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玉坐了一会，就觉得屁股被烫得难受，只得爬起来。可是，小脚也被烫得厉害，他忘了他是光着脚的。只得挺着滚圆的小肚子，蹒跚着向上爬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来，站在堤岸上，看着小沟里很多人大呼小叫欢呼着，英玉觉得这才像个人样，有了点人气。深吸一口气，向人群中走去。
在这难民堆中，英玉感到只有跟着他那个父亲才有一丝丝的安全感，必竟那身高就能震慑一批人。
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一阵哭叫，河边一阵骚动。英玉心中一凛，难道又死人了？
“不，不，你们不能这么做，她是我女儿，她是我女儿啊，你们不能这么做啊，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一声嘶哑的女音冲天而起，凄厉的呼号声瞬间盖下所有欢呼声。
又出什么事了？英玉听那女音有点像河南音，夹杂着一点山西音音，听得很费劲，不过大部分都能听懂。
谁叫他在北京上大学呢，虽然是座三流野鸡大学，但里面什么地方人没有？
接着响起一声微弱的哭声，要不是英玉快接近了，还真听不到。
“不要，不要，你们要吃，就吃我吧！把我女儿放下，求你把我女儿放下，她身上没有多少肉的，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嘶哑女音继续响起。
什么？吃人？英玉身上起一层鸡皮，唰唰的往下掉！
真的假的！
这是什么世界啊，竟还有吃人这回事？
英玉不顾身体的虚弱，加快脚步，向河边小跑过去。
河边堤岸上站着一圈大汉，零零散散的围住一对衣着破烂的母女，一个个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们。
英玉气喘嘘嘘的跑过来，就这一小段距离，身上冒起一层冷汗，头晕眼花的靠近这个小圈子。
一个比他父亲只矮一点，却更瘦的汉子望过来，叫道：“小马驹，你不要命了，乱跑什么？”
英玉却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理他，只是伸头看向圈子中。
驭，也就是自己现在的父亲，冷着脸，右手拉着一个小小的，干瘦干瘦的小孩子。小孩子因为太瘦，太黑，所以英玉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是大是小。一头乱发遮住大半个脸，身上衣服还算整齐，只是上面都是灰土。他可能也没力气了，只是抽抽噎噎的抽泣。地上跪着一个女子，还算干净的左手拉着那个小孩子的右手，不停的磕头，头上，脸上，身上都是尘土，英玉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可能刚喝过水，女子磕起头来很有力。
女子一边不停的磕着头，嘴里不停的哭求，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可悲，可怜，可叹！
可是，周围的人都不吭声，依旧冷着脸，把四周人群隔开。
难道，我们真的要吃掉眼前的小孩子？
英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后代，社会主义新一代传人。虽说小时候调皮捣蛋没少被老爸老妈拿擀面杖撵的东躲西藏，鸡飞狗跳。但也是从没吃过苦，受过累。更没有饥一顿，饱一顿的。
虽说现在是难民，三天没吃饭，都快饿死了。但他认为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听说古代朝廷都很仁义，只要到了有人的地方，就能活下去，还不至于到吃人的地步吧？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人吃人？
刚刚叫英玉的那个汉子见英玉不理他，快步跑过来，把英玉抱起来，放到一个老头的身边，拍拍他的头，小声道：“小马驹，乱跑什么，呆在二爷爷身边，不准过去，知道吗？”
英玉被那汉子拍醒过来，浑身打个哆嗦，那女子声音传过来，直直刺进他的心中，心在滴血。
这就是难民的生活！
我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被他们吃掉？
看着周围汉子的眼神，一个个都是痛苦，无奈，悲凉，绝望！英玉心中暗暗叹息，还好，他们还有感情，他们并不是麻木的，说明他们还有救。
只是，他还是个小孩子，差点被饿死，丢在路边的小孩子，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就算知道了，他怎么救？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短襟短打，头发老长，却又身材高大，应该是中国古代下层的百姓，天天都是苦力活，得到锻炼所致。可是，四周荒凉无比，这一百来个人，可能还没走到有人的地方，就会全部饿死。
英玉四处打量，看看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游目四顾，看到的却是千偏一律的荒芜。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孩子，别看了。这里都被别的人吃光了，连个草根都没有。”
英玉这才转头，在他后面站着一个苍老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脸上深深的皱纹像一条条沟壑纵横交错，身上披着一件破烂的衣服－－在英玉看来就是几条破布条挂在身上。整个身体瘦巴巴的，到处都是伤，如果英玉再小点，都能抓住他的肋骨向上爬了。
这些都不是最吸引英玉的，反正大家都一样，已经看多了，麻木了，最吸引英玉的，是他那双眼睛。
充满慈爱，却满是痛苦，看着这双眼睛，英玉像是来到了一片矛盾的空间。
老人看着英玉迷茫的眼神，颤抖着伸出鸡爪似的手，抚摸他的小脸，用沙哑的声音，哽咽道：“小家伙，你算是好的了，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孩子，我们一路上丢掉多少了？二十六个，是的，是二十六个。我们从北边一路走来，几乎把所有孩子丢掉了。”
英玉呆住了，这一路上就死了二十六个孩子？
那死掉的大人又有多少？
古今中外，对待孩子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宁愿自己不吃，也要让孩子吃。自己什么不干，也要照顾好孩子。就像他父亲驭，把自己的蚯蚓给他吃了，自己却硬挺着。
这就是父母，这就是爱！
老人望向那对母女，眼中满是无奈，“我也不想这么做啊，可是，这么多人都得活下去。为了我们能活下去，也只得......”
英玉知道他的心思，透过眼睛也知道他的心情。他也想阻止这场惨剧，可是，不说别人，就是他的父亲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难道，真的要发生人吃人的悲剧？
英玉有点恨自己，亏你多了千年知识，有什么用？眼睁睁的看着发生这样的惨事，你不觉得你是个无用的人吗？
听着那母亲的哭号，还有小孩子的抽噎声，英玉心中却越来越痛。
这就是难民的待遇，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吗？
英玉看着西边辉煌的落日，心中却在感叹，真是暗无天日啊！
听着女子呼号声猛然更大，英玉转头看去，看到两个汉子把女子架住，他父亲驭把那孩子一把抱起，不理他的哭号，向河底下走去，还有几个汉子也一起跟下去了。
老人用他沙哑的声音继续道：“那两母女是我们从路边捡到的，本来就快要死了，当时看她可怜就一起带着，就等着今天。”
英玉心中一寒，从他醒过来的时候，这两母女就在人群中了，难道早就有预谋的？
不可思议的望着老人，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真是好深的心机！这么长时间，根本就是把这俩母女当成动物来养啊，而且根本费不了多大的心思。
老人看着英玉的眼神，笑呵呵道：“这有什么？他们一直想吃了，只是我拦着他们一直到现在。我们再不吃的话，就会有人饿死，再也没机会吃了。”
英玉真不明白，吃人的时候还笑呵呵的，难道他们心肠都是坚硬似铁？
不过，听闻老人如此说，却也奇怪，队伍中所有人都是有气无力的，这是他亲眼所见，为什么还要拦着？英玉可不信是心软！
老人好似有双洞察一切的眼神，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摇头叹道：“我们都是善良的汉家子弟，为了不受国人的欺压才逃出来。都是炎黄子孙，不想变得像野蛮的国人一样吃人肉，这是野兽行径。”
老人说到这里，口气慷慨激昂，完全不似将死之人，“我汉家儿郎顶天立地，就算成奴，也不能像国人那样变成吃人恶鬼。我怕他们有过一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然后把自己身边之人也吃下去。”
英玉敬佩的望着老人，没想到老人的心思这般明白。
是啊，他们都是难民，身上光溜溜一片，什么都没有。有过一次饱食，尝过肉味，他们就会强迫自己去做。有了第一次，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二次？有过第二次，不什么没有第三次？
这样一次次的吃下去，就像吸毒一样，越吃越上瘾。到最后，他们就从人变成野兽，就从难民变成暴民，就会暴动，就会抢人，就会杀人。最后，惹来朝廷官兵的剿杀！
然后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而入土为安是古人最大的愿望，曝尸荒野则是最大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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