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筱嘉向露兰春献花篮她不要,而且楼上有黄金荣坐镇。他一寻思:这女人一定是被黄金荣占有了。他心里马上不平衡起来:我堂堂一个英俊潇洒的卢公子,竟然不比那麻皮强?我卢筱嘉玩过多少女人,不信你这个露兰春我弄不到手。想完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等演出结束,他感到非常失望,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剧场。
一天,卢筱嘉看到报纸上又登了一则露兰春演出《落马湖》的广告,上面“露兰春”三个字足足有鸭蛋那么大。卢筱嘉知道,这出戏是说黄天霸的,他看过。但是,这次偏偏要再看看露兰春演的《落马湖》,谁叫这女人水灵剔透,百看不厌呢!于是,还没有等剧场开戏,卢筱嘉就带着两个马弁早早走进包厢,等着露兰春的主演剧目《落马湖》了。
临近演出时间里,卢筱嘉远远地看到前排包厢里稳稳地坐上了五个人,他们分别是黄金荣、虞洽卿、杜月笙、张啸林和王晓籁,他们可都是上海滩上的重量级人物。但卢筱嘉只是轻轻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
一会儿,剧场内便座无虚席,黄金荣一边淡淡地笑着一边环视四周,并特别地看了一眼卢筱嘉。卢筱嘉一直在磕瓜子,根本不看黄金荣。他等着露兰春出场呢!
此时,在化妆间里,露兰春嘴唇发白,脸色在粉底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没有生气。她的眼皮子在打架,一种强烈的疲劳感让她对今天的演出非常担心。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每天要演出到深夜,回来还要陪黄金荣快活,直到天明才能休息。她已经不敢站起来,因为这样消耗体力,恐怕一会儿就不能上台了。外面《空城计》的唱腔激越地响着。她朝着窗户深深地呼吸着,这是她唯一能清醒大脑的方法。这时,《落马湖》的前奏响起来了。
卢筱嘉听到这声音,马上振作起来,但看到幕布里老是跳动着几个配角上上下下,于是大声叫道:“露兰春呢?怎么还不上场,大家都在等呢!”这一叫,全场都热闹起来,要求露兰春快出场。黄金荣看了,火气冲上了云天,但为了顾全体面,他还是不动声色,只是时不时地向卢筱嘉望去。
过了一会儿,露兰春扮演的黄天霸终于上场了,一个亮相后,便高声唱道:“三尺雕翎箭,开弓人马翻,杀敌逞英雄,英雄出少年。我乃金镖黄天霸!”场面上马上热闹起来,下面人一阵欢呼雀跃,卢筱嘉坐在那里不停地拍着双手。就在这时,露兰春想将腰上的垂带踢上肩膀。但是,她连踢了三次都没有成功。这让全场人有些失望。因为踢腰带是演员的基本功,就是三流的角色演员也能一次踢好。卢筱嘉看了,马上跳起来笑道:“呀——呀——乖乖!好功夫。”在场人马上大笑起来。露兰春马上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我今天身体不好,请大家多多包涵。但卢筱嘉根本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大声地笑着。
黄金荣见卢筱嘉如此无礼,于是站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妈的,没想到在上海滩还有敢在我头上拉屎的,你今天怎么拉的,老子就叫你怎么吃回去。”说完,他就一挥手,一大帮人蜂拥而上,将卢筱嘉的领子抓住:“小子,你不识抬举,今天老子给点颜色让你看看!”说完,几个人围住就把他一阵好打。卢筱嘉连声叫马弁,但他们也被其他人打得鼻青脸肿,躲在一旁动也不敢动。
半个小时下来,卢筱嘉的衣服被撕得粉碎,一身公子气也荡然无存,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地被拖到共舞台大门口。等打手们都走了,两个马弁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公子,我们回去吧!回去报告大人。”卢筱嘉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冲着共舞台的大门喊:“麻皮,你等着!我三天之内会找你报仇的!”此时,正在上楼的黄金荣和几位朋友都听到了。黄金荣看着他们,笑道:“他有这个实力吗?”杜月笙轻轻一笑:“我看他是在吹牛。”说完,大家哈哈大笑上了楼。
卢筱嘉坐上车,星夜奔往杭州,到了督军府,他跪在父亲卢永祥面前诉苦。卢永祥顿时勃然大怒:“纵使我儿子有百般不是,他黄金荣也不应下此毒手。你黄金荣不过是洋人的一条狗,现在竟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当天,他就亲自写信给淞沪护军使何丰林,要他给黄金荣点颜色看看。
过了两天,共舞台正在出演《枪毙阎瑞生》的戏。露兰春扮演其中的主角妓女黄连英。戏正演到高潮,露兰春一个叫板,惹得全场掌声雷动,黄金荣便深深地陶醉其中。突然,有两个速度极快的身影从东花楼包厢前闪过。黄金荣正要转头,他的胳膊已经被两个人紧紧地抓住。黄金荣正想反抗,只觉得后脑勺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枪对着。他便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麻皮,现在你的狗命一文不值,要是不识相,马上送你上西天。”说着,一个人上前,狠狠地在黄金荣脸上打了十几耳光,打得他头晕目眩,根本站不起来。
这群人拖着黄金荣就往外走。他用目光扫视,原来每个出口都被持枪人把守,共舞台被人控制住了。出了共舞台的大门,黄金荣被塞进车子,径直向龙华方向驶去。
事情发生后,门徒们马上打电话到黄宅,向桂生姐汇报了情况。桂生姐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于是赶快叫杜月笙与张啸林来家里商量,让他们想办法,救出黄金荣。
原来,桂生姐对黄金荣的心思可说是知根知底。从前每次遇到女人的事情,黄金荣都会让着桂生姐,这次,他这样对她,按桂生姐的话说就是报应。但桂生姐只想让何丰林教训教训他,说不定两人还能重归于好。正是这样的想法,她才决定尽力救出黄金荣。
作为徒弟,杜月笙必须要救师父,但是,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要是让黄金荣安然无恙地回来,自己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在自己的发展天空里,始终有黄金荣这座无形的五指山在压制着他。因此,只要让黄金荣受一段时间的苦,弄得众人皆知,然后自己便可以凭一己之力将他救出,那时,黄金荣的威风不再,自己便会取而代之。想到这里,杜月笙暗暗高兴起来。
第三节患难见真情
黄金荣被捉走了,杜月笙和桂生姐心中都有些快意,但是一个是他的徒弟,一个是他的夫人,如果不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第二天早上,桂生姐、杜月笙和张啸林三人就聚集在黄公馆,商量救出黄金荣的办法。杜月笙先说道:“这次我们不能硬碰硬,否则师父会有闪失。”张啸林摸着脑袋,痛快地道:“我认识张载阳,他能助我在卢永祥面前说话。”桂生姐忙道:“那好,我去找何丰林的母亲说话,月笙去说服何丰林,啸林去找卢永祥,只要我们都尽力,相信阿荣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三人认真商议之后,决定开始分头行事。
桂生姐带着几件宝贝,在上海到处打探,知道何丰林的母亲信佛,每天要在寺院烧香拜佛。于是桂生姐找到了她,然后献上一尊金观音和载沣亲王那里弄来的竹根罗汉,再加几根金条。在她面前“妈啊妈”的,嘴上像涂了蜜一般。当下,何老太太就认桂生姐为她的干女儿。桂生姐见时机成熟,便向老太太说明了情况,老太太爽快地答应,不过半小时,何丰林传来回话:“麻皮的性命暂时可以保全,但要放人,得由卢大帅批准。”桂生姐觉得事情已经被稳住,于是又在何老太太面前甜言蜜语,直让老太太心花怒放。
张啸林得到消息之后,万分激动地道:“好了,我得赶快行动,否则师父就要受更多苦了。”他连忙从箱子里拿出一份房产文书,带上一些银两,径直向杭州卢永祥驻地奔驰而来。
张啸林为什么要带一纸房契呢?原来,他从前在武备学堂的同学张载阳现在是浙江省省长,与卢永祥是密友,经过介绍,张啸林认识了卢永祥,在一起吃过饭。当时,张啸林正与黄金荣、杜月笙开三鑫公司。为了让公司在上海及浙江地面运转开来,三鑫公司与浙江省军政方面达成共同组织运输线的协议。每年,三鑫公司都会给予卢永祥和张载阳一定的酬金,以保证三鑫公司的生意畅通无阻。在席间,张啸林还提出在莫干山为卢永祥建一座宅子的请求,当时卢永祥哈哈大笑:“有这心就行了。”他并没有将这当一回事。
时间过去一年之后,张啸林并没有忘记这件事。他派人到莫干山买地皮,然后又找人设计、建造。到黄金荣被捉那天,房间已建造完成。只剩下室内装潢和粉刷工作还没有完成。本来,张啸林是想到一切完工之后再去“献房”的,但是现在,师父处境极其危险,他只好带上莫干山别墅结构图和地契,风尘仆仆地向杭州督军府赶来。
第二天,张啸林站在督军府门前,轻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终于到了。”他先走进府门,找到一位与自己交情甚厚的何师爷,送上二两上等的印度大土。何师爷笑得嘴都合不拢。张啸林见机,马上直说要见卢大帅。何师爷有些失落地道:“事有不巧,卢大帅上绍兴去视察去了。”张啸林听了,急得差点儿跺起脚来。他心想:时间不等人,大帅不在,我只有跟踪找去。想完,他便对何师爷道:“老哥,我现在去绍兴见大帅,你也一同去吗?”何师爷点点头道:“好吧!我也愿意跑这趟差事。”就这样,两人直奔绍兴府而来。
到了绍兴府,张啸林一问才知道,卢永祥已带着随从去中观庵青藤书屋(徐文长故居)参观去了。张啸林马上失落地睁大眼睛,然后一咬牙:“走,现在就去中观庵。”一行马不停蹄地来到中观庵,但是,他们又扑了个空:“卢大帅刚刚离开,他们去大禹陵了。”张啸林猛一挥手:“走,再上大禹陵。”就这样,张啸林又雇了一条小船,在城外东湖上划行了50多里路才站在会稽山下,远远地看着山上一座古朴的建筑。师爷忙说:“对!那就是大禹陵。”
问了门哨才知道,卢大帅一行正在庙里。张啸林此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天有眼,我终于追到大帅了。”说完,他便正了正衣冠,健步向大禹陵中走去。走到正门之后,张啸林为四个哨兵挡住。于是何师爷道:“张老板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先进去通禀一声,然后再来请你。”张啸林无奈地道:“好,你要快点。”何师爷拱了拱手,然后就进去了。
张啸林先从口袋里掏出几包哈德门香烟,递给几位看门的。然后自己坐在石板上,与他们简单地聊了起来。
且说那卢永祥,正坐在大殿里,看着窆石亭,兴致尤浓。他随口便问左右:“你们来玩赏有收获吗?你们看看,这亭子上有三个字。这‘穴’字下面一个‘乏’字应该怎么念?”众人见卢永祥在自我卖弄,于是纷纷摇头:“这是字?我们还真不知道。”其实,目不识丁的人说的是实话,但卢永祥身边的文士也说不知道,明显是在奉承他,给他面子,不敢捅破而已。
这时,何师爷快步走上来。卢永祥见师爷来了,振作了一下精神道:“何师爷,你怎么来了?督府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何师爷轻轻地凑到他耳边低语:“大帅,是张啸林张老板来给您送莫干山上的房子图样和地契来了。”卢永祥一听,不禁惊了一下:上次在酒席间只是随口说说,哪知这上海大亨倒当真了。他急忙道:“好!他人现在在哪里?”师爷小心地道:“在门口等候呢!他并不敢造次。”卢永祥正襟而坐:“好,让他进来。”
在门外,师爷草草地给张啸林上了一课,让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并要求他:“大帅现在游兴正浓,不要随便插话,否则你的事情是办不成的。如果触怒了大帅,可能会适得其反。”张啸林连连点头。何师爷领着张啸林,一步步地走了进来。
卢永祥见到张啸林,高兴地道:“张老板不远千里来见卢某一面,实在让我受宠若惊,快快请坐吧!”卢永祥要站起来,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但张啸林忙上前按住他:“这我哪儿敢当,大帅还是坐着说话。”卢永祥见张啸林如此重礼,于是哈哈大笑起来:“你来得正好,你看看,那碑上头一个字是什么字?”张啸林看了看,然后谦恭地道:“大帅,听说大禹去世后,是用一块巨石将棺材吊入地下的。如果没有说错,这个字就是这块石头的名称。”
卢大帅马上笑道:“说得对!那你知道这个字怎么念吗?”张啸林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轻轻一笑道:“这个字应该念‘匾额’的‘匾’字。”卢永祥竖起大拇指:“不愧为上海滩的人物,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此时,旁边的人都冷眼看着张啸林,为他“盲目”的表现感到有些愤怒。
在大禹陵待了半天,绍兴知府看天色已晚,于是建议卢永祥回去,道:“大帅,府衙酒席已备齐,等大帅回去享用呢!”卢永祥坐在那里不动,然后开口道:“我们今天不回去吃,随便找个农家小院吃顿饭,也算是体恤一下民情。”知府听了,马上皱起眉头来,在这荒郊野外,哪能找到好人家吃饭呢?而且,他们有山珍海味来招待卢大帅吗?知府没有办法,只好吩咐手下在附近仔细找一户有钱人家,让大帅好好地吃一顿。
到天黑时,跑腿的才找到一户像样的人家。这家人还算富足,在山野里寻了一个野味,然后又准备了一盆肉烧梅干菜,煮了一大锅米饭。就这样,一行人高高兴兴地享用起来。
席间,卢永祥兴致勃勃地道:“这梅干菜就是好吃,张老板,你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吗?”张啸林听到这里,定神微笑,然后放下筷子,道:“这梅干菜蒸焖肉,必须是五花猪肉,一层干菜,一层猪肉,再一层干菜。用海碗盛,叠四五层,洒上绍兴黄酒,酒中放糖,在饭锅里蒸,蒸到肉酥烂便好。”卢永祥听得入了迷。于是张啸林继续道:“说实话,现在在普通农家也能吃到这样的上品,真是省府治理有方,省泰民安啊!这归根结底,还是百姓和我们在享卢大帅的福啊!”
这一席话,直说得卢永祥飘飘然,遂将梅干菜吃掉,只剩下一块块大肥肉。就在此时,何师爷暗暗地对张啸林使了个眼色,然后进言道:“现在卢大帅的丰功伟绩已被世人看到,在张老板从上海来之前,他听到可靠消息,直系的吴佩孚已捐弃前嫌,打算推举大帅为副总统呢!让他给您说说。”卢永祥内心像火一样地燃烧起来,但为了表现大帅风度,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人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权力的欲望。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亲口告诉我的,他是吴佩孚的亲信白坚武的亲戚。”张啸林随即编了这句毫无破绽的谎言。卢永祥得意到了极点,但他还是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不敢当啊!至于直系的子玉(吴佩孚的字)还算不错,是个明理之人。但是,这江苏的齐燮元,恨不得一口把我吃掉,对我虎视眈眈,大有将浙江吞并过去的意思呢!”“是啊!直系的齐燮元是想打败我们,但有卢大帅在,文韬武略,样样在他之上,他还能怎么办?”绍兴知府马上迎合上去。
在酒席上,张啸林本想说出来意,但因为场面上耳目众多,怕引起非议。于是他几次想开口,但又将话全部咽了回去。因为献礼是不光彩的事情,人越少知道越好,这就能保住卢大帅的清誉。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张啸林才决定明天单独面见卢永祥。
第二天下午,卢永祥回到杭州督军府。何师爷赶忙上前:“大帅,张老板的房产你要看看吗?”卢永祥忙站起来:“对!让张老板现在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