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蜡制婴儿就在璇玑面前,璇玑缓缓放开皇太后的手,玉手落到膝盖前,微微握紧。抬头看向皇后,却是笑了起来,带着肆意,“皇后娘娘当真费心了,妾身怕是受不起才是。”
皇后眼神一沉,转而看向在一旁慈眉善目的皇太后,轻声道:“母妃,你看,太子妃说受不起这“化生”呢,那岂不是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么?”说罢,还带着难过的神情。
璇玑虽不是北耀人,却也知道,眼前这个精巧的蜡制婴儿代表的是什么。七月七日乞巧节,其中还有一个习俗,便是种生求子。这个蜡制婴儿一般都是让新婚夫妇买回家,让它浮在水中,表示宜子之祥,称为“化生”。
皇太后听到皇后的那一番话,疑惑地看向璇玑,笑容微微凝住。
璇玑收敛神情,双手握为拳头,敛裾退出皇太后一丈外,双手伏地,头上簪花在璇玑叩头的时候玲珑作响,“妾身接礼,叩谢金安。”
“这孩子,怎么突然行那么大的礼,快起来。”皇太后连忙示意身侧的颖儿去扶璇玑起来。
殿下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众人,看着太子妃在皇太后面前跪谢,以为皇太后赐了什么重礼给太子妃,皆是羡慕的眼神。
北子语看向上首的皇后,眼底滑过不安。看着刚刚站起来的璇玑,心底不知为何一疼。西慕白看着这一场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意顿现。
璇玑手里拿着那个装着蜡制婴儿的盒子缓步向太子走去,北烨华端坐着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的玉面上还是淡淡浅浅的笑,只是那笑在她跪下的那一瞬早就变了质。
好戏才开始,不知情的人还在欣赏着舞女优美的舞姿,听着仙乐坦然享受着。
在璇玑坐下来的那一刻,一直修长的手握住了她桌子底下发凉的手。“别怕,”北烨华对她一笑,轻轻浅浅,璇玑恍然抬首,看向那玉面,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是璇玑第一次见到他。
北烨华着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长身玉立在相府梅花树下,对着奉茶来到他面前的璇玑轻轻浅浅一笑,仿佛千树万树梅花开。
“夫君大人,”璇玑回神,低声一笑,“你也太小看璇玑了吧。”说罢,对他一眨明眸,挑嘴一笑。
半个时辰后,慧妃拍手示意舞女乐师尽数退下。承庆殿缓慢安静下来,宗室女子带着一丝好奇,下面会有什么节目呢。但是坐席中,也不乏几个知情的女子,一如西耀二公主西慕白,韩太傅嫡孙女韩月,还有工部尚书嫡女王菱等。
在众多女子当中,西慕白依旧是一身火红衣裙,整个人显得格外娇媚。西慕白下首左侧为韩月,韩月面容清秀,墨发用小巧的梅花簪子挽起,几缕落于耳际,低眉浅笑,当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工部尚书嫡女王菱,身穿淡绿色纱裙,神情微显淡漠,仿佛这个殿内的一切欢喜都与她无关。妖娆的脸上,带着微微嘲讽,又仿佛不曾有过表情。
在众人品尝着案上精致的七夕巧果的时候,慧妃携着宫女来到殿前,转身站住看向上首的皇太后和皇后娘娘,“今日七夕宴饮,难得大臣的千金也来了,都是娇俏多艺的妙人儿。不如,让她们当众表演才艺如何?”
“好好。”皇太后喜笑道。皇后更是点头称好,底下众女子皆是暗暗一喜又带着丝丝紧张。
璇玑一只手端起玉盏,轻轻摇晃,玉盏中的佳酿明灭可见,琉璃灯的光芒碎在玉盏里。微微仰头,一饮而尽,丝丝入扣,沁入心田,舒爽中带着烈意冲刺着喉咙。
“夫君大人,”璇玑放在玉盏,轻声唤道,带着软软的音线,一顿,“你说,今晚是谁能有幸题名太子侧妃呢?”
北烨华面若冠玉,脸庞轮廓分明,侧脸更是美,星目却是带着几分清冷。璇玑的话跌落他的心田,绕起丝丝涟漪,不自觉回道:“有幸题名与能进得了东宫之门是另外一回事,太子妃当真问倒本宫了。”
奏乐声在慧妃报出目前出场的名单后响了起来,西慕白一身红裙来到殿中央,娇笑行礼,那模样任谁都会欢喜几分,若是不曾知道她的为人。
不知何时,殿中的乐师竟然换上了西耀的乐师,赋有西耀特色的曲子悠悠扬扬响了起来。歌声婉约而起,凄凄切切,带着丝丝悲伤把人紧紧缠绕着,挣脱不得。
璇玑以为,像西慕白这般的烈女子,若是要在殿中表演,没有什么比舞剑或是跳一曲烈舞来得切合。可是,她们都错了,那般灵动的女子,一身红衣显得站在偌大的殿中,孤身一人,竟然唱起了北耀人大都不懂的西耀民歌。即使是不懂,可是她们都意识到,大殿之中,那么烈火般的女子竟是要独自离开国家在他国为质十年。谁人不怜,她现在孤身思乡唱民歌,谁人不疼。
看吧,首座上,年老的皇太后已然拿着丝帕在低低绕绕的歌声中,低低垂泪,老来多忧,莫不如此。
一曲毕,皇后连忙从上位扶着宫女缓缓向西慕白走去,脸上挂着怜爱的光芒。
北子语在西慕白一曲毕的时候,茫然端起酒杯,却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了。
皇后拉着低低垂泣却又傲然抬头明媚浅笑的西慕白,拉着她一路向皇太后走去。在上玉阶的时候,西慕白微微侧身看了一眼璇玑,又微微扭头看了一眼北子语。谁也没有看到,那悲伤的眼底,竟是傲然一笑。
“这个妙人便是西耀公主吧,快来哀家这里坐着。”皇太后看向皇后携着垂泣的西慕白来到身边,便疼惜道。
“是,慕白谢太后娘娘关心。”西慕白吸吸鼻子用袖掩面来到皇太后身侧,缓缓坐下。
太后拉起西慕白的手,疼惜道:“可是想家了?你来北耀听皇后刚说也快一年了,真是难为你了。”
西慕白用绣帕细细擦抹着娇面,摇摇头,强笑道:“太后娘娘放心,北耀对慕白很好,慕白不苦。”此时的西慕白乖巧得像一只猫。
皇后在一旁,宽慰道:“母后你看,慕白一人在北耀没个人可以依附的。看她现在也是碧玉年华,再过十年,又是什么光景,这女子啊,年华一晃便过去了。”皇后说的极其心疼,她看向皇太后,“母后,不如我们给慕白找个好归宿吧。”
皇太后慈眉善目地拉着西慕白,沉思片刻,似是下定决心般,“慕白啊,你可愿留在北耀,在北耀成家。”
西慕白似是惊讶般抬起头,仿佛又要哭泣,低声回答道:“前些日子还收到父皇家书,他说,若是慕白能在北耀找到如意郎君也是极好的事情。”
“母妃,这不是正好了么?”皇后大方一笑,“我们北耀太子殿下还未有侧妃,若是能与西耀公主配成良缘也是极好的事情。”
听了皇后的话,西慕白果然低眉脸红一笑。皇太后当是她答应了,便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随即,皇太后,提高声音道:“三儿啊,快来皇祖母这里。”
北烨华听后,放下手中的玉盏,玉面还是轻轻浅浅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思乡之曲也没有触动他半分。
敛袍起身,举步踏上玉阶,来到皇太后身侧。北烨华微微躬身道:“皇祖母召孙儿来,所谓何事?”
底下众人皆是注视着上首的一个个主人,太子长身玉立在皇太后面前。皇太后身侧坐着西慕白和皇后,大殿很是寂静,似在等着什么发生。
“三儿,璇儿一个人在东宫想来也是孤单着,”皇太后看向北烨华一顿,转身看向西慕白,笑着,“不如,皇祖母给你指个侧妃,往后在东宫与璇儿也有个照应,皇祖母看这西耀公主就不错。”
皇太后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着,底下对太子侧妃之位怀有觊觎之心的人,皆是黯然神伤。
璇玑恍然抬头,看向首座,看向那一幕,何曾相似。那时候,她丧亲来到北耀时,皇太后也是拉着她的手,低声宽慰,“璇儿,你还有皇祖母,往后没人可以欺负你。”
那时候,她利用太后对她的宠爱,谋来郡主之位,然后一步步让自己的身份配得上太子,她曾深深愧疚。但是,她对北耀的子民的付出却是真心的,无论是抗震救灾还是进军营协助抗战,她都是一心一意,当然包括自己对皇太后的孝顺,何曾假过。但是,自己认为的付出,在别人眼里,是可有可无的,不然,太后怎么会不顾及她的感受,当着她的面为太子指婚娶侧妃呢?
她知道七夕宴饮定然会提出册立太子侧妃的事情,可是她没有想到,它会出自皇太后之口,不过,也只有出自皇太后之口才是最有效的。那个一直宠爱着她的皇祖母,或许她也察觉到,太子妃到目前依旧没有世子,那时候皇太后在祥和宫已然提醒过她,今晚那个蜡制婴儿何尝不是一个暗示。
北子语放在案下的手握成拳头,抑制住自己不要去看他的姐姐。可是,他却是忍不住抬头,她依旧是淡淡的神情,细细看,那纯然而妖娆的面上开始泛开肆意的笑意。
璇玑抬头看向北烨华,北烨华长身站在玉阶上。他背着璇玑,璇玑没有看到他现在面上的表情,想来也是极淡的笑容。
皇太后在等待北烨华的回答,西慕白掩在袖下的娇面一丝得意滑过带着阴险。
北烨华并没有当真皇太后的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面向大殿,玉面定在璇玑面上,低笑,低笑再低笑,最后带着丝丝宠溺。
“往后若议太子侧妃之事,”北烨华缓慢转身看向皇太后看一眼,温润的笑容溢出,再转身看向太子妃,“本宫没有异议,一切唯太子妃命是从。”说罢,对着璇玑抿起嘴角一笑,那笑直达眼角,带着丝丝飞扬之意,带着一丝窃喜,带着一丝宠溺。
众倒吸一口凉气,殿中皆是寂静。皇太后无奈收敛慈祥的笑容,西慕白娇面煞白,皇后面无表情,北子语暗自松了一口气。众人顿时皆是看向璇玑,这个传说中的白发太子妃。
璇玑敛裾站起来,纯然而妖娆的玉面丝丝溢出恰如其分的笑容,“北耀皆知本宫善妒,那么太子侧妃一事,自然不能再提了。本宫也是为了东宫和谐,这次怕是要辜负了皇祖母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