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一吼,好不委屈,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泪便落如雨下。
寒煊一怒,就要说什么,重症监护室的门却打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
“寒先生,您母亲的病情基本已经稳定了。”
寒煊紧绷的神情微微放松,又听那护士抬眼看了一圈道:“请问哪位是暮慕悠小姐?柏然夫人说,有话要单独跟暮慕悠小姐说。”
杨九冷眼讥讽,柏然单独要见我,哪能是好事情,寒煊直接道:“你不用进去。”
我一愣,他当然是不希望我跟柏然再起冲突,当年在病房里,我跟柏然打架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给我的那一巴掌也犹在耳边。现在柏然又要单独见我,历史就像要重演一般,难怪他要紧张的阻止了。
只是,无论是否会重演,无论过去多少年,我还是我,柏然还是柏然,我们的相见永远都是必然。
“没事,我会好好跟伯母说话的。”我笑着说。
他拉着我,久久的,也不放开手,“别去。”
杨九道:“煊!伯母想见她,就早晚都想见她,你总不能断了伯母的这点念想——”
我冷冷一笑,抽出自己的手,睨一眼杨九,好不天真道:“杨九,你想看我笑话吗?那你就好好看清楚,当年无论在暮慕悠身上发生了什么,今时今日,换了我简芙,到底会不会继续重演,到底我会不会跟伯母闹矛盾——煊,相信我。”
相信我,简单的三个字,像个魔咒将他定在原地。有一刻,他眼中都闪过一丝迷茫:我真的就是他认定的满怀仇恨的暮慕悠,还是有那么一丝可能,就是彻底洗心革面,放下一切仇恨的简芙。
我一笑,推门走进那监护室的大门,场面跟两年前几乎一模一样,雪白的病房里,柏然虚弱的躺在病床上,一面巨大的玻璃窗镶在大门上,外面往里面望,一目了然。
听到声音,柏然微微睁开眼睛,这里说话外面听不到,所以我也再没有伪装的必要。
“好久不见,柏然。”我笑着朝她打招呼道。
她呼吸一紧,浓浓的厌恶划过眼底,艰难的张嘴:“果然是你。”
我在床沿坐下,好不亲切的伸手替她拨弄整理头发,她现在虚弱得连说话都没力气,更别谈阻止我对她“动手动脚”了。
抬眼看一眼门口的玻璃,冲寒煊安抚一笑,继续表演出对柏然十分“和睦”的戏码,声音却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冰冷道:“没想到吧,两年前,几乎是一样的场景,我把你给打了,然后你的儿子冲进来把我打了——那次我们结下了大梁子,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差点真的绝交了;呼……不得不说,这方面你真的很给力,尤其是给杨九当抢使这方面。”
她瞪圆眼睛看着我,怒动嘴皮,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都休想猖狂……”
“啧,真把自己儿子当宝贝疙瘩了,以为我非他不嫁了?”我笑。
她紧皱眉头,似乎听不懂我的话了。
我捧着她的脸,低头抚摸着她额头的一道道皱纹,要是不知道我们谈话内容的,真要以为我是在无微不至的关爱她了。
“你们一家子把我害得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后我差点没忍住跳海死了,这个仇,我总得报啊……可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又太小,正好你的儿子又厉害,还对我死心塌地的喜欢,所以,我现在就是要嫁给他,在爬上他的床,天天给他吹枕边风,在你眼皮子地下,顺手借了下他的手,打算把你们一个个都一网打尽了,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她气急,棕色的瞳孔骤然收紧,哑声喊:“你敢!”
我笑出声,“诶,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小巧我,你要问我敢不敢,我还真想试一试——”
我抬起手,端详着右手无名指上新得来的亮晶晶的戒指,“阿姨啊,你说,如果我现在用这只刚刚被你儿子套上婚戒的手扇你一耳光,他会是什么反应?”
“你敢!”她急到极致,纵使再虚弱,也攒出了一股惊人的力气,猛地将我推开,自己竟然坐了起来。
我被推到在地,门口那边,寒煊看到状况几乎下意识就推门而入,我站起来,直扑向柏然。
“阿姨,您别生气啊——”我抱着她,戚戚然哭喊着,俨然一副道歉求原谅的模样,实则用手狠狠的掐在她的手背上。
柏然哪是省油的灯,吃了痛,当即闷哼一声,扬起手,一巴掌毫不犹豫的朝我扇来。
历史就像重演了,我跟柏然起了冲突,寒煊冲进来正好撞见了,唯一不同的是,他冲到柏然面前,拉开我,却没有挡着柏然,只任由柏然的一巴掌生生的落在他的脸上。
“啪——”
啧,听这声脆响,柏然果然还是有点力道的——打我她似乎从来不吝惜力气。
睁眼看到这完美的一巴掌竟然误落到自己儿子脸上,柏然的心疼可想而知,当即红了眼眶,“煊儿,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吗,她——!”
柏然就要抬起手,那手背上被我掐的青紫的颜色赫然在目,寒煊却只挡在我面前,抢话道:“这一巴掌,就当儿子替她还了,可以吗?”
柏然还要说什么,触到寒煊坚定异常的眼神,却生生的顿住了声音,一双泪眼带着前所未有的沧桑与绝望,半响,颤声道:“你真的想好了?就是非她不可了……”
这次,寒煊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牵着我,静静的站在那里。
那一刻,明明毫无声息,柏然却骤然瘫软了全身,就像失去了全世界。有句话说,当争辩的声音还存在时,尚有争辩的余地,但倘若那解释的声音都不存在了,那说明一切便也尘埃落定了。
这次寒煊再不争辩,却是再难辩驳的无声笃定。即使知道我就是在演戏,即使知道我真的欺负了柏然,他也依旧选择了视而不见,他明明能躲开柏然那一巴掌,却依旧选择承受。
“为什么?”柏然问。
“儿子认定了她,就会保护她到底。”
“煊儿……”柏然凄然喊,两行清泪划过长满皱纹的脸,有一刻显得那样苍老无助,“你别后悔……”
寒煊定定的站着,在没有只言片语。柏然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我便眯眼一笑,她看到,突地浑身一抖,刚才我对她说的那些话似乎又重新浮上她的脑海。飞快的移开眼,突然疯癫的环顾四周,逃避钻进被子里,嘴里振振有词:“我要睡了,别打扰我,我要睡了,什么都不管了……”
柏然疯癫的病又犯了,医生看完,给她打了一阵镇定剂,直到她睡着了,我和寒煊走出了重症监护室。
四目相对,我明知故问的冲他一笑,道:“怎么了,现在我们终于排开万难在一起了,好像你还不高兴了呢?”
忧桑淡淡划过他的眼底,他只轻声喊:“悠悠。”
好似对他淡淡的低落情绪看不见,我继续笑得不痛不痒,道:“诶~”
从教堂他忽然求婚奔溃过后,我就在反思:我当时被他认出来时,急哭了算什么回事?他就算认出我是暮慕悠又怎么样,只要我说自己是简芙,我就永远是个没心没肺简芙。就像简玲说的,名字不过是个称谓,重要的是,是否找回了自己的心。现在我就要用明确的姿态表达我的答案:无论我是暮慕悠还是简芙,我的心,都长在自己身上,旁若无人。
他越看我,我越发笑得灿烂,他眼中的忧桑便越浓,我的笑容便忍不住更加灿烂了。
半响,我们似乎都陷入了一个“你看我笑”的奇异循环中了,杨九突然从走廊那头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我便毫不犹豫的牵起寒煊的手。
寒煊一怔,却终究没有放开,见状,杨九一手扶着墙,几乎要站不稳,嘴上却惨淡一笑,谈不上的诡异。
她走过来,说:“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寒煊拉我的手一僵,下意识朝我看来,我怔忪的眼睛对上他的,几乎是片刻的大脑放空。
眼角继而闪过一抹红色的身影,杨九依然走到眼前,一把拽住寒煊的胳膊,眼眶红红一片,却笑得幸福:“煊,是真的,刚刚我孕吐,医生带我去查出来的,宝宝已经三个多月了。”
寒煊一怔,却猛地甩开她的手,“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杨九急声道,“你忘了么?你住在赌城的那段时间,我常去看你,有一天晚上你喝得很醉,然后我留下陪你过夜了,你也没有拒绝,就是那次——”
寒煊几乎是面色铁青,将她再次推开,抬头,直勾勾看着那跟着杨九来的医生。刚才他确实一直旁边,那医生被盯一眼,猛地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道:“是,是真的,刚刚做了全套检查,杨小姐的确怀孕三个多月了……”
他紧紧的咬着下颚,几乎要将脸部的纹路都咬出来,“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