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车祸与安娜有关，先是来明子的猜测，后是来明子的肯定。来明子觉得精心修炼的婚姻已经受到污染，没法净化，没法处理。感到很累的来明子，面对安娜时，无语。
安娜也不再对来明子说什么。经常是望着来明子的一些怪异举动，想说，却不能说的样子。知道来明子目前的状态是一种病，安娜心里只有隐隐地疼。来明子能够猜出妻子的这种心态。看到安娜这个样子，来明子的心里反而有一种尽情发泄后痛快淋漓的感觉。
自从那次车祸后，他俩都变成沉默寡言的人。
两个人都清楚自己的变化。来明子清楚自己的这种变化，每每想到这一点上，目光就突然地茫然，直至呆滞。
天色暗下来。冬天的白天总是这样的急促，阳光短少。
室内没有开灯，光线渐失，来明子被黑色包裹。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突然地，有一个哨音响过。来明子回头，望了窗户外，似乎有一个人影飘过。来明子家住在二楼，二楼的阳台已经用不锈钢管做成封闭。来明子赶紧起身，追到窗户前，那个人影不见了。难道又是自己的错觉，这种错觉在这个月里已经出现几次了。
身子有些发冷，来明子下意识地将双臂交错到胸前，像个胆小怕事的小女人。做了这个动作后，心里暖和起来。
可就在这时，来明子的脑袋又开始疼痛，且越来越厉害。来明子用双手揪住了头发，头顶到墙壁上，身体开始踡曲，成了一个球，在地板上呻吟。
安娜听见书房里的响动，到了房间门口看了一下，有些慌乱的转身离去。
不一会，安娜端了半杯白开水到了来明子身边。安娜的一只手将来明子弄成坐姿，将杯子凑过来。脸上写满痛苦的来明子，望了妻子一眼，接过杯子连喝了几口不热不凉可以一口气喝下去的白开水，情绪渐渐地平息下来。
在来明子端了杯子喝水的时候，安娜的一只手象征性的托在杯子下面。安娜没有说话，始终用默默的眼神看着来明子。每每在这个时候，安娜的眼神变得复杂，有痛惜，有悔恨，有抱怨，有责备。
要是以前，那种夫唱妇随的日子里，安娜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现在，安娜也不想说了，就是想说，也不知道如何说是好。安娜没法和来明子进行交流。来明子也不想同安娜进行思想上的交流。
现在的日子，夫妻间的情感交流，主要靠彼此的眼神。对方能不能读懂，已经不重要，只要有这个形式就够了。毕竟这还是一个家，彼此之间还有一份责任。
来明子把手中的杯子还到安娜的手中，然后做了一个手背外弹的动作。安娜也就应了来明子的这个手势，起身，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隔壁房间响起电视里的声音。
隔壁是一间主卧室，那里应该是夫妻俩同床共枕的地方。来明子想起，有些日子没有到那里去过。来明子已经不在那间卧室里睡觉。
半个月前，来明子在书房里架设了一张可以折叠的小床。妻子没有反对，由着来明子做主。
没有看清窗外飘忽而过的人影，来明子又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中，脑袋瓜搭在仿皮椅的椅背上，眼睛闭上。来明子在构思一份遗嘱。
打开电脑，敲出的竟然是一个“彭”，再敲，又是一个“彭。”这是一个姓。为什么对这个姓氏这样的有兴趣？来明子想，来明子的脑子真的是出了问题，手上的动作已经不听大脑的使唤。来明子用拳头擂了脑门。
看来，一个人是要被敲打。来明子的手再敲键盘时，没有再出错。敲上去一些字后，想想不妥，又删除了这个准备建立的文件。
改用钢笔。现在，很少使用这种书写工具。
钢笔拿在手中时，竟然有些陌生的感觉。生发想开去，许多本来都是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东西，现在全然有陌生的感觉。
遗嘱只写了半张纸。
来明子没有照以前的习惯，写好文字后再审查一遍。
破例！
粗心有时候不是错，可能是福。
来明子一直是一个细心的人，凡事较真。
现在，来明子的一些习惯在改变，随意性多了些。来明子把这张没有审查写了文字的纸直接放进一本书中夹着。
这是来明子喜欢看的一本书，书名《性格组合论》。
眼睛扫了电脑右下角的地方，知道了这时候的时间，子夜时分。
这是来明子期待的一个时间，夜深人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基本上都进入了梦香，不会再有人关注一个站到楼顶上去的人。
如果在这时候，有一个声响发出，来明子想，应该是有力量的。来明子希望自己能够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给活着的人们留下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
来明子起身，身子开始有飘的感觉。
看了一下隔壁卧室的门，掩上的。来明子对那扇房门行了注目礼，只一会，就被一种力量向外拽去，身子还是在飘，慢慢的脚步，踏在客厅的地毯上，没有声音。
轻轻地打开门，尔后轻轻地带上门，来明子走上顶楼。
楼顶上有一个平台。
现在什么都在变，就是房屋的顶也在变，低矮的房屋变成高楼大厦，人字型的屋顶全都变成了一字型。不知为什么。
这是一幢六层楼的建筑。
要是在白天，天气晴朗下，站在这幢楼的顶上，可以将周边的环境一览无余。
对这里的环境太熟悉了，不用再去细看。来明子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一次盘点周边的地方。
东边有一座菜市。一早一晚时，很热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在那里擦肩而过。人们的生活质量改善，先从那里表现出来。
西边有一座新建不久的公交车终点停车场，前身是城郊的一个芦苇荡。听说，那里面曾经死过人。
南边有一座大型超市。超市的前身原本是一块农田，听说在干旱时曾经为争得水源动过武。
北边有一座家具城，几十个足球场的规模，原本也是一块农田。有历史记载，一千多年前，在上面有过几千人的两军对垒，那是很壮观的战事……
来明子对这里的环境有些留恋，感慨万端。来明子甚至想到这周边哪里有什么样的小吃。小吃的味道不错，很能让人留下永久的记忆。以后，不会再去光顾那些小吃摊子，也不会再听那个胖嫂的大嗓门儿。
想到这些，免不了有点伤感，没出息的小人样。
脑海里显现出一个画面，RB电影《追捕》。假装患上精神分裂症的杜丘被逼，从楼顶上的中间往平台的边缘走去──他是被逼的，来明子却是自愿的。
来明子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些凉，变得有些轻飘，就要把握不住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