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五六撇了撇嘴,道:“庄子之作,已是满纸荒唐,佛经则比之更甚,罪福报应,空无所依,言多虚大,愚弄民众。或唱颂佛号,或哀求慈悲,僧徒昼夜如此,谁去耕种田地?谁去戍守边关?佛教宣扬生死轮回,让人祈求往生,以当世之苦换取来世之乐,人安于现状,必失去进取!僧徒不能婚配,不能生儿育女,世上多一个僧徒,朝廷就少一个男丁,僧徒越多,民族的人口越少。所以,佛法之盛行,只会让一个国家充满悲暗,只会让一个强悍的民族日落西山。唐太宗时候,文成公主下嫁松赞干布,吐蕃接受佛教,嘿嘿!这个曾让大唐谈虎色变的民族,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得虚弱不堪,自保不足。”抖了一下缰绳,又道:“中国人狡猾狡猾的。”
藤原正义道:“汉族与吐蕃都源于古羌族,是同一个大家庭里的兄弟民族,都是中国人,两个兄弟民族的联姻,正可互相借鉴取长补短,从而更加亲密。第二,文成公主带去了汉族的纺织、建筑、造纸、酿酒、制陶、冶金和农具制造等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以及历法、医药等先进的文化,吐蕃受益匪浅,让我等羡慕不已。第三,吐蕃民族接受佛教,是这个民族景仰佛法,愿意接受佛光普照。”
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的故事不用赘述,藏族的史书用大量篇幅记载文成公主的事迹,民间流传大量歌谣盛赞文成公主。松赞干布专门为文成公主建造了气势磅礴的布达拉宫,文成公主建“大昭寺”弘传佛教,为藏族人民祈福消灾。汉藏使者和商人往来不断,中原与吐蕃之间友谊倍增。
藤原正义道:“佛教传入日本不足百年,戒法不全,必须从大唐聘请传戒高僧。大唐开元二十一年,日本僧人荣睿、普照两位师父专程入唐,请扬州大明寺‘并世无二’的大德高僧鉴真大师东渡。鉴真大师开言即道:‘是为法事也,不惜生命!’那年,鉴真大师已是五十有五。鉴真大师带着法进等十七位僧徒启程,不料沧海淼漫,在此后的十二年间,先后六次东渡,五次失败,其中遭遇多少艰难险阻。”仰天一叹,又道:“大唐天宝十二年冬,晁衡君亲往扬州延光寺请鉴真大师搭乘遣唐使船第六次东渡。佛祖保佑,这次鉴真大师终于抵达日本,鉴真大师已是六十六岁高龄,且双目失明。而晁衡君所乘船舟被风浪吹散,传说海上遇难,大唐诗人李白闻之,挥泪写下了《哭晁卿衡》的著名诗篇: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当时晁衡的船被吹到越南海岸,登陆后又遇兵燹,全船一百七十余人多数被杀,晁衡、藤原清河和鉴真的弟子法明等十余人得以脱险。公元755年6月晁衡回到长安,一年后即遇上“马嵬坡兵变”。当时晁衡归来,看到李白为他写的诗后,百感交集,当即写下了著名诗篇《望乡》:“卅年长安住,归不到蓬壶。一片望乡情,尽付水天处。魂兮归来了,感君痛苦吾。我更为君哭,不得长安住。”“安史之乱”平息后,晁衡随唐玄宗回到长安,已是六十一岁,得唐肃宗重用,历任左散骑常侍兼安南都护和安南节度使等职。公元770年即唐代宗大历五年,晁衡病逝于长安,享年七十二岁。唐代宗为了表彰晁衡的功绩,追封为从二品潞州大都督。“晁衡仕唐”与“鉴真东渡”一样,被传为中日友好历史上的一段佳话,永远激励着两国人民世代友好。
中日两国的史书都明文记载了鉴真东渡。鉴真在第五次东渡时,因遇风暴,航船被吹到海南岛,这次经历被详细记录在《唐大和尚东征传》中。该书是日本文学家真人元开在鉴真圆寂十六年后,根据鉴真的弟子、伴随他六次东渡的僧人思讬的记录写成,是一部信史。
鉴真原姓淳于,十四岁在扬州出家,东渡后受到日本各界盛大礼遇,亲自主持督造戒坛为日本天皇授戒。鉴真在日本留居十年,辛勤不懈地传播中华文明和盛唐文化,门徒遍及日本诸岛。鉴真为日本精心设计了唐招提寺,成为日本著名的佛教建筑。公元763年即大唐广德元年五月初六,鉴真面西坐化,安葬于唐招提寺,鉴真的弟子为他塑造了一尊干漆坐像,至今仍保存在该寺,成为日本的“国宝”。
藤原正义道:“鉴真大师不但使日本具备了佛法的完整传承,且盛唐文化全面提升了日本的医药、建筑和工艺技术等,使日本脱离蒙昧,进入文明时代。鉴真大师东渡,已不仅仅是大师个人对日本的真挚感情,而是整个中国对日本的友好情谊,日本应该永远铭记。如果日本成为一个敬佛礼佛的国家,一定会和平千载,繁荣万世。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中日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龟五六道:“明白,‘中日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只是说给中国人听的。”
藤原正义喝道:“胡说!”冲他斜睨一眼,道:“不可理喻!”
龟五六“嗨”了一声。
一行人改乘小船顺汉江而下,这日抵达湖北武汉,靠岸汉口码头。长江、汉江在此交汇,将武汉市分成武昌、汉口和汉阳三镇。藤原正义命众人原地歇息等候,便去寻租大船。
一路上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花大姐这时拦住藤原正义,哈了哈腰,道:“藤原大哥……”
龟五六喝道:“八格牙路!什么‘大哥’,叫‘藤原君’。”
花大姐道:“是是,藤原君,你看俺俩也跟了这么远了,挺麻烦你们的,再说俺俩连吃带喝又不付钱,老让你们破费,挺不好意思的,大哥你看……藤原君你看,俺俩就不再麻烦了,这就回去了,路挺远,还得早点走……”
藤原正义道:“两位,真的很对不起,你们不能回去。”花大姐怯怯地道:“那要到哪儿?”藤原正义道:“跟我们去日本。”花大姐叫道:“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俺不去!”
藤原正义道:“二位必须去,这事没得商量。”
听他已然把话说绝,花大姐大叫一声:“我的老天爷呀!”立刻撒泼耍赖,滚倒于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嚎起来,因极想博取藤原正义的同情,胡诌瞎编一通,哭道:“我家里还有一个一百岁的老奶奶,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娘亲,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小儿子,还有一个吃奶的小女儿,一家人可怎么活啊!”爬起来跪到藤原正义面前,连连作揖,道:“藤原大哥,你就放了俺吧,你名字里有‘正义’,你最正义,你高抬贵手吧!”
藤原正义道:“你先起来。”对张不来说道:“张先生,真的对不起,你二人已知贵妃之事,必须跟我们去日本。”
花大姐跳将起来,手指藤原正义的鼻子,喝道:“天杀的,日本人没一个好东西!”忽又瘫坐于地,咧着大嘴哭嚎,见张不来并未大哭,狠狠踹去一脚,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怎么不哭啊?”
龟五六俯身说道:“别哭了,这是大唐皇帝陛下的旨意,哭死也没用。”花大姐连说了几个“皇”字,哭声更甚。龟五六道:“不过……”花大姐一骨碌爬起来,挤出一脸笑容,急切地道:“不过什么,有什么好办法,大兄弟你快说,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龟五六道:“为了保守贵妃的秘密,皇帝陛下说了两个办法,一个是带你们去日本,另一个是……”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这样就更能保守秘密了。”花大姐一抖,道:“杀人?”干嚎一声,道:“我怎么那么蠢哪!想多挣几两银子,就上了贼船了。上了贼船还不算,还偷偷瞧了贵妃。自作孽不可活,我这是自己找死啊!就为了多挣那几文破钱……”
藤原正义道:“二位放心,到了日本后,给足你们金银,让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花大姐跳起来,喝道:“谁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到时候不给钱,日本话俺又听不懂,俺想要饭都不成,我的老天爷呀……”藤原正义不想此时节外生枝,朝龟五六递了眼色,龟五六丢给花大姐一个袋子。花大姐抓于手中捏了又捏,摇了又摇,最后隔着袋子用牙咬了,顿时眉开眼笑,道:“还真是金子!不过,这点儿也不够俺生活一辈子的,到时候还得再给。”
藤原正义道:“自然。”
张不来道:“藤原君,我的夫人一生最爱金银,反正家里也没别人,俺就跟着你走了……”话未说完,被花大姐踢了一脚。花大姐喝道:“你真要去?”说罢又哭:“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张不来指指她手中的袋子,道:“都得了人家的钱了,还想反悔呀?”花大姐一抹眼泪,道:“谁反悔了,最好是得了钱还不用去日本。”
张不来冲她使了眼色,笑着说道:“俗话说四海为家,日本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藤原正义深鞠一躬,道:“谢谢赞誉!这就是‘缘’。”说罢迈步走了。
花大姐不明白张不来在耍弄什么,愣了好一会儿。张不来压低嗓音说道:“夺船!”花大姐一激灵,惊道:“夺……夺船?”张不来道:“央求已无用,逃跑不可能,只能找机会夺船逃生。”
花大姐把钱袋子别在腰眼儿里,悄悄点了一下人数,除了藤原正义,还有15个遣唐使,多数有武功,人人有佩刀,花大姐不禁气馁:夺船,难!
码头上泊着一条“九头鸟”号大船,足有三层楼高。
藤原正义带着龟五六、“猪头三”找到专门租船的店家,来租“九头鸟”号。
店老板姓李,是个五十来岁的当地人,一脸奸猾之相。李老板看到这些人的装束打扮,断定是日本遣唐使,知道遣唐使的生意都不小,实施“欲擒故纵”之计,故意端起小茶壶,嘬着茶壶嘴,“吸溜吸溜”品茶,并不热情。
“猪头三”刚要发作,被藤原正义喝止,藤原正义道:“敢问李老板,这笔生意可是不想做了?”李老板拉着长腔说道:“不是不想做呀,中原战乱,人都走了,招不来水手船工,民工荒啊!再说,出海那是九死一生,谁愿意去啊。‘九头鸟’号多在江中行驶,出海后难说能不能回来,就算能回来,新船成破船,以后还租给谁呀。”说罢偷眼瞧了藤原正义,继续嘬着茶壶嘴。
藤原正义道:“我用现钱买下‘九头鸟’号,用现钱倍付水手船工的工钱,若船能回来,仍旧归你,这样你就可以白白赚得一条船了。”李老板尽力压制着兴奋,眼珠转了半圈,又道:“话虽如此,回来是一条破船,得花多少银子修理?”藤原正义示意龟五六,龟五六扔到桌上一袋银子,不用过秤也知道足够买上两条船的了。
藤原正义道:“够了吗?”
李老板马上变得低眉顺目,一脸媚相,冲伙计喊道:“摆酒!招待贵客!”
藤原正义道:“不用。”
李老板当即命人为“九头鸟”号储足了饮水米面果蔬,配备了五十个水手船工。
水手船工的领队外号叫“歪瓜”,因脸型歪歪扭扭像个长歪了的瓜,得此绰号。“歪瓜”道:“出海有风险,这钱可不好挣。”李老板知道他想乘机再加些工钱,斜去一眼,拉着长声说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富贵必须险中求!工钱已经翻了一番,且是现钱支付,你往哪儿去找这等好事?你们都是农民工,工钱被拖欠的还少吗?”“歪瓜”道:“那是。”李老板往天上指了指,又道:“咱这儿可是出九头鸟的地方,啥事能难住咱?”“歪瓜”道:“那是,这钱咱挣了。”原本想再添些工钱,没想到话被噎了回来,自叹没有李老板的道行深。
龟五六用日语说道:“藤原君,瞧见了吧,中国人的民族劣根性在这些人身上显露无遗。中国人都是见利忘义的无耻之徒,这个民族已经没有希望了。”藤原正义也用日语说道:“你这是盲人摸象,只看到了这个民族阴暗的一面,没看到这个民族光明的一面。无论哪个民族,都有劣根性,都有两面。”龟五六朝李老板努努嘴,仍旧用日语说道:“似这等见钱眼开之辈,真看不出他有什么光明的一面。”
藤原正义不愿意与他争辩,命“九头鸟”号启航。
“日本遣唐使”大旗高挂,“九头鸟”号顺水顺风,疾弛而去。
中国把日本遣唐使当作中日两国的友好使者,且日本人是来学习的,态度又十分谦恭,所以内河内海都对日本遣唐使开放,不但不歧视,反而一路给于优待,处处显出大国的胸怀和强国的风范。
李老板得了一大把金银,笑成了一朵花,望着“九头鸟”号消失在茫茫烟霭之中,忽然想起李白的诗,情不自禁吟道:“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店伙计看他心情不错,想拍拍马屁,笑着作揖,道:“恭喜老板发财!”李老板拉着长声说道:“那是,咱这儿的人都是诸葛亮!谁让咱这儿出了个诸葛亮呢。”店伙计略懂些历史,且三国时代离唐朝并不遥远,说道:“诸葛亮是南阳的,可不是咱这儿的。”李老板“呸”了一口,故意面带神秘,道:“你懂啥,说得多了诸葛亮就成咱这儿的了。嘿嘿!”
这日,“九头鸟”号到了扬州,接了鉴真大师的弟子法明法师上船。
法明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白白净净,不但精通佛学,天文地理无一不知。鉴真第六次东渡成功,而法明当时与晁衡同乘一舟,被风吹到越南沿海。后来晁衡去了长安,法明回了扬州,二人约定,一旦有机会,法明就再次东渡,所以晁衡特别嘱咐藤原正义,一定要接上法明。
因为没有逃跑机会,张不来决定寻机夺船,但夺船又谈何容易。如今来了五十个中国水手船工,让花大姐一下子兴奋起来,似乎看到了希望。不过这五十个水手船工都已拿到双倍工钱,并不想夺船,首先领队“歪瓜”就不同意。而中国人中只有张不来平日打把式卖艺身上有点功夫,其余的人丝毫不会武功,再说也没有武器。正当花大姐再次陷入失望的时候,法明来到船上,花大姐又升起了希望,决定亲自游说。
“九头鸟”号的船舱隔出不少单间,法明独住一间。
花大姐笑吟吟跨步进门,施了礼,悄声问道:“法师,你也是被劫往日本的吗?不如咱一起……”法明奇道:“阿弥陀佛,施主怎会有此一问?贫僧的师父已经在日本了,贫僧是自愿东渡的,可不是被劫持的。”花大姐凑近一步,又问:“你真的是自愿的?”法明笑道:“这还有假?”花大姐朝自己嘴巴上拍了一巴掌,适才差点把夺船计划说出来,如果法明告密,岂不插翅难逃。
法明问道:“这么说施主是被劫持的?”花大姐赶紧笑了一下,道:“才不是呢!”又走近一步,道:“法师去日本干啥?”法明道:“弘扬佛法,普渡众生。”花大姐“嗤”了一下,道:“小日本也值得普渡?”法明道:“何为菩提心,即上求佛道,下化众生。”花大姐道:“只怕你化不了这些人哪!”转身走了,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老天爷呀,谁来普渡我噢!”
这日,众人都跑到甲板上看两岸风光,张不来和花大姐在船舱的单间里说话。张不来道:“如能说服‘歪瓜’参与夺船,成功的希望就能占到六成。”花大姐道:“我要的是十成。”张不来叹了一下,起身往甲板上走去。
就在张不来刚刚离开,“猪头三”闪身进门,一脸淫笑。
花大姐喝道:“你来干啥?”
“猪头三”道:“船上只有你一个女人,除了胖点儿,模样倒还可以,胖就胖吧。”边说边解衣服。花大姐喝道:“老娘是贵妃,你敢碰老娘一个手指头,老娘把你的猪头剁了喂狗!”“猪头三”欲火难耐,一张猪嘴递了过去。花大姐掴去一个大耳刮子,骂道:“畜生不如的东西!”“猪头三”因在亢奋之中,根本不觉疼痛,依然扑去。
花大姐双手死死卡住“猪头三”的短粗脖子,与他扭打。花大姐毕竟是女流,扭打一回渐渐力竭,被“猪头三”摁倒在地。花大姐叫道:“来人哪!救命啊!”“猪头三”担心喊声惊动别人,去捂花大姐的嘴巴,没想到冷不丁被咬住手指,疼得杀猪般嚎叫。“猪头三”气急败坏,朝花大姐头上脸上猛打。
这时,张不来跑进舱门,顺手抄起一块木板朝“猪头三”的屁股上拍去。这块木板上恰巧有一根长长的生了锈的铁钉,结结实实钉在“猪头三”的屁股上。“猪头三”咧着猪嘴,惨声大叫……
藤原正义、法明和龟五六同时跨进舱门。
“猪头三”哆哆嗦嗦爬起来,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