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陶四爷撕了日本领事馆的悬赏告示,一路仍是气呼呼的,沈立清劝道:“陶老先生,您这又是何苦呢?日本人要不是欺人太甚,怎么会占领我们的东三省,又怎么会来进犯我们天津呢?别管他,他贴他的告示,咱办咱们的事。”
陶四爷想想也是,他们侵我国土杀人放火,什么亊都干得出來,区区一张告示,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然而他想到他们悬赏缉拿的人有他的儿子,作为父亲,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人推到刀尖上呢?因此,他撕了这张告示,尽了父亲对儿子的一片呵护之心。
他还在想,这告示的引诱力太大了,要是那些贪图富贵的亡命之徒,那些汉奸,那些良心泯灭的小人看到了这张告示,那他儿子随时都有可能遭人暗算,尽管今天撕了,明天他们还可以再贴,但撕了毕竟看告示的人要少一些,儿子遭人暗算的可能性也会相对减少,况且天津现在还在我们中国人的手里,他日本人要张贴悬赏告示也只限于在他们的领事馆,其他大街小巷公共场所还轮不到由他们发号施令。国人对小日本恨之入骨,去日本领事馆那地方的人不多,只要一次一次的去撕,那告示的影响就会大大减少,因此他准备还要去撕。
有了这个想法,他把联系夏汉芝转交捐助物资之事干脆交给沈立清,反正儿子一时也见不到,那就干脆专注告示这件事。
第二天,他坐个黄包车又来到日本领事馆门前,果然在昨天张贴的地方又贴了一张告示,那告文还是和他昨天撕去的那张一样。他四下瞧瞧,看看没有人他又一把撕下了这张告示。第三天他再去,那墙上又贴了一张,告文仍是一样,不过比原来的贴得高了许多,因为贴得高,所以篇张比原来的要大,字也粗,看上去更醒目。
这回他撕不到了,他想了个办法,在一处林柳成荫的护城河边,他折了一根树枝,他本来就年迈,干脆就把折来的这根树枝当成拐棍,他拄着拐棍回到领事馆门外,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了一阵,看看没有人了,便用这棍子顺墙往上擦,没几下便又把那张告示给凿了下来。
如此往返,陶四爷一连撕了日本人的告示七八次。
日本人不明就里,不知这告示是风吹了还是被人揭了,或者被人故意撕了。他们不解,要是风吹了,在附近又没有看到吹落下来的纸张,要是被人揭了,又没有人来邀功领赏,他们猜测,中国人对日本人痛恨,会不会有人故意在暗中和他们作对?为了弄个明白,后来领事馆专为这告示放了暗哨。
陶四爷又一次来到了领事馆门前,这一次领事馆的门前比以往更清静,陶四爷不疑有诈,仍和以往一样,看看没人便又去撕扯告示。然而这一次可不同以往了,正当他扯下告示就要返身回转的时候,两个暗哨噌地窜了出来,一把将陶四爷逮住,把他带进了领事馆。
到了领事馆,几个日本武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陶四爷一顿拳脚,将他打昏在地。过了一日,陶四爷苏醒了过来,可是他全力疼痛不能动弹,他周身摸摸,四肢虽然没有断残,可是却象钉了无数颗钉子,钻痛钻痛,两胁更象插了两把尖刀,疼切心椎,他估摸怕是被那顿拳脚跌断了肋骨。
他醒来不久有一位穿白大褂的人为他打了一针,过了一阵他的疼痛轻了些,他想,大概日本人要提审他了,所以给他注射镇疼剂什么的,该怎么应付呢?他思索起来。
他想,天津虽然还在中国人手里,可这领事馆却是中国人的禁地,在这里他们要扼杀他,简直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如果了无挂牵他死不足惜,可是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的是见儿子,还有就是为交送捐献物资,现在儿子没有见到,交送捐献物资虽然交给了沈立清,但也未见眉目,故乡子弟为了抗日正在前方受困,他还要回去发动捐赠,田园会十八代传留下来的基业在他手上,他还要回去执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不能死在这里。他也清楚他在这里除了沈立清其它无亲无故,所押运的捐献物资只有沈立清知道,现在稳稳当当地存放在他的仓库里。日本人查不出来他什么,不如扮演一回游手好闲的角色,巧与周旋,说不准能蒙混过去。
他被带到了领事馆的接待室。这里是接待外交客人的地方,前一天一顿拳脚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现在把他带到这个地方,看来是要对他来软的了。
现在接侍他的是一位白白净净的中年人,戴副金丝边眼睛,蓄着两撇小胡子,鹰勾鼻,尖下巴,说不出他是阴鸷还是文静,陶四爷估摸,此人大概就是领事。
领事让他入座,陶四爷负着伤痛,实在无法站立,便不客气,在靠墙的长条沙发上半躺半倚的靠着坐下。
领事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说:“老先生的请喝水。”陶四爷又不客气,便喝水。
领事见他很配合,先绕开主题和他套起近乎来:“老先生,你的哪里人呀?”
“江北人。”
“江北的离这里大大的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无业游民,混呗。”
“是吗,都混些什么呀?”
“只要能捞到钱什么都混。”
领事想从闲聊中套出话来,以摸淸他的底细,便问:“那么现在有一件很能捞钱的事你的干不干?”
陶四爷知道他所说的这件事就是告示上的事,便装糊涂,问:“什么事?”
“杀人。”
陶四爷装出一副无奈相,反问:“你看我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儿,能杀得了人吗?”
领事把话头引入正题:“你既不杀人,那你为何揭我告示?老先生,你的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干活,你们这样干的意图又是什么,从实说了,本领事给你奖赏大大的,如不实说,这苦头老先生怕是消受不起。”
没有声色俱厉,却有绵里藏刀,这番话让陶四爷领教了领事的阴鸷。
是呀,你不杀人,你揭他告示干堪,按古老以来的习惯,但凡悬赏告示一旦你揭了它,便意味着你要领赏,你可行缉拿之事,领事通晓中国文化,自然懂得中国人的这个习惯,眼下该怎么周旋才能应付得过呢。
有了,陶四爷矜持了片刻,随即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是不杀人,但我揭告示也能捞钱呀,谁指使我干的?是钱指使我干的呀。反正我是个无业游民,没有钱我也活不下去,你们要我消受什么,我就在这里消受好了,我想你们总会给我一口饭吃吧。”
“那好,你就给我说说,你揭告示是怎么个赚钱法。”
“这告示可以卖呀。”
“可以卖?”领事感到希奇。
“是啊。”
“你倒说说看,怎么个卖法。”
“我看到有人揭了你们的告示便去找人干,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便有跃跃欲试之人,可是领赏得有凭证呀,到时要是你们不认账,那人不是白杀了?而你们的告示白纸黑字就是凭证,所以这告示就能卖,揭了你们的告示就能得收到一点绳头小利。我看到别人这么干,我一个混饭吃的老头怎么就不能干?所以我也揭了两次,得了几吊酒钱,没想到这次被你们逮住了,被你们打了个半死,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真是划不来呀。”
陶四爷把扁的说成了圆的,将那领事都糊弄住了,他不知这亊是真是假,半晌他才问道:“你揭的那些告示都卖给谁了?”
这回陶四爷的答话更无边无际了:“都是萍水相逢的人,来无影,去无踪,我只认几吊酒钱,哪管他是谁呀。”
领事找不出什么破绽,不好再问下去,便喊来人,把陶四爷带了出去,重又关进了那间小屋。
陶四爷想,接下來他们肯定会派汉奸特务去查他的来历,而他在天津除了沈立清,其余没有任何故亲,让他们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