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室里光线昏暗。没有点蜡烛，壁炉里燃烧的炉火是唯一的光亮。
一个年迈的老太婆坐在烟囱旁边的椅子里，她披着红斗篷，戴着宽边帽子，佝偻着腰，在炉火的照耀下，正念念有词地读着一本祈祷书。
我站在她旁边。她慢慢抬起头，乱蓬蓬的头发从帽子里掉下来，遮住了她大半边脸。那是一张黑褐色的表情古怪的脸。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我。
“你要算命吗？”她的语气和眼神一样严厉。
“我不相信这个。”我说，“我仅仅是好奇而已。”
老太婆低低地窃笑起来。她的手里有一只烟斗，她点燃了，吸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腰，取出嘴里的烟斗，说道：
“你的心冷得缩成一团，而且痛苦不堪。”
“此话怎讲？”我说。
“你的心陷入孤独的寒冷之中，没有来自朋友的温暖，没有使心灵产生火花的真挚交流；你痛苦，因为男女之间那种美好的情愫与你无缘；其实，那种情感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等候你，召唤你，尽管痛苦，你却不肯向它挪动半步。”
“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人都是如此，你可以对她们每一个人说同样的话。”
“不，你很特殊，可以说与众不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火。“幸福离你很近，触手可及。现在，各种条件都具备了，只要机遇到了，当这些条件结合在一起，幸福便会即刻诞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的仿佛就是一个谜语。”我说。
她拨了一下炉火，黯淡的炉火重新燃烧起来，发出的火光照亮了我的脸。
“在那边客厅里，没有人和你交流，没有人在乎你，你独自一人坐着，心里在想些什么呢？把你心里的秘密告诉我吧。”
“我什么也没有想，心里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啊，真的吗？”她脸上的表情神妙莫测。“在客厅里，你坐在窗前的位置，难道就没有特别留心过其中某个人的一举一动吗？”
我摇了摇头。
“有一位男士坐在漂亮的小姐们身边，他的脸上时时挂着微笑，你认识他，我想，你一定对他怀有好感吧？”
“啊，你错了，我不认识这里的男士。”
“你不认识这里的男士？啊啊，莫非桑菲尔德的主人你也不认识？”她停顿了一下，“他去了米尔科特，难道就可以凭此把他排除在外吗？”
“我认识罗切斯特先生，不过，他和你的算命主题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老太婆毫不理会我的提问，径自说下去。
“罗切斯特先生就要结婚了，和英格拉姆小姐。那真是一位美人儿，活泼，机智，多才多艺，她爱罗切斯特先生，即使不爱他的人，至少也爱他的财产。刚才，我告诉过这位小姐，她和罗切斯特先生的结合是幸福的。”她清了清嗓子，“不过我也直言相告，假如来了新的求婚者，拥有的财产更多，那么，罗切斯特先生幸福的婚姻就泡汤了。”
我继续提醒她，她讲的都是罗切斯特先生的事情，与我无关。
“让我看看你的掌纹吧。”她让我伸出手，把脸凑了上去，仔细地看着，“你的掌纹里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啊，其实手掌里有什么呢？命运又没有写在上面。”
她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
“命运写在脸上、额上和眼睛里，啊，跪下吧，把头抬起来。”
我照她的吩咐做了。她依然坐在椅子里，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
“你的眼睛像露水般晶莹，它告诉我，你有一颗温柔、敏感和忧伤的心。你的嘴唇，啊，它好动活泼，喜欢微笑，但它把你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牢牢锁住，从不轻易透露。”她指了指我的额头，“在这里，理智的双手强而有力，它控制着你的情感，就像缰绳控制着野马一样，啊，就是它使你保持着克制，即使幸福近在咫尺，自尊的你也不愿意向它挪动半步。”
突然，她的声音变了，竟然是如此熟悉。啊，还有她挥舞的手势也似曾相识。
她到底是谁？我警觉起来。
她的整个身子都置身在黑暗里，但她的手被炉火照耀着。我注意到了，这哪里是一双老人的手呢？上面没有皱纹，而是圆润丰满，无名指上还有一枚戒指在闪闪发光。这可是我见过上百次的非常熟悉的一枚戒指。
“简，还认得我吗？”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斗篷脱掉了，帽子摘下了，那个佝偻着腰的老太婆刹那之间不见了，站立在我面前的是罗切斯特先生。我这是在做梦吗？我问自己。眼前的变化把我惊呆了。
“简，我的演技如何？”罗切斯特先生问道。
“先生，你太善于搞怪了。”我说道。我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总的来说我的演技还是不错的，简，你不这样认为吗？”他继续问道。
“这太不公平，先生！”我有点生气了，“你装扮成吉普赛女人，你试图套我的话，试图把我引进你设计好的圈套里。”
“简，请原谅。”他说。
我回想着刚才的情景，让我为之庆幸的是，面对摆在面前的精心设计的圈套，我谨慎地把握住了自己。说真的，我刚进入图书室时，便觉得眼前这个披着斗篷的老太婆身上有一些值得怀疑的地方，于是我小心提防着。只不过，我怎么也没有把她和罗切斯特先生联系在一起。
“简，告诉我，客厅里那些人都在干什么呢？”罗切斯特先生问道。
“他们都在议论那个会算命的吉卜赛女人。”我说，“啊，那些小姐们，都你被高超的演技骗到了。”
我没有忘记那位远道而来的陌生人。
“先生，你的一位朋友来了。”我说：“他在客厅里一直等着你回来。”
“谁？”罗切斯特先生问道。
“梅森先生。”我说。
听到梅森这个名字，罗切斯特先生突然紧张起来，双手开始痉挛，身体摇晃着似乎马上就要倒下去。我赶紧扶住他，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简，如果住在一个宁静的小岛上，除了你和我，再没有其他人，一切可怕的危险和回忆都离得远远的，那该多好！”他握着我的手，喃喃自语。
罗切斯特先生一定遇到了什么麻烦！我想。
我在心里说，如果他需要我的帮助，我一定在所不辞。
“简，给我拿一杯酒来。”他吩咐我，“再看看那位梅森先生在干什么。”
我走进餐厅，正是用晚餐的时候，只见梅森先生站在火炉旁，和其他人一样显得非常愉快。我拿了一杯酒很快回到了图书室。
此时，罗切斯特先生和刚才判若两人，他又恢复了过去的坚毅和果敢。
“简，谢谢你的帮助。”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假如有朝一日我遭到了人们的唾弃，他们一个个抛弃了我，你会不会也抛下我呢？”他问道。
这个问题太突兀，也太莫名其妙。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告诉他，我不会抛下他，会一直伴随他。
“你这是安慰我吗？”他说。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这种说法。
后来，他吩咐我，去把梅森先生单独叫来，说罗切斯特先生回来了，很高兴要见他。我再次走进餐厅，悄悄地把梅森先生领到了图书室。然后，我回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
夜深时分，我躺在床上，听到他们俩人在走道里亲切交谈的声音。
“梅森，这是你的房间。”罗切斯特先生说道。
这天晚上，在罗切斯特先生的亲自安排下，梅森先生就睡在离我不远的一个房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