有影响的人物,我要杀,也只须报请总裁批核。这样吧,材料还是留在你这里,等考虑清楚了,再回复我,你的意见我向来还是很尊重的。这些人中,你若觉得有不可杀的,可以留几个下来。”
毛人凤的话既是自搬台阶,同时也是一种带有威胁性的最后通牒,话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可以给你卢汉留点面子留几个下来,但是。这些人是非杀不可的!
毛人凤起身示意沈醉随他走。出得门,司机连忙把车开了过来,停在毛人凤身边,然后下车开车门。开了几下,开不了,才记起车门的插销没有取下来,正伸手去取时,毛人凤的皮鞋已踢了过来,踢中尾骨,痛得龇牙咧嘴,转过身看是怎么回事,只见毛人凤一脸怒气,咬紧牙,左右开弓地向司机扇起了耳光,打得他眼冒会花,还嫌不够,吼叫着拳脚相加起来。
司机冤枉挨打,委屈得哭了起来。这更惹火了毛人凤,从腰上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把子弹推上膛,顶住司机的太阳穴……
沈醉见状,忙上前劝道:“局长息怒,局长息怒。”
毛人凤正有气无处出,把枪掉过头来,吼道:“你啰嗦我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