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吉尔托特就来到瑟兰特的房间,等所有侍从退下后,静坐在瑟兰特对面,脸上神色不停变化,瑟兰特看得好奇怪,也不问他,只等他自己说,很短的时间内,吉尔托特脸上汗水滴了下来,不知道是想什么想到那么紧张难断。
整个王国和自己的命运就押在这一刻了,吉尔托特的神色倒不是存心演给亲王看的,十分里有九分是真的。
愁坐了半晌,还是瑟兰特先问出口,不过话一问出,吉尔托特几乎要破门逃走。
“慕沙的手腕好一点了吗?”
转而苦笑,吉尔托特摇头说:“原来你早就猜到了,我还以为已经瞒过你了。”紧张之下,礼仪用词都忘记了,直接用“你”称呼。
“这不能怪你,我怀疑的是王后。”瑟兰特口气平和,其实最初也是猜测,不过一路上种种迹象看来,慕沙倒真在船上,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拉尼加国王未免太大胆,这个孩子又怎么会落到他手里?现在的状况也很微妙,稍不留意,吉尔托特就会下杀心,身边仅有五个侍卫,这一船的可都是人类。
吉尔托特很惊讶的问:“王后,难道说慕沙殿下……”
“他是王后与我王的亲生儿子。”瑟兰特摆手否定他的想法。
“哦?看来关系微妙啊!我来找亲王,亲王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吉尔托特捉摸不清这里边的关系,不过看瑟兰特一副早知道全部事情的样子,不敢再试探下去,吉尔托特从怀里掏出一卷莎卷递过去。
展开莎卷一看,瑟兰特似乎一直平静着,要不是吉尔托特坐在对面,他一定会惊得失态,莎卷上全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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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比拉尼加国王陛下:
我以同族的身份感激您将那个恶魔的孩子带走,并请您将他的灵魂送还阿蕾格尔神,我相信这是对他最好的帮助,做为一位母亲,我深深的爱着我的孩子,但是,恶魔给了他黑暗的身体,迟早有一天,他会跟随身体的意志走向深渊,在那之前,我想救救我的孩子,再次请求您!只有您可以做到。
如果办到,我将用最大的力量帮助您和您的国家,并消弭由此产生的冰沙界对比拉尼加的误会,我以月神和阿蕾格尔的名义起誓,在得到您的确实消息后,我一定会实现对您的承诺。
愿神保佑您!
玥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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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落款下方还有冰沙王室的印章。
瑟兰特知道吉尔托特为什么来找他了,吉尔托特不可能清楚冰沙界的内情,他只能有两个选择,一是不动声色将慕沙带回国,然后向冰沙正式开出条件,那样就会得罪王后,后事难料。还有一个选择,让瑟兰特带走慕沙,由瑟兰特来缓冲和王后的矛盾,顶多一点好处没有,不至于开罪冰沙界使比拉尼加处于危险中。
吉尔托特已经想明白了,他不敢拿国土冒险,所以用了第二个方法。
瑟兰特微笑着站起来说:“现在可以让我接慕沙上来了吧?那个孩子没有吃过苦啊!”
吉尔托特连忙走在前边带路,下到二层果然是继续朝下,倒与瑟兰特猜测的一样,他在二层小房间外边故布疑阵,瑟兰特当时就想到下边去了,只是身边没有足够的侍卫,要是动手一定吃亏。
还在楼梯上,瑟兰特拍了拍吉尔托特的肩,停下来说:“玥纱王后送信给你的事,不要让慕沙知道。”
慕沙正昏昏沉沉的,觉得眼前亮起来,稍微抬睫,一个人抬着油灯半跪在面前,直觉的侧开脸,没想到一只手碰到脸上,这几天最恨就是人类这个动作!慕沙抬手就打,拳头却被握住,眼睛这才跟着看过去——
“祖父!”不可能!怎么可能!?
松开他拳头的手往下拖开沉重的铁链,直到再次被那只手摸到脸颊上,慕沙还是难以置信,直直看着他的那双蓝眼好像久违的蓝天,明媚而温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慕沙已经扑进瑟兰特的怀里。
手腕虽然还包着,不过骨头已经基本恢复,几天都没有动过,这时候慕沙完全忘记了,直到挂在瑟兰特脖子上才痛得龇牙咧嘴,瑟兰特当然看见了,双手把慕沙抱了起来,远远跟在后面的几个精灵侍卫才惊叫着围过来,吉尔托特只能在一边涩涩的陪笑,慕沙在底舱呆了七天,终于可以呼吸到好一些的空气。
瑟兰特把他带回自己房间,吉尔托特陪在旁边,慕沙一直双手紧抓着祖父的手臂,头埋得深深的哭,遇到那么多事情他都没掉过眼泪,这一下象是要把堆积起来的害怕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十六岁,是个什么年纪啊?
瑟兰特是在笑着,阿蕾格尔啊!终于听到他的祈求,怀里的孩子是最璀璨而未雕琢的钻石,本不可能属于他,要不是神的旨意,怎么会在这里?既然是神明送来的,那么,就让他为这孩子铺好未来的路,替他去做那些早就该做的事!
精灵与人类的混血,冰沙界王位的第一继承人,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身份更加合适?
***
与所有自己知道的礼节和教育违背,慕沙在和瑟兰特独处时咒骂加控诉的讲述了自己的遭遇,不应该,可是就是忍不住。
遇到的这些事情本身也与被告知的不同,从来没有人告诉他,遇到杀人怎么办?遇到被困怎么办?孤立无援怎么办?所学过的东西似乎成了一片空白,那些宫廷礼仪,那些言行举止,那些思考方法甚至于武技都没有用。
心底那种空白到空虚的害怕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父王和母后都非常严厉,以往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总是被责骂,渐渐的他已经习惯自己控制住,满足在自己的世界里,安慰也好,害怕也好,担心也好,总是给自己开导,也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转眼就可以忘记,可是这几天,就像走在王宫回廊里突然迷了路,发现置身黑暗的森林,完全的颠覆!
好像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真实年龄,慕沙害怕委屈愤怒不甘,身体疲惫却精神亢奋,几乎不停的说着话。
瑟兰特一直保持着和蔼甚至是宠溺的态度做一个倾听者,由着少年在身边愤怒的走来走去,乱踢门和墙壁等等他看得到的东西,时不时赖到他怀里汲取温暖,很快想起别的事情又跳起来乱走,用上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表达心情,却总觉得“恶毒”程度不足以表达到位,搜肠刮肚的沉默一会,又沮丧的自暴自弃,然后又跑过来找安慰……
瑟兰特发现,从见到慕沙开始,他就不断给自己惊喜。
情绪混乱到这种地步,居然还能整理出条理来,没多会就讲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还尽可能理智的回想了自己做错的地方,例如完全可以虚张声势把人类吓走,或者至少不要被围住,都是可以做到的。不仅仅是这些,他甚至于连假设那样做了,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都推测出来。
虽然那些预想和推测幼稚得可笑,可他毕竟还没什么阅历,思维的方式在瑟兰特看来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慕沙脱离曾经轨道的时候,瑟兰特仔细的观察着他,找出很多使得这块钻石越来越珍贵的特质。
转变迅速的情绪不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思维的跳跃,别人需要线状的思索好一会的,在慕沙大脑里是立刻得到结论,迅即又转向引出的另一个结论,连瑟兰特也需要时间,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好玩的是,如果他是明确要说给瑟兰特听的,就会慢下来,象常人那样表述——难怪,西底斯王竟然不知道长子有多聪明。
宫廷,到底是培养王者的最好环境,还是扼杀天份的坟场?
慕沙已经不是一张白纸,不过纸面上有的,只是华丽高贵的底纹和边框,而其真正的内容,瑟兰特已经想好该怎么下笔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