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死,那些伤害过田恬的人,他要一个一个报仇!
他搜集起有关田恬的东西,却少了那个盒子。那个盒子,必然是当年田恬被掳去南越的时候丢失的。
于是,他托付乐凝妙杀了南越彩衣教的教主步飞云,拿回了那个盒子。
在田恬死后,他给自己吃了和田恬相同的毒药,已经毒发过两次了,他在等第三次。他终于懂了她有多痛,尽管知道惩罚自己,也无济于事,可他就是想多体会体会她的痛。
盒子里有一封信和一颗珠子,信上说:夫君,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在我和江山之中,你对江山看得更重,你会狠狠伤害我的,我已经有预感了,我会给你三次机会,如果前两次,你都没有珍惜,那便用这最后一次吧,这是流光珠,握着它想着你最想去的时光,你便能回到那里。
的确,她失忆了两次,给过他两次机会。
慕容晔的心中一阵激动,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他握着珠子,想着他们初遇的那天,瞬间,时空转换,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变迁,化作一片迷幻。
尘埃落定之际,他的眼前出现一扇红色的大门,他颤抖地推开了门,门内晨曦微光如梦,梨花如雨,梨花树下一个穿着淡黄色衣服得女孩正在舞剑,回眸时,童颜稚嫩。
那一年,她十二岁。
那一年,他十四岁。
他们终于回到了最初,他的眼中掉下一颗泪珠,唇边却浮现了一抹失而复得的微笑。
田恬怔愣,就在这一刻,慕容晔将她拥入怀中,颤抖着说道:“田恬,我的田恬,你终于回来了,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这一瞬间,两人突然想起了更早以前的前世的记忆。
那一世,她是梅妖,他是仙君,她是来伤他的,因为他欠她一滴眼泪。
昨天的身影在眼前
昨天的欢笑响耳边
无声的岁月飘然去
心中的温情永不减
跟着你走到天边
挽着手直到永远
沿着岁月留下的路
相会在如烟的昨天
容颜变岁月迁心中的温情永不减
跟着你到天边相会在如烟的昨天
跟着你走到天边
挽着手直到永远
沿着岁月留下的路
相会在如烟的昨天
前事
茫茫的天空上是灰暗的一片厚重的雾霾,一阵狂烈的大风吹来,雾霾缓缓地散开,露出了那大到无边无际的神印,神印随风微微的漂浮着、荡漾着,以极慢的速度运转,守卫着这片洪荒大陆。
此时的大陆上一片莽莽,十分贫瘠,森林病态的散落,湖泊犹如蒙上尘埃的珍珠,野草遍地都是,在高高的野草中,时不时能听到异兽的呼号。
距离女娲造人并没有过去多久,大地上散落着的人类以部落形式居住,原始而愚昧,然而在强大的异兽中,却依然坚强地存活了下来。
大地的某处陡然又传来了一阵震颤,地表皲裂出深深的裂纹,火山的岩浆像是奔腾的天河之水一样滚滚而下,一股汽化了的焦味混合着硫磺的味道浓烈地传了很远。
人类开始恐慌,朝天空祭拜,尽管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以为这是天降的惩罚,其实不然,这只是诸神之间的战争。
从宇宙初生时,与宇宙同生的诸神,生性好斗,不死不休。除开早已厌倦争斗偏居昆仑的西王母以及以慈悲为怀创造人类的女娲,神界死的死,伤的伤,早已一片混乱。
此时,洪荒大陆的极西之处昆仑山,依旧是一片平静祥和。
白雪皑皑的昆仑一眼望不见山顶,在白云的遮蔽下,一座神宫凌驾于昆仑山顶,与山底的严寒不同,神宫内处处鸟语花香,气候宜人。
整座昆仑神宫皆以白色的昆仑玉制造,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合抱地势,勾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簇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迷离,不知西东。
清晨的阳光透过神印与雾霾的缝隙洒在昆仑神宫上,整座神宫金光闪闪,金碧辉煌不可方物。此时,在白雪皑皑的半山腰上,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正艰难的朝山顶的神宫爬去。
一阵寒冷的大风吹了过来,卷起她轻薄的衣袂,仿佛要将她吹落山脚。她咬了咬牙,不顾快被冻僵的双脚,坚持不懈地往上攀爬着。
风越来越大了,她的腿陷入厚重的白雪中,爬起来缓慢而艰难,终于,她冻僵的身子像是冰块一样直直的倒在了雪地上,晕倒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温暖的床上,女子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是一间美轮美奂的房间,无处不精美,无处不奢华,她支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一个穿着桃红色衣服,佩环叮咚的美貌仙婢走进来,端着一盅子姜汤,声音如间关莺语:“姑娘醒来了,先喝了姜汤,再随我去见西王母吧。”
“多谢仙人相救。”她行礼道谢。
“你不必谢我,”仙婢微微一笑,“是宫中弟子贪玩,去半山腰玩耍时发现你的。想必姑娘也是来求长生不老药的吧?以肉体凡胎能找到昆仑来当真不易,这些年来来过昆仑的不过寥寥几人。你来得不巧,昨日后羿刚走,若你昨日便到了,还能一睹咱们射日英雄的风采呢。”
“我此行来,并非求药。”女子沉默了一下,眉目间隐有哀伤。
“难不成是为求仙?”仙婢将姜汤端到女子手中,微微摇头,“我看西王母未必收你,咱们昆仑神宫中的弟子皆为万物精魄所化,洪荒大陆几万年,成仙者皆是从妖升仙。女娲娘娘造人不久,虽说人类也颇有灵性,但毕竟大智未开,只怕资质愚钝,难成大器。”
“仙人误会了,非为求仙,乃为求问。”
“求问?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于我们仙人而言不过沧海一粟,蜉蝣之期,再多的执着不过弹指一瞬间便灰飞烟灭,又有何可问?”仙婢不解地问道。
女子一言不发地喝完盅子里的姜汤,将盅子放回盘中,才缓缓地说道:“有些人,有些事,虽百死其犹未悔。”
仙婢见她眼中隐有绝望、不甘以及死意,微微一叹道:“罢了罢了,且随我去见西王母吧。”
西王母居住在整个昆仑神宫最高的大殿上,从这里爬到大殿要爬上千层白玉台阶,女子的呼吸微微有些紊乱,却始终没有慢下来,跟着仙婢穿过缭绕的白云,一路上了主殿。
此时,西王母正在主殿的宝座上慵懒地坐着,抚摸着青鸟顺滑的羽毛,美眸半阖,见女子进来,便端坐了身子。
女子缓缓下跪行礼:“参加西王母。”
“起来吧,”西王母抬手,面上一派和颜悦色,“有何事相求?”
“小女子雪隐香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西王母。”她面色恭敬地说道。
“说。”
“翰华帝君仙身毁,魂魄散,可有解救之法?”
“我虽久不问世事,这翰华帝君也是知晓的。在仙界,南有翰华,北有玉帝,各自为政,已有几千年。两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为何前段时间仙界大乱,玉帝一统仙界,翰华帝君以极刑处死,魂魄俱散,永世不得超生,”说到此处,西王母不由得微微一笑,“仙界毕竟是仙界,只有寥寥几千年历史,以为这样便高枕无忧了么?其实不然。”
雪隐香眼中闪过一抹希望:“请西王母赐教。”
“盘古沉睡之时曾留下封神印,言末世将至,诸神俱毁,若有一日大地再遭重创,若没有神,将万物毁灭,大地再次回到蛮荒初期,且永不会再出现生命。封神印共有六把钥匙,分别藏在蛮荒大陆各处,刚好有一把就在昆仑山温泉内,有了这把钥匙,你再求助于女娲娘娘,她便能激发钥匙中的力量,帮你收魂聚魄。”
“多谢西王母。”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激动的泪花。
“不必谢我,你是我第一次见过的,如此奇怪的人。你身上只余一魂一魄,前世乃是几千年前的一株梅花,后来又托身雪莲,再后来又转世成人,五感俱失,天下无人能感应到你,”西王母微微皱眉,“你与仙道有缘,不如我收你为侍女,****随我修仙,伴我一千年,作为我给你钥匙的条件,如何?”
“西王母大恩,雪隐香没齿难忘!”
“如此,我便赐你一名,当做斩断过去,展望未来。俗话道,世间难有两全之事,我便唤你双成,愿你好事双成,事事都能两全其美。”
重重地扣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之后,雪隐香随仙婢退了下去。
一千年后。
九华帐内,夜明珠的光芒已经黯淡了下来,清晨的阳光透过轻薄的蚕丝纱窗射了进来,映射得藻井金碧辉煌。
一个穿着桃红衣服的仙婢正帮着另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仙婢收拾行李,桃红色衣服的仙婢将包袱收拾好后,递到后者手中,眼眶微微泛红:“双成,是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我会回来的,小玉,”双成的心中也有难过和不舍,“只要能聚集了翰华帝君的魂魄,助他成功投胎转世,我便心愿已了,到时候若是西王母不嫌弃,我还回来做她的侍女,以报她的大恩大德。”
是的,大恩大德。当年西王母将她收在身边后,****悉心教她修仙,念她只有一魂一魄,实在可怜,便炼化九天云霞为一魄、昆仑山下弱水为一魄、三昧真火为一魄、极地之金为一魄、通天神木为一魄、长生之土为一魄,再以她自身血液与女娲血液练出两魂,算是齐了她的三魂七魄。
双成的情况与翰华帝君不同,双成的两魂六魄是灭了,所以需要以天地间精华之物炼化补作魂魄,而翰华帝君的魂魄是散了,散在浩淼的天地之中,难以聚集。
当双成背着包袱走上大殿的时候,西王母依旧在抚摸着青鸟的羽毛,青鸟发出一声清脆的啼叫,声音透入云霄宛如仙乐,缓缓地涤荡开去,连神印都为之荡漾。
见双成来了,青鸟扑闪着翅膀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在她下跪行礼后,吐出口中的一把非金非玉,造型非常奇特的钥匙。
双成连忙将钥匙接在掌心,只听西王母缓缓说道:“双成,祝你达成所愿,一路顺风,此去路程遥远,我便将青鸟借你一用。”
这些年来,西王母很少再和颜悦色地笑了,她的眼中总是透着一种浓浓的悲哀。盘古曾预言诸神将灭,而现在,诸神之中只剩下寥寥几人,其余的皆在斗争中死去。
正当双成想要叩谢之时,天地间突然一片巨大的震颤,连极西之地昆仑山都晃动了起来,所有的杯盏物什摇摇晃晃,外面传来了大面积的雪崩了的声音,飞沙走石,风声呼号,神印发出了开裂的咯吱声。
西王母脸色大变,奔出大殿,双成也跟着跑了出来,只见天地间一片昏暗,风刮得人几乎站不住脚,冰冷的大雪夹杂着土石打在脸上,非常疼痛。
开裂的咯吱声越来越大,正当西王母想要飞上半空之时,神印崩毁,西边的不周山坍塌,天河滚滚而下,淹往人间。
“糟了!”西王母的脸色白了白,指尖略一掐算,气恨道,“该死的共工!”
“怎么了?”大地不断地摇晃着,双成也更为不安。
“自伏羲死后,神界尊女娲为皇,水神共工造反,女娲派火神祝融应战,共工战败,怒极之下以头撞不周山,导致天坍塌!”
“那要怎么办?”
“我去制止共工继续造反,你即刻启程乘着青鸟去找女娲!”西王母说完这句话后,便骑着自己其中的一只青鸟化成一道青色的光线消失在了天际。
西王母共有三只青鸟,另外的一只青鸟也乖巧的凑了上来,在她身前蹲下。
双成不再犹豫,跨上青鸟的背部,青鸟起飞,发出一声轻唳,带着她风快地冲向了天空,朝女娲所在的地方飞去。
青鸟驮着双成在不懈的寻找着,可惜这时候的女娲正周游四海、涉遍群山打算找合适的石头炼石补天。终于在三天之后,双成在东海之外的天台山上找到了已经准备就绪的女娲。女娲在天台山顶堆巨石为炉,取五色土为料,又借来太阳神火,历时九天九夜炼就了五色巨石36501块。然后又历时九天九夜用36500块五彩石将天补好。剩下的一块遗留在天台山中汤谷的山顶上。
之后,女娲又将背负天台山之神鳌的四只足砍下来支撑四极。可是天台山要是没有神鳌的负载就会沉入海底,于是女娲将天台山移到东海之滨的琅琊。
做完这一切之后,女娲已是筋疲力竭,肉身开始渐渐的消亡。
西王母是盘谷弟子,驻守昆仑山,所以才会有盘古遗留下来的钥匙。双成捧着钥匙,在奄奄一息的女娲面前,犹豫不决。
仿佛是看出了她内心的矛盾与煎熬,女娲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双成,你的事情我知道,只是我如今的力量已经不能将翰华帝君的魂魄全部聚集起来了,我只能尽力,若我死后,没能帮你聚集翰华帝君的魂魄,那么你便拿着最后一块女娲石,以后自有用处。”
语毕,女娲便开始施法,彩色的流光从她的掌心飞出,一点一点白色的像是粉末一样的东西从蛮荒四海向她聚集而来,就在双成以为事情要成功的那一刻,女娲的肉体陡然消散,而刚刚聚到一半的魂魄也魂飞魄散,随着悠悠的白云不知飘往了何处。
“翰华——!”
“翰华——!”
“翰华——!”
……
悠悠的呼喊在天地间飘荡,仍凭双成如何追逐,那些白色粉末状的魂魄也追不回来!
天地间瞬间风云色变,乌云遮天蔽日,整个白天仿佛黑的犹如夜晚一般,大地再次震荡起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可怕的瘴气,袭向莽莽的蛮荒大陆。
异兽们集体呼号着,仿佛意识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而破碎的神印仿佛要化作齑粉一般,已承受不住一次又一次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撞击。
双成却仿佛已经死了一般,跪坐在地上,泪水不停地流落,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青鸟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鸣叫声一声比一声更加惶急,仿佛在求救一般。
就在这时候,天边一道火红的身影飞了过来,拉起双成的手便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吗?神印就快消失了,快回昆仑山地宫躲起来!”
“不用了,我哪里也不想去。”双成的眼里没有焦距,连说出来的话也慢了一拍。
九天玄女跺了跺脚:“若非西王母吩咐,我才懒得来找你呢!现如今昆仑神宫中的弟子都已经安置好了,就剩下你一个了!”
“请代我转告西王母,她的大恩大德,双成来世再报。”
“待西王母阻止邪魔出世后,你再亲自跟她说吧!”正当九天玄女想强拉着双成离开的时候,传音螺里传来了西王母的声音。
“我刚刚斩杀共工,如今仅凭我与所剩的诸神只怕无力阻止邪魔降世,你与双成先别回昆仑山,速去仙界收集神器,希望能以神器之力,一举将邪魔再次封印!”
这世上有黑便有白,有善便有恶,有神便有魔,天地初生之时,阴阳相辅相成,万物相生相克。盘古身为诸神之神,当年率领神界一举将世上所有丑恶肮脏化作的邪魔封印在了九天之上,神印千百年来守护着整个蛮荒大陆,而盘古却因为精疲力尽而睡了过去,以身躯滋养了世间万物。
“双成,咱们分头行动,天地间共有九件神器,分别为轩辕剑、东皇钟、盘古斧、炼妖壶、昊天塔、伏羲琴、神农鼎、崆峒印和昆仑镜,我往南,你往北,时间不够了,到时候咱们在昆仑山汇合!”
说完这句话后,九天玄女便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了天空中。
尽管过去了一千年,仙界以南依然不满玉帝的统治,他们怀恋着翰华帝君,不肯交出诸神死前遗留下来的神器,而玉帝为人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为了显示他的宽厚仁慈,故而也没有一再索要流落在仙界以南的神器。
而仙界以北的神器,则被他牢牢的收藏在库中。
双成打起精神,拿走了女娲石,骑在青鸟的背上朝天界飞去。青鸟也知道此时乃是非常时期,使出浑身解数驮着她以最快的速度飞翔,终于在三天三夜之后,带着双成飞到了南天门。
而此时在西边的昆仑山,众神正与刚降世的邪魔进行着一场旷世大战,蛮荒大陆几乎已经被毁地看不出全貌,山河逆位,草木不生,异兽与人类死伤无数,血流千里。
天际一片昏黑,只在西边能看到不停闪过的彩光,刺透厚厚的云层,那是诸神与邪魔之间正在斗法。不停地有陨石擦过大气层带着浓浓的火焰砸在地上,混合着火山爆发的硫磺味,人间混乱得恍若地狱一般。
“来者何人?敢擅闯南天门?”两个守门大将一见双成,立刻拔刀相向,一脸凶狠。
“西王母座下侍女双成,有事求见玉皇大帝!”强忍下心中的不愿与憎恨,双成垂首大声说道。
“玉帝说了,此乃神魔两界的恩怨,仙界不插手!”
双成冷笑一声,好一个不插手!与他相识将近万年,当初自己真是瞎了眼,也活该落到如今的境地,只可惜了翰华帝君,她此生敢爱敢恨,唯独愧对于他!
“那麻烦大将军跟玉帝说,雪隐香求见!”
“雪隐香?”那位大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满是怀疑。
“对,”见他还是一脸不情愿,双成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新鲜的蟠桃,双手递了上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此乃西王母瑶池中的蟠桃,五百年一开花,五百年一结果,吃了之后想必将军的修为定会大增!”
大将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收下蟠桃,脸色稍霁:“行,那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要我通报可以,不过你是西王母的使者,玉帝未必肯见。”
“多谢大将军。”双成颔首。
天宫,御花园。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而半空却又是缭绕的白云,冷气弥漫在整个御花园中,地上是厚厚的冰雪,一阵梅花的冷香随着大风飘向御花园的每个角落。
在御花园一侧的八角亭中,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半闭着眼睛,轻轻地嗅着一朵伸进亭内开放的梅花,神色间有淡淡的迷醉以及深深的悲哀。
金黄的华服上绣着象征九五之尊的张牙舞爪的龙,腾龙栩栩如生,像是要从衣服上飞出来一样,男子的周身有一层淡紫色的帝王之气萦绕。拥有世界上几乎无可匹敌的容颜、尊贵的身份以及滔天的权势,可是这个男人却并不开心。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今天界一统,作为一界尊主,世上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可偏偏有一样东西,即使有一天你身登九五,即使有一天你手眼通天,你依旧无法强求。
长相思,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闲庭花影移,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回忆是毒,他却甘之如饴。
有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他却没有回头。走廊上的人,脚步似乎有些犹豫和忐忑,然后便停住不动了。
冷风微微拂乱他的头发,他的手指在梅花滑腻的花瓣上摩挲着,片刻之后,待指上也染上幽幽梅香,才抬起纤长的睫毛,露出那双幽深黑暗如同暗河的眼睛:“什么事?”
“陛下,南天门外有人求见。”那位大将下跪行礼道。
“不见。”
“可是……”
“想必是神界的人,朕不是说了么?不见!”剑眉微蹙,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悦,手指一松,梅花也弹了开去,几点白色的积雪化作齑粉散开。
“那位姑娘说,她叫雪隐香。”咬咬牙,冒着承受玉帝怒火的后果,他迅速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他的脸色瞬间苍白,眼中闪过一抹脆弱和思念,后退一步靠在亭柱上。
依旧是风华绝代、姿容绝世的人,不知为何,这一刻,那位守门的大将居然感觉到了他的苍老,那是心上的苍老,就像是蛮荒大陆上深深的裂谷,哪怕再多的土,也无法填补。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玉帝已经大步从他身侧离开了,佩环叮咚作响,华服带着赫赫风声,他竟是走的如此急切。想起天宫中那位善妒的王母,大将的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竟是不知自己的一声通报究竟是对是错。
南天门外,仙雾飘渺,白玉台阶前,南天门外因气温不适从未开放的梅花竟然竞相开放,红色、黄色、白色……各色梅花开的熙熙攘攘,云蒸霞蔚,那是清冷孤寂的天宫几千年来从未得见的繁华盛景。
在这样的盛景中,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站在阶前,轻纱飞舞若秋水横天,风儿勾勒着她曼妙中略带清瘦的身材,竟是未见她的容貌,已教人移不开眼。
是梦吗?他放轻了脚步,却不想朝思暮想的伊人已回过神来,神色冰冷,一张清秀的脸欺霜傲雪:“神器借我!”
“雪儿,你回来了,”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点恍惚,似是难以置信,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你真的回来了……”
“陛下认错人了,我是西王母座下侍女双成,今日求见陛下乃为求借神器,以封印邪魔!”双成挣开他的身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那双清冷疏离的双眼中却难掩深深的恨意。
“雪儿,我知道你只是在生气,我保证,以前的那些事情不会再发生了。”他急切地握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请陛下自重!”双成神色更冷,抽出双手,“今日我奉西王母之命而来,乃是为了与陛下共商大事!陛下,如今神界诸神寥寥无几,几乎无力与封印了上万年的邪魔对抗,仙界只有几千余年的历史,你确定诸神皆灭、邪魔降世之后你的仙界不会沦陷吗?”
“如今的胜负不过五五之算,朕有何可急?”他负手,面上恢复了一片漠然,眸中一片深不可测,教人察觉不出任何心思。
“难道陛下要等到诸神皆亡,邪魔降世,才肯借出神器吗?只怕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望陛下三思!”双成垂首恳切地说道。
“就算最后邪魔胜出,也必将元气大伤,如今仙界人才济济,朕有何可惧?”
“要怎样陛下才肯借出神器?”双成急了。
“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势在必得。
双成抿唇,背脊僵直,冷声道:“双成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你明白。”他上前逼近,修长的食指挑起她小巧的下巴,指腹上尚带着梅花的残香,微微浮动。
双成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请陛下明示。”
“神器可以借给你,条件是,你留下。”
双成浑身一震,这条件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她的唇边带着淡淡的讥讽:“若是我不肯呢?”
“那你便坐视天下生灵涂炭吧。”说罢,他不再多言,那种漠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相信他能坐视天下生灵涂炭,因为他向来就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可是她能吗?越过飘渺的云雾望向地狱般的人间,双成的心中闪过一抹不忍。
脑海中浮现了女娲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她肯为了人类而补天至精疲力尽而死,她就不能为这六界做出小小的牺牲吗?
见她脸上的神色有些松动,他开始感到心安。
沉默像是一根绳子将两人束缚,半晌,双成抬起头,神色出乎意料地柔软了下来,如一朵风中摇曳的梅花:“你能陪我走走吗?我想考虑一下。”
“好。”他点头同意,痴恋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恢复了冬雪般的清冷。
两人并肩而行,却没有了当年****相伴的旖旎气氛,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过境迁,留在两人心中的无疑只有苍凉,他的执着,无疑是蝴蝶之于沧海。
一千年过去,她依旧清冷孤傲,身形清减得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只是经过时间的沉淀,她平和的如同一块温润的昆仑玉,不再尖锐如凛冽刀锋,不再激烈如穷冬烈风。
他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到底好不好。
犹记得初遇时,她在一片风雪中边歌边舞,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在她回眸的那一瞬间,清澈的眸子若融化的冰雪,清冷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柔情,一张素雅的脸因她浑然天成的气质而美得惊心。
当时他在想什么呢?当时他在想,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而眼前的女子,无疑全部符合。
“上邪,我欲得君一心,以琴相知,以诗相和,以心相惜,长相思兮长相忆,纵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兮。”歌声止,她的神情中带着淡淡的怅惘,几点梅花花瓣随风飘扬在她身边,蹁跹如蝶。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姑娘好才情!”他微微一笑,从一块山石后走出来赞扬道。
她后退了一步,眼神中有着微微的防备,一阵风吹了过来,将她周身萦绕的梅香吹向了他的鼻尖,沁入心脾,一种魔魅的感情在他尚未察觉之时便油然而生。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他摆出最儒雅的微笑,走近。他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任何女子都无法拒绝他俊美的容颜。
“我没有名字。”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姑娘觉得‘雪隐香’这个名字如何?”他略一思索,脱口而出道。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她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仿若大地回春,冰雪消融,“我化成人形一千余年,你是第一个堪为我知己之人。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今日相见,我算是信了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这八个字了。今日与公子相遇,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当浮一大白!”
她挥袖,白纱飞扬若雪,淡雅的梅香浮现,几坛酒出现在了空白的雪地上:“这是我藏了七百年的梅花酿,公子可有兴趣一尝?”
“恭敬不如从命。”他拎起一坛酒,拍开封泥,顿时浓郁的梅香飘了出来,方圆百里之内,原本只是打了花苞尚未开花的梅花竟是顷刻之间竞相开放,形成一片彩色云霞,胜过人间三月盛景。
他们喝了三天三夜的酒,颇有相见恨晚之意,最后东倒西歪地躺在雪地上看着淡青色的天空,竟是一瞬间,他感觉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他也丝毫不惧,一瞬即永恒。
梅花似雪,落英缤纷,两人长长的青丝在白的刺眼的雪地里如同葳蕤的藤蔓一般相互纠缠,如同水中的海藻般缓缓盛开,他望着她清澈的眼睛,那一刻,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她柔软的小手十指纤纤,与他修长的十指相扣,贴在他的脸庞上,他感觉到她微凉的体温,有些心疼她千百年来的孤寂,鬼使神差地将她的手指凑到唇边吻了一下。
那一刻,她身子一颤,梅香浓郁而又飘渺,一双清冷的眸子氤氲出蒙蒙的水雾,似喜非喜,秋波盈盈。
原来,冰雪并没有那么难以融化,他暗想,心中浮上一抹窃喜和另一种莫名的满足。
那之后,他陪了她整整五百年,他们游遍了整个洪荒大陆,甚至去爬过扶桑神树,站在扶桑神树的最高点眺望整个人间。扶桑神树树顶就是神界的入口,他拉着她去神界游玩,见一女子坐在凤凰花树下弹琴,琴声悠悠,绕梁三日而不绝,遂心生敬佩,上前搭讪。
不料那女子见他容颜绝世,又精通乐理,对他心生好感,自荐枕席。他觉得此女颇为轻浮,自然果断拒绝,不想惹恼了那女子。
原来那女子就是神界鼎鼎有名的素女,以擅乐与精通房中术闻名。素女貌美,在神界裙下之臣无数,陡然遭人拒绝,恼羞成怒,誓要杀他泄恨!
当时,他的修为甚至不及雪隐香一半,她拼死挡在他的身前,以后背做盾,挡住了那近乎致命的一击,将他推下扶桑神树,自己也从神界滚落了下来,过了三天三夜,才掉到地上。
那一刻他慌了,跟着她跳了下去,追逐着她翻飞的白色衣袂,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在半空中化作飞扬的白雪,再也抓不住。这种慌乱、害怕和心痛他以前从未经历过,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眼中只有她,狂风呼啸而过,像是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脸,空气巨大的阻力让他有心无力,终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抓住了她的衣角,将她抱在怀中,两个人一起摔在了扶桑树下。
在下落的最后一刻,她居然清醒了过来,用最后的力量扭转了他的身子,以后背承受住了所有的力量,保他无恙。
之后,是长达三年的昏迷,她在昏迷中慢慢的自愈,他守在她身边,第一次觉得,即使什么都不做,时光也如夏花般绚烂,秋叶般静美,以后的千年万年,竟似不会再孤单了。
在她醒来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一种狂热到他陌生的欣喜将他包围,牵着她的手,他不舍得放开,看着她尴尬又羞涩的脸,一种满足充斥在胸膛。
默然相爱,寂静欢喜,他们如此顺其自然。
西海龙王有分桃断袖之好,那次他们游离西海时,西海龙王对他一见倾心,并且肆意轻薄,打算强取豪夺。她为了他,重伤至只剩一口气,剥下了西海龙王一身龙皮、抽出他一身龙筋!
那次他固然惶恐、担忧、心疼,可是她毕竟还是顽强地挺过来了。他以为,这辈子无论她受多重的伤,她依然会为他顽强地活下去,他没想到,世事难料,他会迎来这么撕心裂肺的一天。
五百年过去,天地间第一次大劫将至,只要成功历劫,便能飞升成仙。
那一夜,他拥着她极尽缠绵,那一夜,她成为他的女人。酒香、梅香、熏香混合在一起,醉得她一片恍惚,在那极致的疼痛里,她的泪水一颗颗落在他的手上,灼热、晶莹,他将一手的泪水舔在嘴里,却是甜甜的,满满的都是幸福。
她以为那一夜便是天荒地老,谁知那一夜却是镜花水月。
第二日醒来,她被西海龙王的龙筋捆了起来,不,那已经不是龙筋了。当初为了让他有一件得心应手的武器,她将那条龙筋炼化成了捆仙绳。她惊慌地回头看着他,他却避开了她的视线,转身温情脉脉地对另一个女子说道:“紫霄,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
“龙钦,我就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那个叫紫霄的女子转过头来,望进她的眼里。
紫霄,如此高贵的名字,再配上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容颜,与龙钦真是举世无双的一对,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看着龙钦,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却问不出,只能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目光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可怜:“龙钦……龙钦……”
她不信,昨夜还在与她抵死缠绵之人今日竟会如此绝情,可为何,现实却是如此残忍伤人。
龙钦始终没有回头,一袭白衣冷得像雪,从修炼至今五千年,她只流过两次泪,一次是彻骨疼痛的昨夜,一次是痛彻心扉的今日,温热的泪水在她的脸颊上像是涓涓细流一般淌下,在这一刻,她仿佛要将她一生的泪水都流尽,最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别哭,”紫霄走到她身前,蹲了下来,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既不是你的,你求也求不得……”
她突然有些怨恨眼前这个姿容绝世的女子……
“你恨我做什么呢?我与他相识在前,你才是介入我们感情的那个第三者,”紫霄挑衅地看着她,“当初龙钦接近你,就是为了夺取你的修为。毕竟天地之大,,只有你的修为最为高深。”
紫霄贪婪地吸取着她的修为想要她魂飞魄散,当龙钦发现的时候,差点无可挽回了。
龙钦强行分开了她们,对紫霄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她惨笑一声,用最后一点修为击的自己魂飞魄散:“龙钦,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记住,你欠我一滴眼泪,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你还我!一定!”
龙钦怔然,想握着她消散的魂魄,却已来不及。
而后,世易时移,她被人辛苦聚了上万年,聚集了魂魄,重塑了身体。
而后,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神话。
龙钦、紫霄和她,转世成了慕容晔、左敬王妃和田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