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菲常常和他们一起做家务聊天,完全没有把他们当下人看待。所以大家更是为男女主人做事分外的卖力。而对小姐琴儿的抱怨,也不是真的怕夫人责罚他们,而是不想夫人的孩子有事。
而正在大家都在寻找小姐的时候,夫人从房间里出来了:
“琴儿,该睡觉啦。再不出来晚上就没有故事听了。”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陆菲的话音刚落,琴儿便嬉皮笑脸地从假山后面窜了出来,嚷嚷道:
“我出来啦!我出来啦!妈妈今天要讲什么故事?”
“你现在乖乖躺上床,妈妈一会儿就过来给你讲个好故事。”陆菲一边笑着说,一边抚摸着跑过来抱住自己的女儿的头发。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陆菲来到了女儿的床前。
“妈妈,快讲故事吧。今天是什么故事?”
“今天讲个真实的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
“是妈妈的故事吗?”
“和妈妈有关,是妈妈的叔叔陆梯霞的故事。”
“二外公?他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呀?”
“呵呵,那要从你的二外公年轻的时候说起了。那时候你的外公和二外公,也就是我们整个陆家,都居住在杭州。相比你爷爷平凡的一生,你的二外公就活得更加多姿多彩了,还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呢。”
杭州,一直是个地灵人杰的地方,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新鲜事在这里发生,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很多文人墨客寻找灵感的好地方。
而从小在杭州长大的陆梯霞先生便是大家议论的焦点之一。
首先就是因为陆梯霞一生的德行都十分的高洁,他的操守始终都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改变过,一直是很多文人雅士推崇备至的有节之士。在陆梯霞年轻的时候,很多不信邪的人就曾经刁难过他。
有人请陆梯霞去赴宴,席间让戏子还有妓院里的歌妓来给他劝酒,陆梯霞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开心,只是恭恭敬敬很谦和地应酬着,并且一点也没有做出不轨的行为动作。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地方上的官员都很佩服和敬重这位陆先生,被他的修养所折服。只要是他提出来的意见,都会认真地听取。
当然,就像宋江也难结万人缘一样,陆梯霞也是有人责骂他的。这些人都说陆梯霞自己在贬低自己的风骨。因为陆梯霞无论是对上层的人士还是下层的人士,都十分的客气,不仅如此,而且他也十分愿意和下层的人士来往,一点也没有洁身自好的意思。
其中还有人到陆梯霞家中做客,当面问过他这个问题,而陆梯霞则是很轻松地笑着回答道:
“你们说的这个问题,就好比我们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有米饭掉在地上了,只要觉得把米饭捡起来放在桌上就足以安心了,何必还要自己吃掉呢?这是一种自私的想法,就和所谓的保持自己的风骨一样。但凡是人想要保持自己的那种风骨,也不过就是私心在作怪而已。”
宾客们都没明白陆梯霞所说的意思,于是陆梯霞又接着说:“我曾经从汤潜庵大人所经历的事情中受到了很多的教育。汤大人在江苏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巡抚。那个时候苏州还有很多娼妓,汤大人在任期间一直都有去规劝过这些人,但是却从来没有过禁止和抓捕的举动。他曾经告诉过自己的下属说:‘人世间有娼妓的存在,就跟这个世界上有僧侣和尼姑是一样的道理。不同的是僧尼靠着忽悠别人来混饭吃,而娼妓依靠的是取悦别人来混饭吃。当然,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圣贤的道理。世界正是因为有着这种那种的条条款款或者各种阻碍,才会有很多百姓流离失所饥肠辘辘。那些僧尼和娼妓也是这些人转变过来的,而这些饥寒交迫的人民我们又该如何安置呢?今天我们苛责地去为难娼妓、歌女,不就跟北魏时期灭佛、毁佛像、欺负僧侣一样了吗?这么做只能是帮助小官小吏发财罢了,根本就不能去解决本质问题。如果要从这些社会的弱势群体上下手,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没有人生下来就愿意当下层人士的,社会上需要上层人士管理好我们的国家,同样也需要下层人士支持好我们的日常生活。对于每个人,我们都应该抱着感谢的心情。每一个凭着自己双手来劳动的人都是值得我们去尊重的。”
“就这样,陆梯霞的名声被传得越来越远。他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陆菲一边摸着女儿的头一边说着。
“那后来呢?那后来呢?二外公肯定还有其他的经历吧?”
“后来的事情就只有我们家里的人才知道了。”陆菲笑着,一边回忆着说:“其实也不是没告诉过外人,只是很多人听后应该不会相信吧。”
“快讲吧,妈妈!快讲吧。”琴儿的好奇心被她的母亲完全调动了起来。
“那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妈妈也只有你这么大呢。这事情是你的二外公亲口告诉我的,就像我现在这样跟你讲故事一模一样。那是某一天的晚上,你的二外公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不知道为什么,陆梯霞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个衙役拿着一张帖子来请他,请帖上面写着“弟杨续胜郑重邀请”。
陆梯霞看后禁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我也很想拜见椒山公啊。”
于是,陆梯霞便跟随这那个衙役来到了一所宅院,而这所宅院却宏伟若一个小型的宫殿一般,而坐在正中间,穿着红袍子带着乌纱帽的人正是邀请陆梯霞的椒山公——杨续胜。
看到陆梯霞到了,杨续胜立马亲自走下台阶来迎接他:
“陆兄一路劳顿了。”
“哈哈,椒山公客气了。我听闻说椒山公在京城当城隍爷,怎么会想起邀请我来做客啊?”
“哈哈,在陆兄这样的贤人面前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杨续胜略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承蒙玉帝的圣旨在京城做城隍太爷,现在任期满了,将要升迁了,而这个位置则正好需要你这样的高洁人士来做啊。”
听到这里,陆梯霞立马推辞道:“椒山公说笑了,我在阳间都不屑于做官,所以才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怎么又能到阴间来做官呢?”
“哈哈哈,陆兄真是高人啊,看不上城隍的官职……”正当椒山公说笑着,门外进来了一个判官,在椒山公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椒山公立马收起了笑意,略带严肃地说:
“这个案子很难办,还是必须先奏报玉帝,才能定下案来。”
是什么样的案子会让杨续胜也觉得棘手呢?这禁不住也勾起了陆梯霞的好奇心,于是便询问了几句。
原来是关于南唐后主那个裹脚的案子。
椒山公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李后主的前世是嵩山上的净明和尚,投胎后做了江南的国主。他在宫中玩耍的时候,曾用绢锦裹住了一个名叫窈娘的妃子的脚,裹出了一个新月的形状。其实这个行为也不过是一时的儿戏。可是没想到后世都纷纷效法李后主,在人世间争相裹小脚穿小鞋,把父母给的身体就这么百般地摧残折磨,以至于到后来大家都用脚的大小来比较高下。为这个还出现了诸如婆婆因此骂媳妇,丈夫因此恨妻子,男女以此互相伤害种种悲剧,非常的不端。不但小女孩因此受到了无数的痛苦,还有许多的妇女因此而悬梁自尽、喝盐卤自杀的。”
“这确实是带来了很多的灾难和悲剧啊。”陆梯霞附和道。
“对啊,玉帝也非常憎恶李后主开创了这个恶劣的先例,导致了这么多悲惨的事情,所以才让他生前遭受了宋太宗给的牵机药的荼毒,那个毒当时就让他的脚想要往前伸,而头却想要向后退,比女子缠足更加的痛苦。最后李后主也是忍受了很久的痛苦才死去。到现在已经有七百多年了,而李后主的忏悔期限也满了,准备让他重新投胎回嵩山去修道。”
“但看刚才的情形,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陆梯霞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刚才判官进来的方向。
“陆兄果然是才德出众啊。没错,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几十万没有脚的妇女跑到天门外喊冤,说是当年张献忠在四川造反的时候,把她们的小脚全部都砍了下来堆成了一座小山,以最小的那个小脚当作山尖。说她们虽然是因为劫数而注定要死于那次祸乱,但是却没有必要死的那么难看,那么的出丑。而这些都要归咎于李后主,就是因为他的裹脚所造成的。她们一起求玉帝应该严厉惩罚李后主,那样她们才能死得瞑目。”
“她们虽然凄惨,但是李后主已经受到了七百多年的惩罚了,我觉得应该足够了。”
“谁说不是呢。就连玉帝也有些于心不忍了,才让四海之内所有的城隍都来议论这个罪行该如何处理。”
“那以椒山公的意思呢?”陆梯霞问道。
“我觉得这个罪孽是由张献忠造出来的,李后主当初又怎么可能预知到他的举动对后世的影响呢?所以不应该给李后主严厉的惩罚。我建议让李后主在冥界编制一百万双草鞋,以此来补偿给那些没有脚的妇女。等到额数满了就允许他发回嵩山继续修道。不知道陆兄以为如何?”
“习俗这种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别说是裹脚了,现在也还有很多愚蠢的人认为焚烧父母的尸体是在尽孝道呢,所以也就会有伤害自己女儿的脚认为这是一种关爱她们的表现呢,这些都是一个道理吧。”
“那再后来呢?”琴儿听得聚精会神。
“再后来,椒山公听完你二外公的话就大笑起来。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二外公就告辞出来了,然后紧跟着就一下子醒过来了。”
“哎,虎头蛇尾的。一点都不过瘾。”琴儿抱怨道。
“小傻瓜,”陆菲笑着说道,“你的二外公自从做了这个梦之后就到处劝诫人,叫他们不要给自己的女儿裹脚了,不要把错误的习俗误当作疼爱后代的表现。而正是因为你二外公,你妈妈我小时候才没有遭裹脚的罪呢。”
“嘿嘿,二外公真厉害。那妈妈,我也不会裹脚的对吧?”
“当然不会,妈妈怎么舍得。”陆菲笑着轻声说道,“快睡吧。”
蜡烛熄灭了。
整个秦府上下融入了秋夜的寂静之中。
一日者,先生梦皂隶持帖相请,上书“年家眷弟杨继盛拜”。先生笑曰:“吾正想见椒山公。”遂行至一所,宫殿巍然;椒山公乌纱红袍,下阶迎曰:“继盛蒙玉帝旨,任满将升,此坐需公。”先生辞曰:“我在世间不屑为阳官,故隐居不仕,今安能为阴间官乎?”椒山笑曰:“先生真高人,薄城隍而不为!”语未毕,有判官向椒山耳语。椒山曰:“此案难判,须奏玉帝再定。”先生问:“何案?”曰:“南唐李后主裹足案也。后主前世本嵩山净明和尚,转身为江南国主。宫中行乐,以帛裹其妃窈娘足为新月之形,不过一时偶戏。不料相沿成风,世上争为弓鞋小脚,将父母遗体矫揉穿凿,以致量大校小,婆怒其媳,夫憎其妇,男女相贻,恣为淫亵。不但小女儿受无量苦,且有妇人为此事悬梁服卤者。上帝恶后主作俑,故令其生前受宋太宗牵机药之毒,足欲前,头欲后,比女子缠足更苦,苦尽方薨。近已七百年,忏悔满,将还嵩山修道矣。不料又有数十万无足妇人奔走天门喊冤,云:‘张献忠破四川时,截我等足堆为一山,以足之至小者为山尖,虽我等劫运该死,然何以出乖露丑一至于此!岂非李王裹足作俑之罪?求上帝严罚李王,我辈目才瞑。’上帝恻然,传谕四海都城隍议罪。文到我处,我判:‘孽由献忠,李后主不能预知,难引重典。请罚李王在冥中织屦一百万,偿诸无足妇人,数满才许还嵩山。’奏草虽定,尚未与诸城隍会稿,先生以为何如?”先生曰:“习俗难医,愚民有焚其父母尸以为孝者,便有痛其女子之足以为慈者,事同一例也。”椒山公大笑。先生辞出,醒竟安然。
蒋太史
我是蒋士铨。
字心馀,号清容居士,江西铅山人。
我是个文化界人士,同时,我是个名人。
我是乾隆二十二年的进士,官拜翰林院编修。
袁枚、赵翼,还有我,并称为“乾隆三大家”!这可是官方给予的荣耀。
我讲了这么多,不是在给自己做广告,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第一,我是个文人。
第二,我是个名人。
第三,我很抢手。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居然抢手到了那种地步。
你想,一个白丁,在民间有名,百姓争相拥护,已属不易。境界再上去些,你是个文人,在朝堂有名,百官争相拉拢,甚至连皇上都对你信赖有加,这绝对已经是天大的成就了。
但是,如果连阴间都来拉拢你,这就是个问题了。
你想,那是阴间啊!
那不是紫禁城!那不是翰林院!
那是幽冥地府!那是阴间地狱!
那是死人去的地方!
我,蒋士铨,不是个死人,我是个活着的,有名的,文人。
我绝对不会在有生之年去阴间。
我不是怕死,只是在人间我还有未完的事情!
在未完成之前,我绝对不走!
我倒不怕被人误会,主要是袁枚那个家伙,他喜欢写故事集,就像蒲松龄那样,喜欢写志怪的故事,特喜欢研究那些阴阳生死的事情,听说还想出本书集,据说已经在各地搜罗了不少故事,现在一听我有个很诡异的经历,就特地来找我。
我压根就不想回忆那件事情,那是真的不舒服。
那件事发生的很早,那时候我还不是个名人。
我也还没考上进士,我也不认识袁枚那厮,我也不是什么乾隆三大家!
当时我还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却遭遇了不平凡的事情。
用人荒!
真的是用人荒!
不管阴间还是阳世,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人才!
办事的人才,能帮你办事,而且能帮你办好事情的人才!
更准确地说,是奴才!
但是我却缺少这样的奴才!
哦,不对,是人才!
我是中原这一带的阎王,掌管此地阴间一切事物。我做了一千年了,任期也快满了。我想退休,但是玉帝老爷不干,他缺人,缺人顶替我的位子,所以他不让我走,还想骗我签下一个一千年的合同!
呸!谁干啊!
我最近认识了以前一个阳间的美女,叫陈圆圆,我打算陪她去阴间各地走走,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把她调到月宫去,我呢,就在月宫附近买套宅子,然后就养老了。
但是玉帝那厮,偏不放人!
他说,要么我留下,要么找人顶替!
而且得找个像样的人顶替我!
我……我……我真想回到两千年前,跟着大圣一块把天庭搞塌了算了!
但是现在大圣也被西天招安了,我也孤立无援,根本折腾不起来,现在这些黑道人物里说得上话的,就只有关二爷了,但是二爷这厮,只认大耳贼。
我耳朵不大,所以和二爷,没什么交情。
玉帝给了我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处理这事情。
折算成人间的时间,我大概有几天的时间。
我必须找到。
其实我有个好人选,他叫冯静山。
他到我手下大概已经有一阵子了,能力不错。
但玉帝又有要求了,要新鲜的面孔,他想把中原这一带的地府的关系再清洗一次,所以需要完全新鲜的面孔。
这就又让我头疼了。
我于是叫了一百个鬼差去查看生死簿,看看哪个有资格接班的。
这样就看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然后,冯静山帮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将来的翰林院士,将来的乾隆三大家,现在的蒋士铨。
袁枚也是个文人,乾隆四年的进士。
是我在翰林院的前辈。
在学术上,袁兄学富五车,见识不凡,深得我的敬佩。
但是在私事上,这厮实在是太邪恶了!
我只是听说他在编录一本搜楼奇闻怪事的书籍,还取名《子不语》,出于同门义气,我就略微提了一下我的经历,我的意思呢,纯粹就只是客气客气!
客气客气!结果袁枚便真当福气了,这厮隔三差五地就缠着问我具体的经过,而且不分地点场合,翰林院,太和殿,万花楼……他都能拉住我然后问我,心馀,你现在方便吗?
不方便……我搂住姑娘的细腰,看着繁杂的公文,脑中回忆起皇上严厉的目光,很直接地回答他,不方便!
但是袁枚从未放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