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路行驶,驶进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棕褐色别墅大门,驶过两个明黄色的四角方灯,大到园景格局,小到草木修建模样,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模一样。三个医生早就整装待命,抬着担架齐刷刷候在门口,车刚停稳,哥回头冲我一笑:“安全了,悠悠……”
说完,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气,顺着滑腻的鲜血,浑身瘫软的落到了车座下。
“哥!!”
整整一个晚上,哥的房间灯火通明,一共三颗子弹,分明从他的肩胛骨,肋骨,大腿处取出来,医生端着那冰冷的三颗子弹走出来时,长舒了口气,说:“还好都不是伤在关键部位,止血了,剩下的,只需要静养就可以了。”
闻声,走廊另一头,静默了整整一个晚上的蓝璟瑜突地瘫坐在地板上,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似乎彻底垮了,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无声的,我眼泪也跟着溢出眼眶,却只接过那盘子,一个劲喃喃的重复:“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一晚上的手术做下来,哥早已经疲惫的睡去,蓝璟瑜遵着医嘱,中间进去为哥换了几次纱布,其余时间皆静静的守在门口,默默的流着眼泪。
凌晨五点,保姆慌忙从楼上下来找她,“太太,小少爷做了噩梦,说是梦到暮先生出事了,哭闹不停,怎么哄也哄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闻言,蓝璟瑜神情一悲,下意识看我一眼,便飞快上楼去了。那保姆也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跟上去了。
缓缓的,我顺着身后的墙壁蹲在地上,抱住膝盖,额头放在双手上,久久的,等泪眼终于干了,再抬起头来,舒展了一个类似坦然的笑容。
哥,你没有出大事,真好;还有你们一家子,其乐融融,也真好。
李妈为我收拾了房间,还是我原来住的房间,每一样东西都是原来的地方,原来的模样,干净的一层不染。我在屋里转着,李妈在门口擦着眼泪,那哭声让我又有点难过了,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李妈哽咽得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小姐,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看不到你了——这房间,少爷让我天天都来打扫,他总说,你会回来,有一天,你一定会再回来,少爷是对的,是对的……”
“李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
“不,小姐,不要说对不起,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第二天,哥转醒了,我进去看他时,蓝璟瑜也在,孩子也在。
听到开门声,哥抬起头,便涩声喊:“悠悠——”
在一旁削水果的蓝璟瑜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她略带紧张的动作惊得旁边的孩子一愣,旋即眼睛一眨,朝我呆呆的看过来。
“阿姨,你是谁呀?”幼幼奶声奶气的问。
我愣在那里,哥也愣在那里,一时间,房间寂静,悄无声息。
突地,我笑开,走过去,弯腰摸摸他的头,道:“我是姑妈呀。”
“姑妈是什么?”孩子迷糊的眨眼问。
蓝璟瑜一怔,就要说什么,我却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亲切的四目相对,笑眯眯道:“姑妈啊,就是除了爸爸妈妈以外,跟幼幼最好的亲人啦~”
蓝璟瑜彻底惊在原地,哥怔怔的望着我,一时也没有说话。
幼幼被抱得高兴了,咯咯直笑,道:“姑妈,姑妈,那你能陪我完小火车拼图游戏么?”
“当然可以呀!”
说着,我冲哥和蓝璟瑜一笑,道:“哥,嫂子,让孩子跟我一块儿玩,你们没意见吧?”
一声嫂子,叫的他们同时怔住,蓝璟瑜几乎是立刻慌乱,摆手,“悠悠,我跟你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嫂子,别担心,我没有恶意的。”我笑道。
蓝璟瑜惊疑不定的看着我,我却依旧笑着,冲哥眨眨眼,“哥,什么时候给嫂子正式名分啊?都怪你,你看嫂子,都快彻底没有自信了。”
“悠悠——”哥喊,眼中一丝挣扎,一丝犹豫。
可是,该结束的始终要结束,该开始的也终究该开始。
我微微一笑,道:“哥,真的,这次回来,我从没感觉到这么轻松过,两年了,家里很温暖,真的都很好——嫂子,也很好。”
无声的,蓝璟瑜哭了。
“妈妈,妈妈不哭——”幼幼急声喊。
蓝璟瑜连忙擦干眼泪,想笑着哄孩子,眼泪却依旧止不住的继续流出来,她穿着洗的干净却有些泛白的T恤,宽松的黑色裤子,脚上穿着干净却依旧洗的泛白的可爱小熊拖鞋,头发简单的扎在脑后,为了照顾孩子,她素颜朝天,甚至都没有用口红装点一下苍白的气色。
看到这样的蓝璟瑜,我也突地有些心酸。两年多了,从封城认识到跟来H市,我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开始,但从怀孕,到哥的漠视,她也要坚持生下孩子,再有默默的付出艰辛带大孩子。在外人面前,她没有名分,受人奚落被人排挤,作为一个女人,为了爱一个人,始终默默在坚持。直到现在,似乎是那所有的承受都融进泪里,她眼中的泪水再忍不住决堤。
从前我总觉得自己像她,现在看来突然又觉得不像了,两年时间,她对爱的哥没有消减半分,隐忍都没有令她的爱滋生任何恨意,反而是越发单纯的坚持,让她那样让人心疼,让人忍不住就要承认:她爱哥,分明是胜过我多得多的,该陪哥走完这一生的人,分明该是她。
蓝璟瑜哭泣着,久久的,哥缓缓的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了她的。
她的手仿佛触了电,狠狠一跳,接着便是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到哥躺在床上,苍白的脸庞上挂着歉意的苦楚,他对她说:“这些年,对不起。”
募的,蓝璟瑜又哭了,这次,我也哭了。
幼幼苦恼的喊:“妈妈,不哭,姑妈,不哭。”
我哭着笑开,抱着他往外走,一边道:“傻瓜,妈妈那是幸福的眼泪,走,咱们去拼小火车拼图好不好,让爸爸安慰妈妈就好,好不好啊?”
“唔……”孩子犹豫的回头,眼神在哥和蓝璟瑜身上飘着,突地,触到哥柔和的目光;他像是头一次体会到那种温柔,小小的年纪,突然就生出无限的相信:“恩!就让爸爸哄妈妈好了!”
“恩?为什么呀?”我笑问。
他笑着好不骄傲,脆生道:“因为妈妈脸红了,她说过,最喜欢爸爸对她笑。”
童言无忌,使得气氛空前的微妙,回头,哥和蓝璟瑜不知何时都微微有些脸红,我“噗”的一笑,一时竟然有种当了电灯泡的罪恶感,连忙道:“我跟幼幼玩去啦,你们忙……”
蓝璟瑜脸更红,不敢看哥,跟着我们就要往外走,我眼疾手快,连忙掩上门。
“咚!”
里头久久再没声音传来,脑海中却不难想象,那无声胜有声的画面。无意识想象中,我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了起来,回过神,秦风却不知何时站在的楼梯口。
昨晚见面仓促,这会儿才算是正式打了照面,那也毫不尴尬。那感觉就像,心中那一个疙瘩解开了,连带了许多其他疙瘩也都不见了。
“好久不见,秦风。”我笑着朝他打招呼,“要过来陪幼幼组小火车拼图么?”
他生生一顿,旋即也笑了。那笑容,好似春天冒牙的绿柳,带着暖洋洋的清风味道。阳光温暖,一如多年前的明媚;相视间,我们都笑了,一如多年前的青春。
“好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