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三支人马虽都朝北急进,却信念不同。丹枫大军奉旨北上,走的坚决,且因丹枫重义,将士甘愿生死相随;蒙秋大军因有姜子牙的绝杀令,且是为了扫灭大周的后患,信念最强,远征义无反顾;唯独尹晴的圣兵,既无道义,又无信念,而是被挟北上。其二,三支人马的准备情况不同。丹枫大军在孤竹国马家店官仓补足了粮草、帐篷和冬衣等,准备得最为充足。蒙秋大军得到孤竹君仲希的接济,也有所准备。唯独尹晴这一路例外,圣兵原本在朝歌王宫围攻大周君臣,后来离开朝歌北移,尹晴带着“笑面双生”寻找北熊,与三大圣使不期而遇,便裹挟着众人一路同行。圣兵虽然在孤竹国强抢了一些御寒衣物,但毕竟有限,冻饿而死者已逾五千,却不知道尹晴还要走多远,所以怨声载道。土圣使一直不满尹晴重用金圣使,早就心存反意,见时机成熟,便暗暗串联鼓动,欲杀死尹晴取而代之。
就在昨夜,圣兵营寨篝火熊熊,土圣使悄悄招呼木圣使、水圣使,道:“‘强国之路’已是穷途末路,且原本就是为那妖妇的一己之私,现在盲目北进已至绝境,弟兄们断粮三日饥肠辘辘,我等应悬崖勒马,不再为人所用。”木圣使道:“你说咋办吧。”土圣使作了个杀人动作,道:“如今之计,只有把她除去,否则我等都将饿死在这莽莽森林之中。”水圣使道:“可是我等谁也不是她的对手,且她有‘笑面双生’相助,金圣使又对她死心塌地。”
土圣使面带不屑,道:“‘笑面双生’是两个傻子,说服二人助我就是。”
水圣使原本就生得鸠形鹄面,经此饥饿劳损,腹部低陷,胸骨突显,脸部更加无肉。两个眼珠左右走了两回,终于下了决心,道:“若能得‘笑面双生’相助,那就反了吧!不过,我等也是三日水米未尽,厮杀起来有气无力。”
土圣使笑了一下,道:“老兄放心,我让你饱餐一顿。”不一会儿,土圣使的亲兵把狒狒头的死尸拖了来,土圣使道:“烤了,吃猴子肉。”原来,土圣使深知狒狒头是金圣使的爪牙,便悄悄把他杀了。土圣使等人吃了一顿烤肉,精力恢复不少。
狒狒头只剩一副骨架,胸腔被掏空,猴头猴脸尚能辨析。
这时,“笑面双生”被带到,土圣使剔着牙,直奔主题,说道:“你二人上当了,尹晴是来杀你们师父的。”二人先是一惊,很快又恢复常态,生儿道:“不会吧?”土圣使撇了撇嘴,扔掉剔牙棒,道:“她是不是急于想见你们的师父?”生儿答道:“是。”土圣使道:“这就对了,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猴急?”二人问道:“什么人?”土圣使拉着长声道:“仇人!”二人长长“哦”了,道:“难怪,原来是来寻仇的。”双儿稍伶俐些,想了想,说道:“不对!她打不过我师父,怎么敢来寻仇?”土圣使眼珠转了半圈,嘿嘿笑道:“你是说你师父武功高,又有你二人联手相助……”双儿道:“是啊,那她还敢……”土圣使道:“她不给你二人吃饭,饿得半死还怎么帮?”
双儿揉着干瘪的肚子,道:“难怪,都好几天不给吃的了。”
水圣使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让人当傻瓜耍了。”二人一生最忌被人称傻,当下气得七窍生烟,便要去找尹晴。水圣使道:“明早再杀,让她多活一夜。”二人压住怒火,齐声说道:“好!”
土圣使指使亲兵到处散布消息:“朝歌一战,弟兄们死伤无数,而尹晴却独自离去,无情无义!”“尹晴想把弟兄们都饿死,薄情寡义!”“明知前面是死路,却还要弟兄们往前走,绝情绝义!”“造反得活,不反必死!”“杀晴除魔,回归中土!”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圣兵中飞传,众人恨得咬牙切齿。
就在今天早晨,双方开始厮杀。
以土圣使、木圣使和水圣使,以及大多数圣兵为一方。以尹晴、金圣使和“猫鼠双怪”,以及少数圣兵为一方。双方尽知只有将对方杀死,才能得生,所以都以死相拼。只是尹晴饿了三天,尽显疲惫之态。
一时之间,树摇地晃,雪飞冰散,热血喷溅,尸身乱飞……
尹晴见“笑面双生”站在土圣使一方,道:“你二人怎敌友不分?”生儿辩道:“谁让你想杀我师父。”尹晴喝道:“胡说!本圣主是你师父的妻子,哪有妻子害丈夫的?”生儿惊立当地,道:“你咋不早说?”问双儿:“咋办?”双儿挠挠头,道:“那就帮她!”
二人帮谁,谁就如虎添翼,土圣使冲二人喊道:“想反悔吗?无信无义!”二人哪里肯担当这等恶名,一时左右为难。双儿眼珠转了转,道:“好办,我帮她,你帮他,扯平,又没反悔。”这主意很有智慧,又两全其美,生儿叫道:“好咧!”二人各助一方,有时会碰在一起,生儿问:“咱俩打不打?”双儿道:“打!”于是二人互搏。
土圣使见金圣使和“猫鼠双怪”拼死护着尹晴,暗思:“调虎离山,将他几人分开,各个击破。”瞧准机会,突然朝“猫鼠双怪”攻去。金圣使果然上当,挺身来挡。土圣使叫道:“木圣使,杀妖妇!”金圣使发觉上当,回身去挡木圣使,土圣使乘机双掌一分,将猫眼姐和鼠眼妹击飞。金圣使曾被“猫鼠双怪”救过性命,怪叫一嗓纵身便接,情急之中并未刻意区分,随手抱住的却是猫眼姐。因土圣使这一掌力道甚大,惯性难遏,金圣使连同猫眼姐飙向树干。大树猛烈反弹,金圣使二人被弹飞,撞上另一棵大树,又被弹飞,最后重重摔于地上。猫眼姐原本就已晕厥,经此强烈震荡,不省人事。金圣使口喷鲜血,昏死过去。鼠眼妹则头撞树干,身子被树杈挂住,临死前指着猫眼姐,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姐姐,你怎么又被臭男人抱了……”话未说完,手慢慢松了,热血顺其手指滴滴淌淌。
三大圣使和众多圣兵继续围攻尹晴。若论武功,三大圣使加在一起亦难敌尹晴。一则因尹晴腹内饥饿,头晕眼花,而三大圣使则饱食人肉,精神抖擞;二则“笑面双生”从中搅乱,时不时或化她一掌,或逼她一掌;三则尹晴突然被围,应战仓促,一直处于惊怒之中,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所以未占上风。
水圣使忽然亮出舞台姿势,拿捏着戏腔戏调高声说道:“锵锵锵!魔头,你也有今天……”一语未了,眼前人影一晃,即被尹晴拍中头颅,发出一声短促惨叫。这声惨叫丝毫不带戏腔戏调,但尸身的舞台姿势却未改变。毕竟尹晴久经战阵,渐渐镇定,显出其武功之精悍,水圣使正是得意忘形,才疏于防范,被首先击毙于地。
木圣使骂道:“妖妇,老子跟你拼了!”
尹晴冷冷地道:“你没资格跟本圣主拼命。”
闻听此言,木圣使顿时怒气勃发。木圣使在围攻朝歌王宫时身受重伤,被圣兵抬着走了大半路,痊愈不久。木圣使个头不高,圈脸胡须,额头奇大,占去大半个脸,锃明瓦亮。头发虽也浓密,却只长于四周,后脑勺闪闪发亮,如果在其后脑勺上描眉画目,恰似又一张脸。当年在崖边,正是他下令朝帝辛和莫老五放箭,将二人逼下山崖。那时帝辛讥讽他长了一脸好头,莫老五却说他长了一头好脸。每当恼怒时,木圣使的头脸更加明亮,且泛红泛紫。
木圣使怀抱一把大刀,刀锋朝外,使出一招“螳螂扑蝉”,飞身朝尹晴扑去。如果尹晴稍稍迟疑,脑袋连同肩膀会被削去。如果尹晴依常理躲避,就必须反身一翻与土圣使贴身擦过,那么尹晴则会被开膛破肚。如果尹晴无奈之下硬接此招,则二人会同归于尽。
尹晴躲也不是,反击更不是,惊目圆睁,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人影一闪,尹晴被人高高举起,土圣使的刀锋正对着那人的咽喉刺去,尹晴不由惊叫一声。不料那人轻轻一托,把尹晴扔于半空,而后将身一缩平躺于地,躲过木圣使的绝杀。尹晴趁势前翻,恰巧木圣使从其腿下掠过,尹晴毫不迟疑点去一脚,正点在木圣使的头上。虽只轻巧一脚,却蕴含了百年功力,木圣使哪里承受得起?当即头撞刀背,头颅被整整齐齐裁成两半,身子直直坠地,双腿破开冻土,入地三分,像树桩一样栽于地上。
救尹晴的,正是双儿。
这一幕发生在丹枫、北熊等人到来之前,丹枫、北熊等人自然没能看到。
丹枫等人伏于山坡上观看时,正看到土圣使面色如土,步步后退。
土圣使看到木圣使的惨死之状,吓得当场胡言乱语:“妖妇,你厉害,你好厉害,你果真厉害……”退着退着转身跑去。尹晴知道土圣使就是始作俑者,哪会容他逃去,纵身而起,直出双掌,拍向土圣使的后心。
北熊忽然痛叫一嗓:“她又杀人了!”飞身而出,当即拦挡。
尹晴见有人从中作梗,不管三七二十一逼去一掌,趁对方稍稍回护,单掌拍中土圣使的后心。土圣使被击飞,撞断一棵大树,摔于冻土雪地,原本就是扁头,这下脑袋更加扁了,一命呜呼。
尹晴弹弹身上的雪花,回头看时,正看到北熊呆立当地。
这一刻梦想成真,尹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相看,最后轻轻说道:“大海哥,果然是你!”泪水像开闸的江水,一泻千里。
北熊蹲坐于地,掩面大哭,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
双儿、生儿跑过来拜见师父,见北熊只顾痛哭,二人深感无趣,猛见彭祖竟也在此,忙又跪拜。虽说父子情深,但此时彭祖却没工夫跟二人多说,只握了握二人的手,并无只言片语。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尹晴抚摸着北熊的双手,柔声说道:“大海哥,这一百年你是怎么过的?一直在这里吗?大海哥……”北熊一把将她的手甩去,道:“你,你……”想说“你又杀人”,因在极度痛苦之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尹晴自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问道:“大海哥,你怎么了?”北熊哭声更甚,擤了半把鼻涕摔于地上,在熊皮衣服上抹抹手,继续痛哭。
尹晴拿着北熊的手捂在自己心口上,道:“大海哥,你怎么那么狠心,让晴儿找了一百年。”北熊将手抽回,指着土圣使的尸身说道:“你杀人如麻,你才狠心。”尹晴道:“他该死。”北熊气极,东西南北指了个遍,道:“你和你的圣兵杀死那么多人,他们都该死了?”想起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北熊又忍不住,“呜”一声又哭了。
尹晴紧紧握住北熊的双手,北熊甩了两下没甩开,任由她握住。尹晴替他擦擦眼泪,轻声说道:“晴儿原本想干一番伟业,没想到上苍不眷,功败垂成。土圣使造反,圣道弟兄已是离心离德,如今晴儿一无所有,只有大海哥。从今而后,你我夫妻再不分离,行吗大海哥?”话虽如此,但一想到曾经打拼过的圣道大业烟消云散,加上百年寻夫的艰辛,以及在强大外表下掩盖着的脆弱、孤寂与痛苦,尹晴泪眼濛濛。
北熊心头一软,反握住她的双手,道:“别哭了,再哭我的心就碎了。”
尹晴朝北熊深情凝望,分别已有百年,北熊依然是当年模样,想必身在苦寒之地,使人不易衰老。尹晴心下宽慰,一改往日叱诧风云之态,柔情似水,仿佛瞬时又回到了百年前,二人缠缠绵绵,形影不离。尹晴道:“大海哥,快告诉晴儿,你的晴儿还美吗?在你心中什么样的女子最美,是晴儿这样的吗?你还会跟晴儿在一起吗?”因急于破镜重圆,竟连珠发问。
北熊紧握的手慢慢松了,大声喝问:“你为何创立邪道?”尹晴道:“大海哥,你问的好,晴儿有多少话闷在心里,一闷就是一百年,今天晴儿想都说出来。大海哥,我想先问你,你喜欢过晴儿吗?”北熊据实答道:“喜欢过。”尹晴一喜,道:“当真?”北熊正颜说道:“当真!”尹晴道:“得此一言,晴儿纵死无憾!当年你离我而去,仅仅是因为晴儿练了‘无涯圣功’,还是另有原因?”北熊道:“那老巫婆……”尹晴将他打断,道:“大海哥,请口下留德,那是晴儿的恩师。”北熊道:“那婆子蛊惑我等同练圣功,独你执迷不悟。”尹晴道:“练‘无涯圣功’时,会让人如痴如醉,美轮美奂!”忆起那段逝去的时光,尹晴顿时神采奕奕,道:“我疑恩师就是女娲娘娘下凡,来让晴儿创立圣道。”北熊哼道:“笑话!女娲娘娘乃天上正神,怎会下凡让你创立邪道,祸害天下?”尹晴道:“商帝失德,天下必乱,天意改朝换代,女娲娘娘下凡让晴儿推波助澜,有何不可。”北熊吼道:“那你就滥杀无辜?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尹晴大声说道:“欲成大事者,就不能存妇人之仁。”
北熊气得青筋暴突,喝道:“你死不改悔!”
众人纷纷叫道:“杀了她!”
北熊两眼喷火,忽然起掌。尹晴略显惶恐之色,但瞬间即逝,道:“能死于大海哥之手,晴儿无怨无悔!”说罢轻轻阖上双眼,但等北熊掌劈面门。北熊道:“你以为我不忍杀你?”尹晴并未睁眼,柔声说道:“大海哥,动手吧!”
众人唯恐北熊就此饶她,齐声喊道:“动手!”
北熊的一颗心剧烈跳动,闻听众人喝喊,微微怔了一下,猛然蹲坐于地,抱头痛哭。
彭祖对北熊失望至极,俯身冲他瞧了一回,冷冷地道:“堂堂北熊,徒有虚名,你就算哭死,又有何用?尹晴多活一日,不知多死多少无辜……”尹晴恶狠狠盯住彭祖,道:“你可真能活,神仙谷一把大火居然没把你烧死,不过今天你就得西去了。”彭祖呵呵一笑,道:“老夫的话错了吗?”尹晴喝道:“简直是满嘴喷粪!”
丹枫将阴阳大刀狠狠一顿,怒道:“请你嘴放干净。”
尹晴并不知道丹枫跟彭祖的关系,嘿嘿笑了,道:“我劝你少管闲事。”
彭祖道:“贤婿请退后,让老夫说完。”
尹晴奇道:“‘贤婿’?原来丹枫做了这老东西的女婿,呵呵,难怪,呵呵……”来来回回踱了几步,道:“北熊乃天下武林至尊,他是我的夫君,可惜不是你们的夫君。只要本圣主一声令下……哦不,只要为妻一声请求,夫君会让你等活到明天?”
原本蹲着痛哭的北熊悲声渐止,仰着一张花脸,一会儿看看彭祖,一会儿看看尹晴,谁说话看着谁,脑袋时左时右,表情随着双方言语冲突的激烈程度而变换。
彭祖道:“老夫历经尧舜禹夏商周,看惯了人生人死国兴国亡,你的所作所为如何能瞒得住老夫的这双眼睛?稍懂历史的人都能分出正邪,看清你的丑恶嘴脸,何况老夫亲历了八百年日月轮回。”
当着北熊的面,若任彭祖说出她过去更多的恶行,必定会再次惹恼北熊,或北熊因此而再次出走,尹晴逼近彭祖,恶狠狠地道:“闭上你的臭嘴,否则立马让你身首异处。”忽觉言语过于恶毒,在北熊面前失了风度,故意朝北熊呵呵一笑,道:“大海哥,晴儿想最后再杀一个,今生今世永不杀人了。”北熊翻着熊眼懵懂问道:“你想杀谁?”
尹晴道:“自然是杀该死之人。”
彭祖并无惧色,道:“你不用在此虚张声势,死,老夫并不怕!不过,我还是要把话说完。朝代的兴与亡,有其自身定规。英雄或奸贼的出现,则能加速或延缓这一历史进程。帝辛、苏妲己还有你,加速了殷商的灭亡。而你的重罪,在于创立邪道。老夫敢说,自此之后,邪道就像鬼魅一样在世间游荡,但凡有时机就会出来坑害民众、危害国家、祸害民族。老夫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拉的这坨屎,将遗臭万年!”
尹晴咬着牙说道:“你说完了吗?”
彭祖一笑,道:“你的罪恶罄竹难书,老夫就是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尹晴道:“那你就去找采女说吧。”一招“天诛地灭”指向彭祖。
丹枫挥掌便挡,一声响,二人同时退了。彭祖大声说道:“贤婿退后!”丹枫叫道:“怎样?”彭祖道:“她说过,今天她要杀最后一个,从此不再杀人。我,彭祖,一个八百岁的老人,愿意成为她杀的最后一个。如果从此她能改邪归正,老夫死得其所!”丹枫叫道:“妖妇恶贯满盈,何必听她信口雌黄!”
尹晴突然揪出发簪,让头发散落,随后抓过一绺,一把扯断,道:“本圣主断发起誓,此生只再杀此一人!”
须知古人以为头发授之于父母,丝毫不能损伤。见尹晴竟自断发,此举相当震撼,人皆愕然。尹晴飞身已起,直出双腿,想一招夹断彭祖的脖子。丹枫叫道:“住手!”北熊吼道:“不能杀人!”彭湖骂道:“狗贼!”因尹晴出手于众人错愕之时,谁也不及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