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烨华的星目愈发深邃起来,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璇玑。璇玑站在厅中直视他,她就知道,南朔城她非去不可。
“暮雨,皇后累了,你扶她回去歇息。”北烨华看向暮雨咬字清晰道:“与商国对战,军师左原先去出谋划策。”
璇玑听后,依旧坚定地看着北烨华。北烨华忽视她,转向诸将,缓声道:“即日休顿,三日后开始出发。”
“末将听令。”诸将站起来,拱手抱拳离开议事厅。
西慕白离开之前看了北烨华和璇玑一眼,穿过他们,她恍若看向了北耀国都的那个男子。他现在在做什么,幸好,他不是连年征战沙场的人。若是此次得胜归去,定携酒还他恩情。
北烨华从主位下来,缓步来到璇玑身侧。清冷的氛围开始蔓延,“我不会让你前去南朔,况且,南朔所面临的是如豺狼的商国。”
“就是因为知道要面对的是商国,”璇玑明眸看向他深邃的星目,坚定道:“夫君大人,你知道的,此行非去不可。”
“呵,朕座下良将众多,”北烨华一笑,“还没有落到要用自己的妻子的安危去换取大胜。”
“目前南朔才十万大军,加上我手下的五万大军才十五万。”璇玑看向他,沉声道:“商国举国之力,定有三十多万,加上江湖上的人,单单从兵力上就远胜于我们。”
“你想用绿绮心法?”北烨华按住她的手,沉声道:“你不想活了,昔日有碧血玲珑珠镇压才险险压制住寒毒发作,若是你再次催动绿绮心法,即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不是还有玲珑镯么?”璇玑宽慰一笑,“这是你用鲜血制成的玲珑镯,定然能抵抗绿绮心法的反噬。”璇玑说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明眸坚定看向他。
北烨华着璇玑走出来,两人穿过重重回廊,寒风吹起衣袍翻飞着。廊外红梅开始绽放,一支两支三支,一树树地开,恍若赶一场花事。
“坐下,”北烨华拉她进入书房,按着璇玑坐下,淡然道:“你要用绿绮心法也可以,但是必须配合此阵法同时使用,让绿绮琴成为辅助工具,降低反噬。”
“什么阵法?”璇玑问微微仰头问他,带着一丝困惑。曾经他做她的师傅时,曾说过要教她,他所学,只是还有什么阵法是他没有教给她的呢?
“浴血修罗阵。”北烨华收敛笑容,低声道:“此阵一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丧失心智,相互残杀,不分敌我。”
明眸尽敛,璇玑看向他,收在北烨华手中的手一抖,北烨华抓紧。星目坚定看向她,轻启薄唇,“是否还要走这条枯骨之路?”
“当初学绿绮心法的时候,夫君大人你已经问过璇玑了。”璇玑恍然抬起头看向他,缓慢而清晰道:“能与你并肩的那个女子,此中是我楼璇玑。”
从开始就没有退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在这个乱世,我们有大多的身不由己,唯有紧紧看向那个终点。一步步踏上巅峰,一路鲜血铺路,一路身心煎熬,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业障。
“左先生,你安歇了吗?”北隅和北渊提着酒坛子来到左原所在的院落,轻叩房门。
“咯吱”房门打开,左原穿着里衣,身披大氅出来,“怎么,两位将军是来找原喝酒的?”打开门请他们进去。
“当然了,我们可是带了上好的桑落酒。”北渊连忙和北隅把酒坛子摆上长案。
左原披着灰色大氅,眉目含笑去房内把其他的烛台点燃,轻声吟道:“酒香携来白雪花,唯醉一樽桑落酒。”清浅的嗓音低低传开,让人迷醉。
可惜,就是有人不懂欣赏,北渊听后大喊一声,“先生,您就别文绉绉的了,别欺负我武人不懂风花雪月才是。”
“就你多嘴,快帮先生倒酒。”北隅一抬手打向北渊的脑袋。
“兄长,我这不是正给你们倒酒么?”北渊努努嘴,嘀咕道:你们这些人,尽知道欺负小的。”
“要我们不欺负你也可以,”左原点好烛台,便闪烁进入内阁,一刻钟提来了两坛酒,高兴道:“你闻闻这是什么好酒?”
一提到有好酒,北渊就窜到左原面前,连忙帮他把酒坛子搬到案上。
大手开封,几缕青竹的清香缥缈而起。“泠泠”北渊把酒倒出白玉盏,金黄碧翠,晶莹剔透。忍不住轻抿一口,清醇甜美。
“竹叶青。”北渊大手一拍,兴奋道:“先生您怎么藏着好酒不早拿出来啊。”
“北渊将军,你输了。”左原与北隅相视一笑,“就北渊将军这不懂酒的范儿,喝酒不懂酒,只不过是买醉。”说罢笑了起来。
“先生,渊不是说了这是竹叶青么?”北渊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是竹叶青酒?”
北隅敲了北渊头一下,笑道:“先生叫你闻闻猜出是什么酒,这不,你非要品尝起来。”
“渊只是忍不住罢了,这竹叶青太神奇了。”北渊笑笑道:“一会我自个喝完一坛子,你们不许与我争。”
左原听后一愣,,遂而大笑起来。更是让北渊摸不着头脑,刮了他们一眼便倒酒兴奋地喝了起来。
“先生你是哪里人?”北隅轻声问道。
“原从遥远的漠北而来,”左原恍若回忆般道:“漠北当真很远很远,那里有常年覆盖着冰雪。”
北隅看着左原清瘦的脸,微微压低声音问道:“那你还会回去吗?”
左原倒下一杯桑落酒,轻酌一口,淡笑道:“或许会回去,或许不会回去了。”
“先生,若是新年的时候你不回去,”北渊此时也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到时候,你来我们家里,我们那里可热闹了。”
“好啊,一言为定。”左原执起酒杯敬向他们,人生难得一知己啊。
酒过三巡,北隅还是强振作精神问道:“先生,三日后,你真的要去南朔城么?”
“一切看陛下的安排。”左原一笑,继续道:“原看啊,皇后娘娘定然会去南朔城的。”
“陛下不是不让娘娘去么?”北渊惊讶问道。
“嗯,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左原闷声喝酒去了。
“先生啊,陛下下令派我与西君联手夺取西耀,”北渊一杯下腹,“您怎么看?”
“很好。”左原简单道:“别看慕白姑娘与你年龄相仿,她却也是久经沙场。”
“先生,渊要说的可不是这个。”北渊连忙帮左原倒一杯酒,低声道:“渊一想到与她一同上战场,我就觉得发寒。”
北隅一听,一敲他的脑袋,大声道:“你怎么不长胆子,沙场厮杀你还看得少?到时候别添乱,小心陛下给你军法处置。”
“北渊将军,这有什么可怕的?”左原抿了一口酒,一挑眉道:“等上战场的时候,你带着修罗面具,准有你吓她的份,哪有你怕她的理。”
话音一落,北渊和北隅两兄弟冷汗直流,假装喝酒掩饰尴尬。
书房外,北烨华正在给璇玑演示浴血修罗阵。梅花林内,他置身其中,周围扬起雪花的漩涡,恍若每株梅花树都会随之变换方向。
绿绮琴声阵阵扬起,清冽纯然中带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力量。璇玑端坐梅亭内,素手扬琴,手腕的玲珑镯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琴音低扬之际,随着阵法的动向而变动。
梅树归位,雪花缓缓落下。他从画中走出来,一身淡黄色锦袍,腰际佩玉,身披玄色大氅,玉面淡然浅笑。琴声悄悄缥缈而去,素手离弦,明眸看向他,带着几分缥缈。
璇玑站起来,北烨华走到她身侧,微微拉紧她身上的大氅。低声道:“回去吧,天色已晚。”
“好。”轻应一声,与他并肩而去。
院外夜色蒙蒙,白雪飘飞。院内灯笼高悬,发出明黄色的光,照得庭院寂静。此后,便是分离的夜,各执一方狼烟。
晨光微曦,十一月中旬的阳光斜照入东耀皇宫。映衬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满室光华。
“国君哥哥,”七公主曼儿向东君跑去,“你是不是又要离开东都了?”
摘星殿前,东君看着殿外渐渐绽放的梅花,带着几分缥缈出神。
“国君哥哥,这摘星殿的梅花开了,”娇俏粉衣宫装的曼儿扬起笑脸,“曼儿记得这片梅林是国君哥哥登基的时候命人栽种的,时间过得真快呢。”
“是啊,时间过得很快,”东旭尧丹凤眼微微眯起,低声道:“一晃,四年多就过去了。”
三年前,有个女子曾住在这摘星殿,那时候,正是深冬。她每天都会去栖梧宫采摘梅花,因为摘星殿没有梅树。后来,每每来到这里,都觉得缺了什么,或许是少了一片梅林吧。现在梅花正开,但是,依旧觉得少了些什么。
曼儿扬起脸,看向出神的东旭尧,不解道:“国君哥哥,你是不是又要离开东都了?”
东旭尧转身看向自己的亲妹妹,几年过去,她已经长大了。再过几个月便是她的及笄之日了,眼前的女孩早已经亭亭玉立,娇俏可人。
“哥哥去打个江山来送给你,”东旭尧丹凤眼扬起,笑意溢出,“送给我们的曼儿当及笄礼,好不好?”
“曼儿才不要什么江山,”曼儿嘟起嘴,扯着东旭尧的衣袖道:“曼儿要跟着国君哥哥,好不好?曼儿会武功了。”
“曼儿那三脚猫的功夫,只能欺负宫里的人罢了。”东旭尧听后,咳咳直笑,“曼儿乖点,好好在皇宫里等哥哥回来。有空多去你皇嫂那里学学女红,收收性子,不然等你及笄可就没人敢向我们的曼儿提亲了。”
“谁要他们提亲了。”曼儿一跺脚嘟起嘴囔囔着。
曼儿忽然低声问道:“国君哥哥,曼儿始终觉得璇玑姐姐没有死。”
东旭尧忽然收敛笑容,看向曼儿,沉声道:“过几日朕便会离开东都,你好好待在皇宫里等我回来。”说罢,示意曼儿退下。
曼儿看见他严肃起来,便嘟着嘴跳着跑了。哼你要我待着就待着么,本宫有的是办法混进军营。
刚听了曼儿无心的一句话,东旭尧负手随意走进了梅花林。
脑海中,不可抑止地浮现那个女子的笑靥。那梅花树上的肆意而笑,那抬手沏茶的淡然而笑。
现在朕万人俯首称臣,只是触不到人心善念的温存,谁懂着荣耀背后的孤冷。
白昴原一战,曾执迷为你烽火连城。
一生一代一双人,若朕曾允你,是否能换你情真?
只是朕知道,自从相府公子冤死大牢的时候,自从相府火光滔天的时候,我们真的没有未来了。
璇玑,在你及笄之日,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可惜,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从来都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