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四爷为儿子定亲的事已经办了,但他心里并不轻松。这一方面是他明白儿子在心里并没有从命,使他的以婚姻之事来防止儿子日后走离桃花营的想法难以如愿,他有忧虑。另一方面是吴家与他的对立使他又处于了一个艰难的境,为儿子定亲,与程家联姻结盟仅仅是他面对困境要办的第一件事,更为难办的事还在后头,因此他轻松不起来。
这也许就是世人之所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陶四爷接手会政到现在刚好也是十年了,这十年间与陶家不合的吴有才家势更加鼎盛,因而与陶家对立更甚。田园会戒官,吴有才偏偏要他的儿辈出人头地为官。现在他的第二个儿子吴三元已在本县保安团混上小队长,手下有三十多人枪,相当于正规部队的一个排,由此吴家的腰杆子也硬了起来,对会上事务只要有缝隙可钻,他们便要挑起事端。这不,现在桃花营里又被吴家掀起了一股浊浪,说十年前陶家发生内争,陶西田毒死长兄,嫁祸二哥,以会规相威胁逼迫二哥出走,从而以非长之身窃居会位。这浊浪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十年前消失了的陶家二哥又回来了,要陶四爷还会权会位于二哥。现在陶四爷一出门便有人问他这事,他都被这浊浪翻滚得快立不住脚了。
难道真有这回事?陶四爷莫明其妙,他只知道十年前长兄在一夜间突然死了,不久二哥也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不过有一点他却不可否认,那就是一直出走消失了的二哥的确在最近回来过一次。陶四爷想,这股浊浪肯定是二哥的回来引发的,现在以吴家为首的对头们在利用二哥的什么事在兴风作浪,甚至可能危极到他对会权的执掌,他必须平息这股恶浪。可是怎么去平息呢,陶四爷翻来覆去地想。蓦然,他记起了父亲临终时对他的一个交待,说,在他手上陶府有一起见不得人的烂事,这事只有他知道,他原原本本的将它写了几张纸记了下来,以腊封存放在庙堂的香炉底下,如果他二哥回来了,则要他撬起香炉把腊封的东西掏出来,看明白后按会规处理,如果他二哥并没再回来,他则永远不要去动它。陶四爷认定,现在是该把那东西掏出的时候了。
于是陶四爷去了庙堂,他撬起香炉,果然在香炉底座下的土坑里,他掏出了一个用黄腊密封着的小筒筒。当即陶四爷拆封阅看,一件触目惊心的骇俗之事将他击倒了。
那么,这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要从陶府的家室说起。
老会长陶永娶有两房妻室,正室赵氏,偏房王氏。赵氏生有长子西平,四子西田,王氏生有三子,次子西康,三子西川,老五西华,正所谓五子登科,陶永曾一度引为自豪。但随着儿子们的长大,随着他的年迈,烦心的事来了。试想,田园会有七千多亩田产,二十多家商铺和钱庄,还有矿山,还有船运和码头,如此巨产掌控在一个人的手里,随便捞它一把就是天财,这好处谁不想?再说桃花营几万人,什么事都由这一人说了算,这种人上人的尊贵,谁又不欲?因此对这会位就有争夺。外族人有想的,本族人有争的,家室传人甚至就像争夺皇位一样,不择手段明争暗抢。当然外族人想这会位那是非份之想,翻开陶家先祖在这里开天辟地的历史人们就能明白,这些外来人都是陶家祖上收留下来的,没有陶家就没有他们在桃花营的立足之地。可是本族人要争,特别是家室传人要争,那就不一样了。都是始祖陶济安的子孙,凭啥传你不传他?可是都来抢都来争,那陶家不是要内讧?那祖宗创立的基业还能代代相传?因此祖宗对会位传承便立下规矩:传德不传劣,传嫡不传偏,传长不传幼,不全取其上。这就确定了会位的继承人首先必须有德行,始祖陶济这创立田园会,他的愿望并不是为了聚积会产分红,而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在这里过长久的太平安宁的田园生活,要达到这个愿望,就得以会规约束人们,使其免生邪恶,还要用会产扶危济国恩泽人们,使人们心有所向,这样田园会才能长久维系,世代相传,而会长是一会之主,如果不是仁德显著,就难以担此重任,因此祖上把仁德这一条立为继承会位的根本,然后再论正偏,再序长幼。但是再好的规矩也只能对君子而言,陶氏家族的传人不会每一个都是正人君子,也有小人作秀,也有伪君子,于是便争夺会位演绎悲剧,十年前陶永的两个儿子因会位之争就发生了一场悲剧。
那一年,陶永得了一场重病,上有咯血,下有便黑,里急后重,形神枯槁,求遍桃花营的所有郎中,均说是胃有溃疽,肺有脓肿,且年事又高,只怕是病入膏肓,为此陶永不得不考虑身后之事。他有五个儿子,长子为正室所生,次子为偏房所生,按祖上的规矩,会位传给长子西平便是。可是这陶西平是个纨绔少爷,只知道贪图享乐,养尊处优,全没有一点先祖那种敬业操守的遗风,把会位传给他陶永不放心,于是他便看好次子西康。
这陶西康平时给人的印象全不像他的兄长,虽身在富贵之家,可他并不显得纨绔,对陶家的基业他也尽力操劳,父亲交办的事他从没有打过折扣。陶永看好他,现在考虑身后之事,便准备把会位传给他。他把会产账务和会印都给了他,让他代行会长之位,主持会政,以便自己安心养病,同时也是想让他先历练历练,在适当的时机便正式对他下传会位。
本来依祖上规矩传嫡不传偏,正室赵氏生有两个儿子,长子不行也应该往下传给四子西田,怎么能传给偏房的老二呢,这就是房室之争的缘故了。赵氏和王氏素不和睦,赵氏摆她是正室,王氏摆她有姿色,并且她生了三个儿子,因此平时谁也不让谁。现在陶永病重,正在考虑身后之事,王氏便加紧对陶永吹起了枕边风,加上老四陶西田几年前与寄娘的女儿刘桂子产生私情,刘桂子以一个女儿家闯进陶家祖祠找人,由此陶西田给陶家门风带来很大影响。王氏抓住这一点枕边风一吹,陶永就真的动了心,准备把会位传给王氏所生的老二。
老二陶西康接掌了会政,一时间会上的财务、商务、田租及矿山船运产业等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口中裁决,手中批判,俨然万众之主,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田园会新主非他莫属了。这可急坏了老大陶西平,这会位本来是他的,可现在眼光光的就要被老二抢走了,他怎能甘心?母亲赵氏也一边向陶永哭闹,说他破了祖上的规矩,全被狐狸精戏住了,一边向儿子打气非把会位夺回来不可。于是长子陶西平每日借着向父亲请安,在父亲面前揭老二的短,想让父亲收回成命,让他来主理会政。然而陶永决心已定不为所动,还教诲他要向老二多学习,兄弟间要和衷共济。陶西平不相信老二真有那么好,但他没抓到他把柄再怎么说父亲也不会相信,于是他便派人私下侦探老二的活动,终于他抓到了老二的一大把柄。
原来老二陶西康平时给人的好印象都是装出来的,表面上不纨绔,背地里也很挥霍,还在外沾花惹草。上桃花营有一户姓莫的会上佃户,三十来岁,仲夏时节上山里砍柴,被树洞里突然而出的一条毒蛇所咬死了。莫家女人成了寡妇,为得到周济前来会上求人踏灾,其时正是老二代管会务,应莫家女人之邀便去了她的家。莫家女本姓吴,是吴有才族弟女儿,颇有姿色,平时不少男人对他眼馋,但莫家女对他们都不屑一顾。然而,这一次她领老二去她家踏灾,却对老二另眼相看,端茶递烟格外的热忱,甚至还借着给儿子吮奶故意在他面前坦胸露乳撩拨他。老二也不检点,随即就和她染上了,并且后来与这女人缠绵得很紧。可是没想在有一天的夜里,正当老二和那女人在苟合之时,却有吴有才带着两个家丁突然闯了进来,将他们的丑事拿了个正着。
“大少爷,你陶家不是开口祖制闭口会规,挺讲法度的吗?怎么你也干出这种事来?”吴有才好得意,居高临下的审问老二。
老二无地自容,也知道此事按会上五束之规处治他小命休矣,唯一的解救就是向吴有才求情,他跪地而乞:“吴老爷,请你高抬贵手,只要你放过我,一切但凭吩咐。”
吴有才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他怕物极必反,逼紧了让他寻了短见反为不美,他把口气平和下来,说:“算你明白,这事如果按会规处治,那你就只有绑竹篙插河的份,不过我没想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听我的话就行,你听清了吗?”
老二颤抖着回答:“听,听清了。”“那好,听清了就起来说话。”老二膝盖跪得生痛,用手支着才立起来,站立后又勾着头,一动不敢动。吴有才问:“听说你父亲病重,会务都交给了你,你就要当大会长了,有这回亊?”老二回答:“不出变故的话,就是这样了。”
“既是这样,那我的吩就是两条,”吴有才露骨起来,“其一,你使尽法子保住现有之位,当上会长以后一切听我的,说重一点就是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其二,莫家女是我吴家的女儿,现在成了寡妇,又要抚养小儿,孤苦怜丁的,你现在代管会务,得扶助她,立马给付她银洋三千。这两条你做得到吗?”
现在老二完全清醒了,莫家女对他的勾引,他与莫家女的从一开始,都是这阴秀才在背后设的套。现在这套就像一条绞索,一头绞在他的脖子上,一头被他牢牢的拉着,他随时可以要了命,恨只恨自己轻薄,一切都悔之晚矣,认命吧。于是老二心痛着回答:“做得到,吴老爷吩咐了我一定做到。”
“好,”吴有才目的达到了痛快起来,继而又来个恩威并施,说,“大少爷只要按我说的去做,这事我就掩了,并且我族侄女已经成了寡妇,只要你不亏待她,以后你还可以继续和相好,但你也记住,如果不听我的可别怪我不客气,希望你好自为之。”
吴有才打的真是如意算盘,他先是以三千银洋的空头支票和莫家女做交易,让她去勾引陶家老二,现在空头支票有了落处,他又用莫家女来掌控陶家老二的以后,只要他不听使唤,他便可以这女人为证套牢他。而陶家老二呢,现在真被这阴秀才套住了,从莫家丧魂落魄回来以后,他利用掌管会政的便利,马上从会资中挪出了三千银洋交给了莫家女,这女人平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钞,高兴得不得了,马上便张罗买田,托人找出手。
然而,老二进出莫家早被老大的探人掌握得一清二楚,只是为了陶家的声誉没有去当场查获,现在这莫家女死了男人以后反倒发了财,竟有大把的银钞要买田,老大猜想,这银钞一定是从老二这条路上来的,于是便托人冒充出手去套她的话,这莫家女没有城府,还以攀上了陶家的二少爷即将的大会长为荣耀,嘴巴又不关风,道来道去就把银子的来历给道出来了。老大知道后为顾及陶家的脸面,叫探人不要声张,但是有了这把柄他一定要把会位夺回来,于是他向父亲告状。那天他又去向父亲请安,当时一位女佣正在为他父亲喂药,老大并退女佣,接过药碗一边给父亲喂药,一边就把老二做的好事向父亲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