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出乎埃里克意料的是，卓尔竟然还是准时上门了。这让他心中略微有些失望，就在仆人告诉自己卓尔来访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设计必然是失败了。他并不怀疑移民局的人今早没有去找卓尔，现在移民局的人没有将卓尔拖住就只能说明这个中国人完全没有要移民美国的意思。因为如果卓尔有意向加入美国籍的话，他和移民局的人就有很多东西要谈了，那么他就绝不可能这么早的来见自己。现在他来了就说明他必然是毫不客气的回绝了移民局的人，而且回绝的必定异常坚定才能让移民局那些个财迷这么痛快的知难而退。同时，埃里克本来还想在卓尔迟到之后小小的展示下自己的风度和气度，现在不用说这个想法也落空了。虽然只是随手一笔，但这毕竟也是自己的设计，现在自己的设计完全落空他怎能不失望。不过他还是乐于向卓尔展现自己，于是他很贴心的亲自将卓尔迎进了自己的家中。他的尺度拿捏的很好，一方面他既表现出了对卓尔的欢迎又没有显得过于热情而让卓尔误会自己急于出手自己的房子。
说实话，卓尔给埃里克的第一印象相当的深刻。可以说卓尔还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要往那里一站就彻底的扭转了埃里克脑海中卓尔是个暴发户的印象。这当然是因为卓尔的穿着与气度给埃里克带来了这样的感觉。首先是卓尔的穿着，卓尔今天的穿着给埃里克带来了很大的震动。卓尔穿的是一套典型的中式立领正装，中规中矩。衣服的颜色是藏蓝色，冷眼一看就像是一身黑衣服。但是自然界中是不存在纯黑这种颜色的，所以无限接近于黑色的藏青色能给人更加舒适与柔和的感觉。在同卓尔握手的时候埃里克因为离卓尔近了一些所以注意到了卓尔身上这身衣服的做工相当的精良，那上面的针脚很明确的告诉埃里克制造它的人手艺相当的精湛，据埃里克所知整个西方世界之中拥有这等技艺的大师绝不超过三人。至于在东方有几人有这样的手艺他就不知道了。无论如何这都能说明卓尔身上这件衣服都是实实在在的大师之作。但是让埃里克感到奇怪的是，卓尔身上这件衣服所使用的料子却很普通就是普普通通的棉布。埃里克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卓尔是暴发户不识货或是被人骗了之类的，能让一个顶级大师使出浑身解数打造一套衣服的人怎么有可能是不识货的人？这只能说明卓尔是刻意为之，这样奇特的品味当然会给埃里克带来深刻的印象。接下来卓尔的举止也无形中让埃里克对卓尔的评价高了很多。卓尔的礼数很是周全，他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埃里克能感觉得到卓尔的尺度拿捏的相当的高明，既不会让自己感到疏远同时也不刻意的表示亲近。
说起来似乎是很繁琐，但是实际上两人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做了个自我介绍并握了握手。但就在这一瞬间埃里克就明白了，自己眼前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个暴发户，相反这个人拥有极高的修养，至少绝不比自己差。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埃里克却知道在双方第一轮的交锋之中自己实际上是落了下风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卓尔的尺度拿捏的比自己更好。卓尔身上那套极具个人特色的衣着让自己对他投去的审视的眼光多了一些，这在两个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的人的交往中这已经有些失礼了。但是紧接着埃里克犯下了一个更大的错误。他开始带领卓尔参观自己的家。
本来这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卓尔来就是为了买房子的。但是埃里克挑的时机和方式都出了问题。因为在最初见面的时候稍稍有些失礼。所以埃里克急于向卓尔展现自己的品味和修养，于是他用一种貌似不着痕迹的方式展现着自己家里面种种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的装潢与配饰。这一招埃里克百试不爽，从前所有来他家里的人看到他家的布置基本上只有两种反应。第一种是那些完全看不懂内涵的暴发户，在这些人的世界观之中最多只懂得往自己家中堆砌古董来显示自己的修养。但是这种人多半不知道真正能显示主人修养的是家中的文化和艺术气息而不是古董。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人来到他的家中也会被这种知识与艺术的力量所震撼。第二种则是那些看得懂的人，这种人来到自己家中多半会很羡慕很兴奋，间或还有一些嫉妒恨的人。埃里克也正是希望在卓尔的眼中看到这两种情绪。但是卓尔的表现再度出乎了埃里克的预料。在整个参观的过程之中卓尔都显得很平静，但是从卓尔的目光中埃里克知道卓尔看懂了自己的每一处设计和每一个配饰，但是他却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当两人在沙发上坐定之后，卓尔对于这栋房子和他的主人只有一句评价：“看得出来，哈尔先生，您的艺术造诣很不错。”
“就只是这样？”埃里克在心中狂吼。这时他还有些不甘心，于是他追问道：“这么说卓先生也喜欢艺术？”
卓尔摇了摇头说：“谈不上喜欢，但是略懂一点。”
“那不知道您对我的作品有什么意见吗？”没错，这套房子就是埃里克自己亲手设计亲手布置的房子。其实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艺术梦想，对他家那套充满古典气息的老房子他也曾有过不满。他也曾梦想过要有一栋充满现代感、充满艺术气息的房子。当他在孩子的要求下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他就将心中积压多年的梦想具现了出来。这是他心中的骄傲。他不相信有人能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看穿自己所有的设计。
卓尔轻笑了一声说道：“意见谈不上。我只能说我很佩服哈尔先生的设计水平。这一次您只是大概带我参观了一下恕我眼拙我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看懂哈尔先生的每一处设计，但是至少我觉得我看出了哈尔先生的设计理念。”
“哦？”埃里克才不相信呢，于是他继续追问道：“能详细说说吗？”
“很简单，旧瓶装新酒。第五大道确实是全球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但同样的第五大道也保留了很多上世纪建造的旧式建筑。虽然这些建筑依然光芒万丈，但他们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不巧，您的这栋房子也是这类房子中的一个，虽然它依然气派、虽然您为它加上了很多现代的设计。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栋房子的主体结构已经无法更改，它所划分的功能区也是一样。可惜的是，随着现代人生活方式的改变，房子的功能区和主体结构也发生了改变。这一点是您无论加上了多么气派的落地窗，改造多么有现代感的室内泳池和布置多少现代设施都无法改变的。我想您在接手这栋房子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您的设计思路一定从一开始就定下来了。如果我没猜错，您一定是想用赋予这栋房子更多的艺术气息的方式来淡化它原本的功能区，重新划分新的功能区。您充分的利用了您房间的艺术气息在同一个空间之内创造出了不同的采光效果，让人们更加容易接受您房间中每一处看似自然的光线变化。然后您又用光线的细微变化和装饰风格以及饰物的微小改变轻易的加强了客人的空间感。让所有人都能在第一时间理解您对于房屋功能区的重新划分，并且加强了客人对充满现代感的艺术气息的感应从而忽略了房子本身老旧的结构。我说的对吗？”
“哇。”埃里克不自觉的发出一生赞叹。卓尔说的完全正确。埃里克曾经向往过画家或是设计师的生活，事实上在这方面他确实很有天赋。善用光线和细节来营造空间错觉正是他的长处。而这栋房子就是他的巅峰之作，很多职业画家和设计师在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他们都是在对这栋房子有所熟悉之后才发现了问题所在。而那些真正看懂了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对埃里克的大作表示了赞叹。但是今天，在这个他第一次见到的中国人的面前，他的这点水平似乎完全不够看了。卓尔不仅在第一时间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在这栋房子之中隐藏的秘密，而且在看穿了自己的设计之后居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显然自己这点小把戏并没有入人家的法眼。这让埃里克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艺术造诣。同时埃里克还有些不甘心，于是他追问道：“卓先生似乎对艺术和建筑很有研究？您家里有人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吗？”
卓尔摇了摇头说：“并没有。我说过，我对艺术只是略懂而已。谈不上很有研究。”
埃里克有些无言，他越发的重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人礼数周全很有教养，艺术造诣也很高。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年轻人都绝不可能是一个暴发户。相反自己在他的面前竭力的展示着人家根本看不上的那点小把戏反倒更像是一个暴发户了。对于一个拥有着两百年荣光的老家族的继承人来说，埃里克很有些无法接受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