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河道西边,群峰耸峙。其间有一个地方三面悬崖,背靠大山,山腰有一处很大的山坪,山坪前边有一山峡,山峡两边皆是绝壁,峡谷底有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左盘右旋,同进山的小路纠缠不清。小河到了山坪下边一分为二,使山坪独立而高耸,似乎直插云端。云端间,一条小路盘旋而上,那小路,是在那峭壁上硬凿出来的,远远望去,犹如一条小蛇在绝壁中盘旋,让这山坪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所在。这儿虽然距魏蜀间的交通大道蒲河道不远,但因当年在这儿连年大战,百姓纷纷逃亡,使这蒲河道上周围成了个人烟稀少的所在,故而知道这山坪的人却不多。
这山坪后面的大山里出产一种山附子的药材,这山坪被被称作附坪。
在附坪深处的一栋石垒小屋前,有一间圆木搭建的木屋。这一日,在木屋的前边,有五个小孩子正在扎把式练武功。
虽然时令虽已是晚春,这深山中的寒意却并未散去,但这些小孩单薄的衣服上已经已经有汗迹渗出,他们的面庞潮红,布满了汗珠,显然已经练功很久了。
在他们前边,一个面容清矍的汉子正拿着藤条瞪着他们,只要动作稍有点不规范,藤条就带着尖啸声从他们耳边掠过。他们的脊背立马挺直。
站在最前列是个四五岁的小孩,那藤条从他耳畔掠过的次数特别多,这让他随时都集中起注意力,生怕自己有哪个地方做得不到家以至于让皮肉吃苦。
这个小孩便是成特。
不过,他现在已经改名叫山特了。
那个中年人便是李鲁,当然现在他已经叫山鲁,其他小孩都有些敬畏地叫他山鲁大叔。比较奇怪的是山特叫他山大,对此,山鲁的解释是,当地就是那么叫的。
后边小屋门口,倚着一位略显忧郁的妇人,她就是季陶,现在她叫乙桃。
几年前,他们三人从魏都邺城出发,昼伏夜行,越过魏蜀边境,来到这汉中郡的大山里定居下来。
这是一个地广人稀的地方,偌大的山坪,只有十数户人家。
山鲁刚到这儿的时候,那十几户人家都欺生,他们在一个叫印杰的汉子带领下联合起来要赶走这一“家”三口。结果十多个汉子反被山鲁全部撂翻在地。
光棍不吃眼前亏,印杰不敢造次,只得让他们住了下来。
山鲁在这儿住了几天,就已经把这十多家人的情况了解清楚了,除了一家是原住的猎户之外,其他人都不是善茬。有打散的士兵,有负案潜逃的凶犯,有失意的赌棍,有遁世的剑客。他们都像受伤的野兽一般,选择了在这儿蛰伏。
由于这儿得天独厚的条件,大家在这儿都将自己以前的面目隐藏起来,相互间从不打听过往,见面都彬彬有礼。反正山坪大,周围物产丰富,只要勤劳,生活下去自然不成问题,实际上,靠山吃山,这儿物产多,耗费少,很多人都在这儿小发了一笔。大家就乐得相安无事,后来,有人开辟了些土地,种些瓜果小菜,小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比较有趣的是那些从前的士兵,虽然他们早先可能分属魏蜀两国,战场上也许曾经拼过你死我活,到这儿却是要好的兄弟。毕竟,山里讨生活危险性要大过山下人家,多个朋友就多份助力。
一段时间后,一些人把自己的家眷也带到了这附坪,刀耕火种,打猎采药,各显神通,不久,这儿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乙桃很会做人,她和气、热情、乐于助人,大家都服她,因此她在妇人堆里很有点号召力。
后来,有几个女人就对乙桃说,山鲁大叔武艺高强,又识文断字,干脆将山里这几个孩子交给他教导,免得以后他们认不得字,成了黑肚皮,出了大山之后当睁眼瞎。乙桃觉得这主意不错,她也想让山特多读点书,她知道读书的用处,更不想让孩子就在这山里度过一生,对于山鲁的文武两方面的能力,她都很佩服,于是她就找个时间给山鲁说了这事。
山鲁很高兴,但他只是说:“主人,您说好就行,山鲁一定不负主人的期望,你让他们来吧,我一定好好教他们。”
山鲁这个人的特点是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于是他专门给乙桃汇报了自己在文武两方面教导上的思路,特别要求乙桃不要干涉他,严师出高徒,自己有信心把全身本事传给山特。
乙桃除了大力支持外,根本提不出什么意见。
商议妥帖后,这学堂就要办起来了。
山鲁去砍回一些圆木,搭建了一间宽大的教室,自己劈了块白木板,在上面认真地写下“附坪文武学校”几个大字。
学生,只有五人。然而,山鲁的教学却很正规,早上习武,上午学文,下午炼体。他对学生要求极严,须臾不能耽搁。
渐渐地,教书的人没有感到厌烦,后边的监学却因无所事事而有点意见了。因为怕影响了山鲁的教学,乙桃不再让山上这那些女人到这学校来打扰他们,她自己也主动挑起了后勤重任。
教书毕竟是一项技术活,山鲁这个大男人却常常把握不住分寸,掌握不好方法,经常是使了一肚子的劲,那些孩子们却很茫然,只能人云亦云地随他乱哇一通,字虽然认了不少,却不会用。
乙桃只好站到台前来。
这一天,乙桃叫做山鲁说:“山大哥,我给你说件事。“
”主人,你请讲。“
山鲁低首垂眉道,不知怎么的,他每次面对乙桃的时候,总是觉得很不自然,而且,他也明确的感受得到,乙桃看到他也是如此。在外人面前,乙桃总是那么自然大方,但看到他却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了。
有外人的时候,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因为礼教所限,那个时候的夫妻在人前大多是相敬如宾,因此,这附坪的住户们倒还不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使有些狐疑,但因大家都秉持不打听,不猜忌的信条,只要别人不说,自己千万不要造次。大家都知道,也许一点小小的好奇心,就可能酿成惊天惨案。到这儿来避世的人们,谁没有一点秘密呢。
不该了解的隐私,知道了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些秘密,烂在别人心里最好,沤坏的只是别人的心田。
”你行么?“乙桃问。
”什么?”山鲁不知所云,不自觉的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两酡扉红的云霞从乙桃霎那间从乙桃两颊飞起。
他们同时想到了“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这句俗语了。
山鲁的心旌又一次活络了,但他使劲克制住自己,又将头埋下了。
女人的心刺痛了一下,连忙说:“我是说,你太累了,一天难得有休息的时修,时间长了,你会累垮的。”
“不……,主人,我行。”
“你行你行,我是说,以后上午的学文识字的事就由我来做了。”乙桃说。
“你行么?”
“怎么不行?我是主母的贴身丫环,主人读书的时候,我们是要伴读的。我比主母还学得好呢。怎么不行?”乙桃忙说,她在心里道:就你识的那点字,可还真难不到我,况且,你们男人下力可以,可教识字,教读文章,我相信我比你强一百倍。以前我是不知道该怎么教罢了!
“那……那,就听主人的吧,那我上午就去找点毛皮,找点药材好啦。”其实,让山鲁教文化,他还真的不在行,费力不说,那些小崽子们真的还听不大懂。听到乙桃这么说,山鲁心里暗自的松了一口气。
看到山鲁的样子,乙桃心里又好笑又心疼,忙说:“你……,不做事休息下不行么?”
“闲着也是闲着,就到山上转几圈,也不当事。”
“好吧好吧。在山里你要当心点。”
“谢谢主人,我会小心的。”
“我给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主人了,你好歹还是个将军,我可只是个丫环,我怎当得起'主人'这两个字啊。别叫主人了,就叫我小桃吧,山哥。”
“是的,主人。”
“你看,我都叫你哥了,你还叫我主人,要知道,那被万箭穿心而死的,才是你的主人,难道你想我像他那样么?”
“这……”山鲁犯难了,自己当然不愿意乙桃被万箭穿心了,但好歹乙桃毕竟是小公子的母亲啊,叫她小桃于礼数不合呀。
乙桃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是个木头将军。”
山鲁不笨,当然知道乙桃对自己有好感,自己对乙桃也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他却很害怕,强迫自己将心底的波动压了下去。
他同乙桃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心神不宁。自然而然的,他就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成倅于他有恩,他也就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家将,当他的贴身保镖,恩人的临终嘱托让他感到无比沉重,他生怕辜负了成倅,因而他必须保证小主人的绝对安全。他知道,离了自己,乙桃母子寸步难行,但乙桃眼睛里的那种渴望又时时吸引着他,撩拔着他,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做出些对不起成倅的事来。
要知道,本朝讲究的是以德为先的,在德行上稍有不慎,必定遭人唾弃的。
然而,为了不暴露乙桃母子的身份,他们必须装作是一家人,虽然他心里很不安。
他有时也真的想与乙桃成为一家人,但心里总有一座叫礼教的大山横亘于他们之间,他他们进不能退不得。
虽然他们表面都很平静,但心底的涟漪却不时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