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光大好,船家准备着开船的事宜,紫衣依旧在外面挽着裤腿站在浅滩上不知和船家的女儿聊这些什么,眉眼间带着喜悦。李字一收回眼光,从怀中贴身的衣服里拿出那扇坠,默默的看着,又拎起在眼前晃着,忽然从心里涌起了一种有些感慨但是又有点不能理解的恐惧想要逃离的感觉。李字一轻轻的敲着船舷,低声的吟唱了一曲《满庭芳》
“环佩青衣,盈盈素靥,临风无限清幽。出尘标格,和月最温柔。
堪爱芳怀淡雅,纵离别,未肯衔愁。浸沉水,多情化作,杯底暗香流。
凝眸,犹记得,菱花镜里,绿鬓梢头。胜冰雪聪明,知己谁求?
馥郁诗心长系,听古韵,一曲相酬。歌声远,余香绕枕,吹梦下扬州。”
而他们的目的地便是离扬州不远的江宁府。
“所以呢,咱们去江宁到底是去找谁。苏静?”沈括看着李字一拿起了扇坠若有所思的又低声浅唱时问。
“自然不是。”李字一清了清嗓子又摇了摇头,又看着外面的景色,说了句,“易南北。”
“哦?”沈括微微皱了一下眉,“吏部尚书在开封府任职,其子怎会在江宁一代呢。”虽说易家根本在江宁,但是为何其子会一直留在江宁老家呢?他一直有这个疑问。
李字一转过头来,手指继续轻轻的敲打着船舷,好像一曲乡间俚调,继续说:“吏部尚书祖籍易之周便是江宁,虽然是书香门第却是世代经商,只有易尚书一人在朝为官,作为幺子的易南北从小对为官不感兴趣,易尚书也不为难他便一直让他生活在江宁学习为商之道,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前些日子原本说要去看他却被郭府的事情绊住了,现在闲下来就打算过去看看。”
沈括一副了然的模样,又有些好奇地问:“那你刚才说‘其实易南北根本什么都没做过。’是什么意思。”
李字一歪过头去静静的沈括,沈括被他看得都要放弃询问的时候,李字一开口了:“这还是那一年的事情。”
李字一从易家出来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但是一时半刻还没有回来月云姬身边的另一位侍女青鸾便发现了,青鸾怕李字一不知归路便央了一旁无所事事的易家小少爷易南北去寻。易南北本身就不爱这里的喧闹有了理由更是飞似的跑了出去。问了门口的小厮听说李字一走向了秦淮那边的树林便跟了过去,一半的闲走一半的找人,远远的易南北就看到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似乎和一个与他低了不少的女子说了些什么,走近了便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表情变化多端,那女子长的真的很漂亮,玉盘的面孔,云鬓有些凌乱,纤细的手中拿着绣工精致的团扇,上面细细的描了兰花,那双丹凤眼中透出了疑惑和冷傲,没有脱离少女的身体却透出不一样的诱惑,而边上的李字一抿着唇好像想着什么。
那女子抬起手看到了一艘船,或者说那只是一个象征,即使易南北不知道也听说过的——那是红船,秦淮河上最出名的青楼楚馆,他微微张了下嘴有些惊诧那个女子的来历,也有些惋惜,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那女子塞给了李字一什么东西转身跑走了。易南北走了过去拍了拍李字一的肩,李字一一慌握紧了手中的玉坠,转过头去,那双眸子是易南北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闪亮。
“是我。”易南北笑着说,虽然他不确定李字一是否还记得自己。
“是你?”李字一也很无头绪的反问了一句,后来又跟了一句,“易少爷你跟来做什么?”
十足的怀疑意味啊,易南北看着他警惕的样子不自觉的笑出了声,很随性爽朗的答了:“我不是跟着你来的,是找你来的。青鸾姑娘怕你迷路了。”
李字一听了他的话,有些歉意的低低头,小声的说了句:“麻烦了。”说罢转身就要走了,就在精过易南北身边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易南北拉住了他的胳膊,李字一又抬起头一双辰星般的眼睛惊诧的看着他。
易南北想了下,放开他,看着已经歌舞升平的红船淡淡的说:“那个地方是红船。”而后又认真的看着李字一的眼睛说,“是秦淮岸上最有名的青楼。”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李字一,但是他有些不希望这个看起来有点单纯的人在一切都不了解的时候做出一个后悔的决定,凭他的直觉李字一一定答应了那个女子什么。
果真看到李字一张大了眼睛,里面充满了茫然失措,而后那眼睛又一片的沉静的说了句:“谢谢。”
易南北想了想又笑了:“有什么事情就找我好了。”当然这个承诺也是没有经过考虑的,只是想要这么说罢了,易南北本身就是爽朗而温和。
那一年易南北十九岁,李字一十六岁,苏静十五岁。
“然后呢?”沈括静静的听着李字一的讲述,最后戛然而止的时候问了,易南北的样子总会让他想起一直关心迁就自己的郭汜,离开的时候他依旧有些赌气都没有告诉过郭汜一句,现在想来有些后悔了,这么多年郭汜还是很宠自己的。
“然后?”李字一这时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沈括身上,深深的看了一眼之后继续说,“然后一路就那么的回去了,那条路感觉很长。”
“你让他照顾苏静?”
李字一对着沈括笑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其实没有。”
“哦?”沈括挑了下眉,疑问的看着他。
月云姬在易家呆了两三天之后便带着青鸾走了,独留李字一一人在江宁又呆了十几天,在那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是易南北带着他游走江宁四处游玩,谈天说地。易南北文武双全,言谈举止优雅爽朗,对当时的朝廷举措也和李字一的看法有着惊人的相似,半个月的相处两个人便成了莫逆之交。
大约也是五月十三的日子,李字一打算走了。就在李字一走之前的那晚两人就在易南北的小院喝酒。
夜晚易南北的屋子里带着点点的香气,传来的虫鸣声来来回回的响起,风传来的凉爽让两个人感觉很舒适,不知喝了多久两人便喝的烂醉。
醉了的易南北站了起来,扶着石桌有些颤,映在月下柔和的光萦绕着他,显得易南北很英俊,他眯着眼睛笑着问李字一:“你听,这乐章。”
李字一虽然喝的少些但是不胜酒力的他比易南北醉的更深,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石桌上看着易南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我……怎么……没听到……”
易南北低着头小声的说:“没听到么。寂、寂、寂、寂……”沉醉般的闭上了眼,好像坠入了那他所说的乐章般。
李字一张大眼睛看着易南北,好像从来没见过他一样,这哪还是那个自是风流的易南北呢。
“易南北。”这是第一次李字一叫他的名字,即使两个人熟悉了,视为知己也仅仅是“李公子”“易少爷”的叫着,只有今天这么直爽的叫了名字。
易南北好像心情很好的应了:“我在。”
“苏静。就是那次你见到的女子,她让我五年之后带她走。”李字一淡淡的和他说了,带着微醉的酒意。
易南北坐了下来,好像没有醉一样,那双眼睛那么的明亮深沉,半天才说出了个:“好。”
和着那寂、寂、寂、寂……的乐章在五月的夜晚慢慢的回荡弥漫……
“易南北,他有心事啊。”沈括听着李字一缓慢的讲述,轻声的问。
李字一一双如同辰星的眸子看着沈括点了点头:“易家长子天资愚钝,下面几个兄弟都想继承家产,但是最受宠的是易南北,在这个家里易南北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只能做些放浪形骸的事情让大家认为他无心家业。不过他对家人依旧很好,尤其是那个有些愚钝的大哥。”
沈括有些感慨,他在船上坐了很长时间有些累了,舒展了身体靠在船上,猜测道:“照你这么说易南北应该是把你当成家人一样了吧,捧起苏静也仅仅是为了可以让你带着一个完整的她全身而退?”
李字一蓦然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今年,易南北二十四岁,李字一二十一岁,苏静二十岁。
五年之约到即。涨潮的谁拍打着船身发出一阵阵的波涛声。船舱内一片的安宁,让人略带着些无奈。
忽然船家一声“要开船了”惊起了落在岸边的海鸟。玩的不亦乐乎的紫衣这才不情愿的上了船,两个人看着这个活泼而带着一点狼狈的女子会心一笑,似乎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一般,而被看的紫衣撇撇嘴不知这两个人又中了什么魔障,蹦蹦跳跳的进了船舱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去了。
“苏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沈括忽然问道。
李字一一直目送着紫衣进了船舱,听到沈括问了转过头笑着看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弯了腰,然后在船上就席地而坐了抬起头对沈括说:“比你妖娆一些。”
沈括无奈的用足尖踹了踹他,却也不能真的生气,这也算是李字一特殊的恶趣味吧,那如同辰星的眸子如今带着一层水,润开了一场温柔。
“开船喽……”
随着船家的一声沉声,船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