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芳看到狄仁杰手掌正中,是一片金灿灿的长方型挂坠,在日光照射下放出耀眼的光芒,显然是纯金制作而成,嵌在这片金框中的另有一块同样形状的淡绿色宝石,通体透明,隐约可以看到宝石内部还刻写着一些奇怪的纹路,既不像花纹更不是文字,十分罕异。
李元芳疑惑地看看狄仁杰,道:“这样东西十分古怪啊,似乎不是道教中的物件。”
“这点是可以肯定的。而且,你看这些纹路,非花非兽,歪斜扭转,不似咱们在中土各种教派中所能看到的任何图符或象征,那么这个道士身上怎么会佩戴这样的一个物件呢?”
狄仁杰把链子从那人的颈项上取下来,在手里掂了掂,道:“这是纯金制成的,还有这块绿色宝石,也是罕见的珍贵之物,身上既然有如此值钱的东西,又怎么会困苦地流落在这山中呢?”
“是啊,大人,他既然都饿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把这个物件或当或卖,去换点吃的呢?”
“元芳,你觉得他刚才那样的狂食仅仅是因为饥饿吗?”
“那还能因为什么?”
“不好说啊。虽然饿极之人确实会不顾分寸的乱食一气,也有因此而饱胀致病的例子,但象他这样眼睁睁地吃死的,却令人难以置信啊。”
狄仁杰接着将此人的手掌翻开,示意道:“元芳,你再看他的手。他左手的每个手指指腹都染着颜色。”
李元芳点点头,他也发现这人的左手很奇怪,整个手掌上都是黑红蓝绿各种颜色,手指的指腹上更是各色重叠夹杂,他沾了点水用力擦了擦,抬头道:“大人,这些擦不掉,好像都印进去了。”
狄仁杰点点头,站起身来,叫过卖糕的老汉:“老丈啊,我二人还要继续赶路,只能请你把这尸首运下山去交官了。”
老汉满脸难色:“这,这”
狄仁杰从怀里掏出个小银棵子,塞到老汉手中,道:“老丈,这人死状甚是可疑可怜,需得要报请官家好好勘察,另外,总也要给他找找亲属家眷,好入土安葬啊。”
老汉叹口气:“唉,看来只好用我这运家伙的车来运他了,真是晦气啊。”
狄仁杰道:“元芳,来,帮帮这位老丈。”
李元芳答应一声,正要上前帮忙,忽然目光一凛,右手紧紧抓住悬在腰间的幽兰剑,朝山道旁的树丛迈出两步。
狄仁杰警觉道:“元芳,怎么了?”
李元芳站在原地,目光如箭,在树丛草窠上扫了一遍,轻吁口气,回身道:“大人,没事。咱们准备出发吧。”
二人帮着老汉把尸体抬上推车,目送老汉顺着山道蜿蜒而下。李元芳牵过马来,道:“大人,您骑我这匹。”
狄仁杰上了马,却并不着急出发,看看李元芳,问道:“元芳,你刚才发现了什么?”
李元芳点头道:“是的,大人,刚才有人在旁边的草窠里面窥探,被我发现后向山背后逃去。我怕那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并未追赶。”
“哦,那我们现在一起过去看看。”
“是。”李元芳领着狄仁杰往树丛深处而去,边道:“大人,其实我刚才感觉那窥探之人身量很小,脚步极轻,似乎是个小孩子。”
“哦?”
狄仁杰四下张望着,满地的落叶衰草,一点儿足迹都找不到。正在踌躇之际,突然他发现前面不远处一条小小的溪流蜿蜒而去,很窄很窄的水流上冒着热气,小溪旁的草枝被踩得七歪八斜,杂沓的一串足迹和着泥水清晰地沿着小溪,直指密林深处。
狄仁杰一催马,道:“元芳,咱们跟去探探。”
“大人,会不会耽搁咱们的行程?”
“无妨,还有些时间。咱们先稍探一探,只要在申时之前回到大道,就能赶在今天翻过这道山。再说,元芳你看,这些足迹确实窄小,分明就是个孩子的。一个小孩子在这深山里过夜会有危险,最好能把他找到。”
“是!”
二人沿着小溪,亦步亦趋地跟随着足印,驾马慢慢往密林深处而去。周围都是些参天的古木,虽是深秋,巨大的树冠依然遮天蔽日的撑开,越往前走越觉得周遭阴暗难辨。那条小溪倒是越淌越宽了,水面上冒出的热气和着枝叶腐败的味道,简直使人窒息。忽然,狄仁杰低声叫道:“糟了,足迹不见了。”
一直沿着小溪旁的连串足印断了,小溪在此亦形成一个圆形的深潭,水面上突突地冒着气泡。李元芳催马紧紧靠在狄仁杰的身边,握着宝剑的手微微有些出汗,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危险就潜伏在身边。周围一片寂静,似乎有什么在等待着,窥伺着。
突然,伴着一声沉闷的吼叫,一大团黑影从深黑色潭水之中一跃而出,向狄仁杰猛扑过去。李元芳早有准备,往前一探,手中的幽兰剑划出几道冷光,鲜血向四处飞溅,这才看清那团黑影竟是只样貌狰狞的巨犬,此时已经被李元芳的宝剑拦腰斩成三截,浑身竖起的黑毛上血肉模糊。可就在那前半个犬身掉落到地上之际,犬头却就势往前一探,狠狠地咬在狄仁杰座骑的腿上。那马一声惊嘶,连惊带痛,载着狄仁杰没命地夺路狂奔而去。李元芳急得大叫:“大人!”打马便追,怎奈前头那已是匹惊马,而他自己胯下的却是狄仁杰原来骑的那匹体力衰落的马,两匹马的速度根本无法相敌,眼看着就拉开了一大截距离。就在李元芳心中叫苦之际,前头的马已经跑出了密林,飞也似冲上山道,李元芳驾马随后疾驰,抬头一看,顿时大骇,山道的尽头分明是座悬崖!
眼看着要追上去救人已经来不及了,李元芳一咬牙,猛地一踢马腹,借着那马朝前猛冲的劲道腾空而起,手中的幽兰剑同时甩了出去,宝剑在空中划出一条迅急的弧线,一霎那间就将狄仁杰所骑之马的两条后腿齐刷刷地削断了!那马狂嘶一声,往后翻倒,李元芳也恰恰飞身而来,正好把狄仁杰牢牢抱住,顺势往旁边一滚,后背重重地砸在地上,两人接连翻滚了好几下,才将将在陡崖边停了下来。
“大人!好险啊。您没事吧?”李元芳惊魂弗定,赶紧扶着狄仁杰坐起身来,想看看他有没有伤到。却突然听到头上一阵轰轰隆隆的怪响,两人一起抬头看去,不由再次大惊。原来这是一条极为狭窄的山路,不仅前头是座悬崖,两边更是一边峭壁,一边陡崖,轰隆的怪响正是从一边的峭壁上发出,随着这阵阵怪声,大块大块的山石一路翻滚着朝山路上落下。李元芳赶紧从地上捡起幽兰剑,一边挥舞着阻挡山石,一边拖起狄仁杰躲避,可这山道本来就很狭窄,前面是悬崖,往回走的山路又被那匹断了腿的马横在中间,兼有纷纷山石砸下,根本是躲无可躲。“大人!快蹲下!”李元芳叫着把狄仁杰按倒,自己遮在他的身体上面,眼看着落下的山石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好几块砸到李元芳的头上背上,都被他硬生生地挡住了,但即使如此,还是砸得他阵阵剧痛,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支持不住了。千钧一发之际,狄仁杰突然叫道:“元芳,这里有个山洞!”李元芳低头一看,就在面前的峭壁上,果然似有一个洞口,被一丛藤蔓茅草遮蔽着,李元芳握紧幽兰剑,往洞口内一探,带下一大片泥石藤草,他不再犹豫,叫了声:“大人,当心!”就一把把狄仁杰推了进去,自己也紧随其后跃入洞中。扑通两声,两人一齐跌落到一丈多之下的地面上,身后几声巨响,洞口被滚落的山石堵了个严严实实。
洞内一片漆黑,地面又湿又硬,狄仁杰摔了个结结实实,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听到身边有人在叫:“大人,大人,您怎么样了?”
“元芳啊,我这全身根根老骨头都要让你给摔折了。”狄仁杰颤颤地说,一边摸索着,握住李元芳伸过来的手,心里觉得甚是安慰。
“大人,是我不好。刚才情况险峻,我太着急了。”
“哎,和你开玩笑呢。若不是你啊,我这把老骨头此时就真的给砸烂了。”
“大人,您等着,我身上还有个火褶,我这就打亮。”
扑哧一声,悠悠的一点亮光燃起来,晃晃的,照亮了周围的一圈,还有他们这两个狼狈不堪的人。
李元芳借着火光仔细瞧了瞧狄仁杰的脸,没看出大的异样,松了口气,往四下一瞧,手边的地上长着一丛蒿草,他扯下大半丛,又撕下自己的袍服下摆,和蒿草卷在一起,用火褶一引,做成个简易的火把。火把熊熊燃起,把四周照亮很多。
狄仁杰此时已经坐起身来,赞许地看着李元芳忙活,刚才的生死危机仿佛已经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元芳点好火把,抬头看看狄仁杰,见他冲着自己微笑,不由也笑了,问:“大人,您乐什么啊?”
“元芳,咱们可是死里逃生啊,怎么能不高兴?”
忽然,只听李元芳大叫了一声:“血!大人,血!”
狄仁杰吓了一跳,从来都没见他这么大惊失色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再看李元芳瞪着自己的衣服前襟,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前竟是一大片殷红!狄仁杰一时也有些懵了,刚才摔得不轻,全身的骨头都在酸痛,但胸腔没有感觉到受了什么伤啊?李元芳伸手过来,似乎想检查伤口在哪里,可是手抖得厉害,眼圈登时就红了。
看到李元芳这个样子,狄仁杰反倒不紧张了,他定定神,自己摸了摸,粘粘的是血,但是衣服上却分明没有破口,又看看周围,滴滴答答的血迹从胸口到手臂到肩头再到地上。他猛一抬头,一股血流正顺着李元芳的脑后往肩上趟。狄仁杰“哎呀”一声,道:“元芳!是你自己!你快摸摸是不是脑后让石头砸破了?”
李元芳伸手往颈后一摸,满手的血,长出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是我的血。”
狄仁杰又好气又心疼:“我看你是给石头砸傻了,连疼都不知道了吗?”
李元芳笑了,皱皱眉道:“疼的地方太多,我也搞不清楚了。”
狄仁杰低头掀起自己的袍服,从内衬的白色绸衫上撕下一长根布条,正要给李元芳包扎伤口,李元芳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在狄仁杰面前晃晃:“大人,我有药。”
狄仁杰小心地替他上好药,把伤口包好,再从上到下大概检查了一遍,还好都是些擦伤撞伤,并没有大的伤口,这才松了口气。又瞧瞧他,一根白布条在脖子里缠了好几圈,样子傻傻的,不由笑了起来。
李元芳知道狄仁杰在笑自己,朝他翻了翻白眼,嘴里嘟囔着:“您还真笑的出来,要不是您那体格,我也不会多事和您换什么马,何至于如此狼狈?”狄仁杰这下笑得更开怀了,道:“元芳,咱们刚才遇到那么许多一连串的险状,你此刻却全怪到我的体格上,可有点儿不讲道理啊。哈哈哈。”李元芳气道:“我不讲道理?我倒觉得您这位大周朝的堂堂宰辅,就是对我最不讲道理。好,您就慢慢笑吧。我去找出口。”
狄仁杰拦道:“元芳,你刚流了这么多血,歇一下再动。”
“没关系。此地不能久留,咱们要赶紧想办法出去。”李元芳一跃而起,手里握紧幽兰剑,原地转了一圈。
“奇怪。”他低声说了一句。
“奇怪。”狄仁杰也低声说了一句。
两人相视一笑。李元芳把剑往旁边一放,一撩袍服下摆,盘腿在狄仁杰身边坐下。两人一齐抬头看着前方不远处洞顶岩壁上的一条裂缝。那条裂缝间正在朝下一滴滴地渗着水珠,周围雾气腾腾,水珠掉落颇急,在地面形成一个水洼,那水洼上也冒着热气。顺着坑洼不平的地面,水洼里的水横七竖八地流了一地,故而洞内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狄仁杰伸手摸了摸身边地上的水迹,道:“这水着实热的很哪。”
“大人,如今已是深秋,山泉按道理应该冰冷刺骨才对。可是我们方才一路跟来的却是个热泉。”
“是啊,此乃温泉之水,来自于地底深处,故而带着异热。要说在这太行山区中有此热泉,倒也不算太过纳罕之事,只是咱们是跟踪热泉之水旁的足迹才遭遇恶犬,遇山石袭击的,而今落入这个洞穴,没想到又碰上热泉。”
“大人,这会不会就是同一条泉水呢?”
“很有可能。而且你看这山洞是从洞顶往下渗水,所以我们还很可能是位于热泉之下。”
“热泉之下?那,那怎么办?我们该往哪里出去?”
“元芳,别着急。有水流就应该有出路。咱们沿着这洞顶的裂缝往前探探,想必能找到些方向。”
李元芳搀扶起狄仁杰,两人一起顺着洞顶的水迹缓缓而行。水流时小时大,但始终连绵不绝,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不到的光景,能听到前面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响,于是加快脚步又走了大约一刻钟,前面豁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洞口,只见大股冒着热气的泉水从上面倾泻而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瀑布水帘。
李元芳站在瀑布前面,颇为犯愁地说:“这个地方若是我一个人,恐怕还能试着出去,可是带上您。”
狄仁杰不吭声,一个人在洞口周围上上下下地摸索,忽然低声唤道:“元芳,你快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