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侯喜道:“杀马保人,只要人活着,将来就不怕没有战马。”将满仓搀起,又道:“不但‘千里望月’不能留,所有与人争水的小动物包括鸡鸭鹅兔等,都得杀。”
辛怜从怀里掏出“橙哥”,叫道:“我的鸽子不能杀。”
攸侯喜斜了她一眼,道:“当然。”
满仓道:“日后回返大陆,攸侯还要上阵杀敌,分给俺的水,俺情愿给‘千里望月’。”这时“千里望月”嘶鸣一声,依旧高昂凛然,攸侯喜一震,回想起跨马杀敌的日日夜夜。“千里望月”纵横敌群,屡立战功,再望一眼,攸侯喜已是泪流满腮,冲满仓轻轻点了点头,道:“留下吧。”满仓欢天喜地,又生怕攸侯喜改了注意,拉着“千里望月”跑了……
船队又坚持了半个月,淡水再次用尽。鲨舟停于海中,随波逐浪,死气沉沉。兵民蓬头垢面,唇口干裂,有气无力。曲直道:“偶遇岛屿,却也不大,补充不了多少淡水。现一人一日只能分得少半碗,如此下去,只怕到不了‘日出之岛’,都会渴死。”满仓直勾勾仰面望天,道:“要是再下场雨就好了。”辛怜接道:“雨水灌满船舱才好呢。”
众人转向攸侯喜,个个无言。
攸侯喜面无表情,不禁想起那日情景。
那日寻得一个小岛,岛上有一条清泉,粗细如线。纵是如此,泉边趴满兵民,个个张大嘴巴。更有甚者,有几家民众跪于攸侯喜面前,请求留下。攸侯喜自然不允,那几家苦苦哀求,攸侯喜火起,一脚将那家男人踢翻,指指小岛,喝道:“这里怎么可能产出粮谷,留下就是死!”不料那家男人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水,又匍匐于地,道:“小人继续随船必死无疑,留下或许得生,请攸侯开恩,这里至少不会渴死。”攸侯喜仰天一叹,留下一些粮谷,热泪无声而下……
自此之后,沿途遇有岛屿,只要有泉水,就会有人要求留下,其中有些是生了病,有些是再也经不起颠簸。以攸侯喜往日性情,对不遵军令者必杀,但值此之时,望着这些同舟共济生死患难的兵民,哪里还忍心?于是尽量多给些食物和粮谷种子,任由他们留下。这些人中,不少最终还是病饿而死,但也有人顽强活了下来,繁衍生息。三千年后,西方人发现在广大的太平洋岛屿上,生活着一群特殊的黄种人,其语言属“南岛语系”,与汉语是近亲,为此百思不解,殊不知这些原本就是我中华裔人!
曲直急道:“恩主快想法子吧!”
攸侯喜依旧无言,呆了半晌,突然灵机一动,仰头笑了。
辛怜眼睛一亮,道:“你有法子了?”
攸侯喜道:“蒸海水!”
大锅盛满海水,烈火烹煮,上面再倒扣一个大锅。海水变成水蒸汽,附于上面那口大锅之上,气聚成液,液汇成珠,源源流淌。这就是后世获取蒸馏水的方法!
曲直兴奋得手舞足蹈,叫道:“烧,烧!”
这日,船队行驶到现在的日本北海道以东的洋面上,让人始料不及的是,一下子进入了西风带。
西风带,又称暴风圈,英文名称westerlies,位于副热带高气压带与副极地低气压带之间即南、北两半球的纬度35°至65°之间的区域。赤道上空的热空气,与极地上空的冷空气在此区域交汇,气流在地球自转作用力的作用下,形成西风。在陆地上,表现为温带海洋性气候,湿润多雨,欧洲大西洋沿岸、美洲太平洋沿岸等地区都属于这种气候。在洋面上,表现为以平直西风为主的环流西风,通常有六七级,“咆哮西风带”因此得名。西风带内气旋活动十分频繁,平均两三天就有一个气旋经过,狂风肆虐,暴雨倾盆,掀起十几米高的巨浪,给过往船舶带来很大危险。直到现在,西风带仍是进入南、北两极的一道“鬼门关”。这群殷人所处的北太平洋西风带的海面洋流,也叫西风漂流。
当时的人们哪里会知道这些?船舟一旦进入西风带,要么被巨浪打碎船毁人亡,要么顺风顺流飘行。尽管鲨舟十分坚固,但三日内竟被打翻百艘,无数兵民葬身海底。尽管船落帆桨不举,鲨舟仍无法驾驭。无奈之下,攸侯喜被迫改变原定的东北航向,只得顺风向东一路疾进。
西风烈,顺风行船一日百里,距离故土越来越远。
江腾蛟站立船头,嘻嘻笑道:“顺风顺水,真快啊!”江腾蛟原本是张天的水军头领,水下工夫了得,后被攸侯喜设计收服,对攸侯喜忠心耿耿。江腾蛟心智不多,今见船队浩浩东去,不明众人内心焦虑,看得热闹,呵呵发笑。
辛怜突然想起她的娘亲,眼里噙满泪水,默然不语。
曲直见状,心里猛地一抽,想起他的妻子和两个娃子。那时朝夕相处,他却不知珍惜,对妻子吐言即吵张口就骂,对两个娃子抬手便打,家庭气氛寒冷如冰。两个儿子心理长期受到压抑,扭曲变态。曲直虽然内心深爱妻儿,但表现在行动上的却是深深的伤害。曲直紧咬嘴唇,终于强忍不住,“呜”一声哭了。
众人身不由己回望故土方向,起初西望无声,继而有人抽泣,最后放声大哭。哭声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染了整个船队。彩云乱飞,泪雨滂沱。夕阳映大海,大海在咆啸,思乡之情在这哭声中纵情宣泄,铁石心肠也会辛酸……
姬发东巡齐鲁,姜子牙、姬旦接驾。
三人立于望乡山上,不约而同朝北方望去,姬发道:“蒙秋、伊凡会在哪里?”
姜子牙道:“臣百思不解,就算被丹枫杀败,总也会有人回来,可居然不见一个人。臣曾多次派出探马,都说蒙秋、伊凡确实追着丹枫往北走了,之后便杳无音讯。唉!他们能到哪里去了呢?”姬发叹道:“孤王后悔啊!不该让蒙秋、伊凡去追,让人揪心。”姜子牙道:“大王勿忧,臣会加派探马查找。”姬旦道:“在大海中航行,船覆人亡,葬身鱼腹,或许无迹可寻。但在陆地上,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蒙秋、丹枫两支人马加起来超过十万,怎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不约而同转面大海,姜子牙道:“大王,对面的蓬莱岛就是墨鲨造船之处,眼前的这片海滩就是攸侯喜启航之处。”姬发道:“我华夏民族对蓝色海洋历来敬畏,二十五万兵民出海,无疑会九死一生。”姜子牙道:“出海即遇强劲的西北风,可以肯定二十五万兵民不但无法到得‘日出之岛’,而且凶多吉少,这一切都是因墨鲨而起。”
姬旦道:“这就是丞相杀墨鲨的理由?”
姜子牙苦笑着说道:“墨鲨不是我杀的。”
姬发道:“大周以仁德立国,自会善待殷商遗民。墨鲨所担心的,其实根本不会发生,可见他对大周误解甚深。”姜子牙道:“墨鲨悔不当初,只是晚矣。”姬发眼望大海,道:“不知道攸侯喜和二十五万兵民此刻会在哪里?”姬旦道:“大周既已承继大统,就该有大国胸怀,主动化敌为友,将兵民接回。”
姬发道:“不错,要尽快找到,尽数接回!”
姜子牙道:“日久天长,岁月磨砺,臣相信攸侯喜等人心里不再是梦想复商,攻伐大周,而是思念故土,梦想回归,确该将其接回,共沐天恩。只是短期内不能再造海舟,而河船又难以深入大洋。”
姬旦道:“丞相曾说凡于朝廷无用之人都该杀,但对朝廷有无用处,则不能只看眼前。要是墨鲨还活着,就能再造鲨舟。”姜子牙无奈一笑,道:“我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墨鲨真不是我杀的。”姬发道:“纵是只能造出河船,也可在近海巡视。”
姜子牙道:“是,臣遵旨。”
所有在蓬莱岛造船的能工巧匠,都已随攸侯喜出海,致使当时的造船技术倒退了好多年。姜子牙所造之船,船体不大,龙骨不牢,确实不能在大洋中航行。尽管如此,姜子牙还是用河船组成了迎接攸侯喜兵民回归的“迎亲团”,一直在近海游弋,船上遍插龙旗,船身披红挂绿,确实接到过鲨舟被打翻后部分死里逃生的人。每当迎到一位亲人,“迎亲团”无不喜极而泣,抱头痛哭,继而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以示庆贺。
不过,攸侯喜一行却杳无音讯……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丹枫带着一支特殊的华夏军团向东北方向挺进。
原殷商兵民有七万多人,原大周将士有四万多人,原圣兵有一万来人,三支人马加起来共计十三万。为了提高效率,能做到快速反应,丹枫、伊凡将三支人马仍以军事建制重新编排,设若干偏师,并作了严格分工:有的专门狩猎,有的专门捕捞鱼虾,有的专门押运粮草,有的专门照料妇孺老弱病伤人员,有的专门收拢掉队者等,安排得既周详又合理。除了妇孺老幼病伤人员乘车,其余众人脚捆松木权作滑板滑行,起初显得十分笨拙,滑不了几步便摔个四仰八叉鼻青脸肿,后来渐渐摸索出了巧劲,竟也能行走如飞。大军多数时候沿海岸线行进,可以补充鱼虾。随着越来越靠近北极,大海冰封,无法捕捞,食物告罄。
丹枫、伊凡深知必须跟时间赛跑,带领大军顶风冒雪,昼夜行进。只是大军绵延二十余里,兵民多有冻伤,哪里走得快?这群人被酷寒和饥饿折磨得疲惫不堪,途中时有栽倒者,再也爬不起来,不过只要还有一口气,丹枫就让人用担架抬着走,往往抬上半天,最后还是变成一具冰冷的尸身。这日终于抵达鬼门海峡,大军减员一万多人,剩余十二万。
丹枫、伊凡并肩立于鬼门海峡岸边,注目东望。
“鬼门海峡”,现在叫“白令海峡”,在亚洲东北与北美之间,连接北冰洋和太平洋,最窄处只有一百多里。1728年6月,原籍丹麦的俄国海军军官“维塔斯·白令”,奉俄皇彼得一世之命,乘船从堪察加河口出发,抵达该海峡,证实了亚、美大陆并不相连。为纪念这一重大发现,该海峡便以他的名字命名。1991年8月,俄罗斯和丹麦联合考古队,发现了白令和其他五位水手的墓葬地,并将他们的遗骨运回莫斯科。通过现代科学方法,复原了白令的相貌,白令的牙齿完好无损,推断他并非死于坏血症。
中国自古就有鬼门海峡是通往北美洲门户的传说,《山海经》《论衡·订鬼篇》等均有记载,甚至有人说“白令”就是“鬼门”的译音。中华先民从东北亚奔赴北美越过白令海峡时,往往伴随着人畜的巨大牺牲。夸父族认为人死化作桃林,而沿途正有三千里桃林,万鬼出没,成为鬼门。北美阿拉斯加的安柯雷奇市等地,现存札贲、猃狁、冰夸、肃慎和靺鞨人等中华先民遗迹多处。白令海峡基本上只有冬夏两季,冬季因太阳在极地反光,夜色并不漆黑,蒙蒙一片。海峡一望无际,其间偶有隆起,或为岛屿或为冰山,均被白雪覆盖。寥落空旷,一片死寂,称其“鬼门”最为恰当。
伊凡道:“丹帅,兵民大多腹内空虚,此时渡海,月冷天寒,不知能否挺到对岸,不如等到明天日出再说。”丹枫道:“在此等候同样没有食物充饥,多等一夜不知会有多少人冻死饿死,尽快渡过海峡或许还有生机。不过据北熊师父说,鬼门海峡百年冰封一次,渡过海峡若不能绕回中土,十几万兵民此生只能游离海外了。”伊凡道:“事已至此,纵是一条不归路,也不能回头了!请丹帅下令,即刻进发。”
丹枫一声令下,十二万人走进无垠的冰雪之中……
一天只能走二十多里,一连走了两天,冰雪漫漫,毫无尽头。
伊凡暗自心焦,道:“丹帅,兵民饥寒交迫,踏冰卧雪,不能持久啊!”
丹枫道:“杀马,一个不留!”
张肠道:“军中只剩七十五匹战马,还要拉车,病伤之人和镇国方鼎必须车载。”黄山道:“七十五匹战马,还得算上丹帅的‘万里追风’。”伊凡道:“除了‘万里追风’,全都杀了,人的生存第一。”丹枫点点头,道:“病伤之人改用担架抬,镇国方鼎改由人拉,除了装载镇国方鼎的马车,其余全部劈为木柴,生火取暖。”
不一时,月光下微风中,传来战马哀鸣声,甚是凄惨。战马如同将士手足,昔日里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今日人们为了果腹,不得已而杀之。丹枫耳不忍闻,手提七星刀,走出很远,眼望明月,发出一声长叹。
次日,寒风裹着雪花刺骨穿髓,众人顶风冒雪缓缓行进。
苏离突然病倒,时冷时热,冷则浑身打颤,热则浑身虚汗,时昏时醒。丹枫一路将她抱在怀里,不停地轻声耳语:“妹子,你要挺住。”丹枫以其高大的身躯,为苏离遮挡风雪。苏离热时,丹枫用雪块为她擦拭额头;苏离冷时,丹枫解开铠甲以身取暖。就这样丹枫两天两夜没合眼,硬是把苏离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丹枫眼窝深陷,眼白充血,苏离心痛不已,但感受着丹枫的心跳,却又幸福无比。丹枫只为救人,心中未结情网。这让苏离又敬又爱,更加心动。
三天后的黄昏,大风已止,雪花漫舞。苏离的高烧奇迹般消退,丹枫、婉娘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马肉早已用尽,海峡依然没有尽头。兵民或三五一群,或千百一堆,散落十里,或坐或卧,个个闷声不语。
丹枫、伊凡、婉娘、苏离、张肠、李肚、黄山、彭湖和景琦等人围成半圈,聚在“万里追风”身旁,唯一的一匹战马就要被宰杀。“万里追风”跟随丹枫已有十年之久,平日性情温顺,善解人意,一旦到得战场,立刻精神抖擞,万军之中直指敌酋。俗话说马通人性,“万里追风”泪水涟涟,低声哀鸣,依依不舍。丹枫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把“万里追风”抚摸了个遍,压抑着内心的痛苦,退身十丈,手持七星刀,在月下舞了一通。雪夜,冰山,月影,舞姿,浑然一体。流动的影子忽然停住,丹枫叹息一声,手慢慢松了,刀影斜向马影。
“万里追风”慢慢倒去,始终没哼一声,丹枫以手掩面,热泪滚滚而出……
丹枫坐于冰块之上,一动不动,将及半夜,景琦捧来一块马肉,道:“丹帅请用!”丹枫用手推开,道:“本帅业已传令,马肉有限,只能分给妇孺老弱和病伤之人。”景琦道:“丹帅,伯母娘和苏离都不吃。”
丹枫道:“为何?”只见苏离依偎着婉娘,正在低声细语。丹枫走过去,哽了一下,道:“伯母娘不能不吃啊。”婉娘道:“伯母娘是丹儿的至亲,理应省给别人。”丹枫道:“伯母娘年事已高,腹内无物,如何能经得起风雪?”婉娘摇摇头,道:“伯母娘已是偌大年岁,就算让伯母娘活个够,还能活多久。”丹枫泣道:“伯母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丹儿也就不得活了。”转面苏离,道:“妹子大病初愈,可不能不吃。”苏离泪花闪闪,叹道:“万事皆由苏离而起,苏离就该饿死!若非苏离,谁也不会远离中土,饱受饥寒交迫。”
丹枫厉声说道:“妹子不可如此!”
忽然传来一声轻啼,耳听一位女子说道:“你吃了吧,这是分给我的。”一位男子有气无力地道:“我不吃,我吃了你就会饿死。”那女子道:“你要不吃,我也不吃,咱俩一块儿死。”
丹枫最听不得这些凄苦的话,一时血往上涌,搀着婉娘和苏离走了过去,原来是金圣使和猫眼姐。金圣使枕冰卧雪,口唇干裂,毫无生机。猫眼姐跪于地上,手里捏着一小块马肉。丹枫问道:“怎么?”
猫眼姐哭着说道:“丹帅,他病了,浑身发热,还抖,就是不吃。”
丹枫摸了一下金圣使的额头,滚烫滚烫,说道:“你得吃!”
金圣使摇摇头,道:“吃了也挺不过去,白白浪费了马肉,何苦再把她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