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枯叶渡(二)
朦胧的雾随着夜色的离去离去了,草叶上的风霜似乎在诉说着昨夜的我曾经来过,来过这个世间,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夜,对于我来说却是那样的漫长,我就是昨夜的雾,我紧抓着这秋日里枯黄的叶,不忍别离。耀阳那炽热的手抚摸在我的身上,把我送向黑暗亦或者光明,我离去的那一刻,我看见了那个男孩,那个手握着斧头不断挥舞的男孩。
归云在三刀寨每日的工作便是早上早起挑水,白日里劈柴,而每月劈完这个小院内的柴自有其他寨内的人再去砍来。三刀丘的周围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作柴的树木了,要想砍柴需要去枯叶岭很深的地方去,小泥鳅每天劈柴都能在柴上看到那枯迹斑斑的黑色的血渍。而每天劈过的柴中也不只是那些只能做薪柴的灌木,有时也有那金黄色、紫红色等其它珍贵的硬质方木,一块一块的像自己和老烟杆在岭外的世界里见过的马车上的横木与箱板,也就是这些木材上最常见那黑色干枯的血迹。不过这些和小泥鳅都没有什么关系,他白日里做好自己劈柴的工作就好了。
这些年老烟杆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每当自己给老烟杆洗换下来的衣服时,总能看到那衣服上斑斑枯黄的汗渍,那是身体一种病态的的外显的警告,以往老烟杆还不像现在这样的出现如此苍老的容颜,他健壮的气血还可以压制住那陈年的旧伤,细细数来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匪寨中生活了差不多要四个年头了,自己也差不多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山匪了。时至今日自己跟着老烟杆也要满十几个年头,到底是十几个呢?唉!老烟杆的记性是越来越差啦!小泥鳅归云一斧接着一斧的劈着身边的薪柴脑海中如是的想着,散开的木片被他挥斧之间送向面前的柴堆一一排好,尚若要比较劈柴的技艺他都能摘取这天下柴王的桂冠了,可在这小小的弹丸之地又有谁知道呢?恐怕就连小泥鳅本人也不觉的这样高超的技艺有什么吧!他只是觉得这样劈柴可以节约一些时间,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可以让自己的生活更加的快乐,至于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泥鳅仍然不断地劈着脚下的木柴,斧子如蝴蝶一样在他的面前翩翩起舞,木片像鸟儿一样一只只的飞出。院中的木柴在慢慢的慢慢的减少着,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耀阳的光辉照耀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这时一个年迈的身影向柴院走来,他的身形佝偻,两眼昏黄,仿佛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全部的力量。
来人正是老烟杆,那个把小泥鳅养大的男人,如今他浑身散发着蓠草的味道,他左手架着的烟杆上还冒着丝丝的烟气,并不时地用嘴嘬上两口,就像一种极大地享受。他缓慢的走着,走进那个小院走向那个手里抓着蝴蝶的男孩。
归云对蓠草的味道是在熟悉不过的了,在他的记忆中老烟杆之所以带着他在这片枯叶岭的匪窝里住下来,除了不能言说的某种原因,而那个缘由曾是老烟杆奔波在这片土地上最终的目的,另一个就是因为这片地域出产这种叫做蓠草的辛叶,蓠草的烟气可以止痛,老烟杆需要蓠草的量太大,便只好在这片蓠草的出产的源头住下了下来。老烟杆还没走进小院,归云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那种根深蒂固的烟气,因此当老烟杆走进柴院的时候,小泥鳅归云斧下便没有再出现那一段段的木柴,只有一只只飞出的鸟儿。他提着自己在这片山岭上赖以生存的斧子,看着那个走进门来的男人,沾满灰迹的脸上露出两排开心的白牙。
“吃饭了~~~”老烟杆站在院子的门前,在清晨的阳光下沐浴着一层柔和的光辉,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男孩,看着小家伙从咿呀学语长到现在都快要赶上自己的身体,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现在走这么一段路都如此的费力,或许把归云养大的这段时间自己才是真正的活过,那海州的夜家大少,可在东陆雍州这片土地上又有多少人知道在南陆海州只手遮天的夜家。来到这片土地上也有二十多年了,到老来竟也不能回到故土,那儿的天是多么的低矮,那儿的空气是多么的芳香,那儿的女人是多么的柔情。那里像这儿的人都这么热爱刀剑,也不像像这儿的人都这么热爱珠宝,更不像像这儿的人都这么喜爱杀戮。不过在平和的地方也有矛盾,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执,尤其是那个残阳下的夜雨之争,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夜家大少,在这片土地上寻觅了二十多年也该放手了,今日这秋日的阳光多好!老人伸出右手,手心向上,仿佛手心里托着一片阳光,而那双泛黄的双眼里散发着足以温暖整个岁月的柔情。
“老烟杆,老烟杆~~~老烟杆~~”,小泥鳅走近门前这个站在阳光里的老男人,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岁月伤情,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目光了,他轻轻地呼唤着突然陷入静默的老人,准备回去吃饭。最近天气渐渐入秋,天气转凉,他发现老烟杆的身体竟有些经受不住气候的变化了,老烟杆现在也比以前更需要用蓠草来压制身体的旧疾了。忽然间面前的人动了。
老烟杆的思绪在一声声的呼喊中被拉了回来,映入眼睑的是一张泛黄的稚嫩的脸。
“没事,走吧!我们去吃饭~~~”。
“老烟杆,你是不是想家了?“小泥鳅看着老人的脸,一边搀着老人的手一边小声的问道。
老人看着手边孩子,说道:“是啊!人老了,有些想家了!”
“老烟杆”,小泥鳅说着“我们家在那啊?这么多年了我们总在外面,就近这几年我们才在这片枯叶岭里住了下来。”他眼巴巴的看着身边的老人,等候着回答。
“家,家在很远的地方,在海的另一边,在比瀚州还要遥远的土地上。”老烟杆端起左手的烟嘴嘬了一口,继续说道“那是我的家啊,曾经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一直呆过的地方。”
“那我的家呢?”小泥鳅的眼神里充满了失落。
“你是我在中州捡来的孩子,自幼随我在这片土地上流浪,”老烟杆看着身边的孩子“你的家是这片天下啊!”。
小泥鳅并没有因为老烟杆的这句话而有所开怀,他看着老烟杆略有些佝偻的身躯,眼睛里不在失落而是对着老烟杆一字一句的说到:“不,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老人淡淡的笑着把小泥鳅扶着自己胳膊的手抓在手里,走在这段弥漫着腐朽与烟草气息的路上,这是四年来他们一起走过最多的地方,只是今日走来格外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