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报仇总不晚
春天的上海,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细想想,1917年时,黄金荣已满虚岁四十九岁了。在南方人的传统观念中,四十九岁就应该过大生日了,因为南方人盛传一种“做九不做十”的传统。同样在1917年春天,黄公馆钧培里落成,在这双喜临门的季节里,黄金荣决定热闹一番。因为这是黄金荣展示其地位和在上海滩人缘的一次机会。就这一点来说,黄金荣有必要将这两门喜事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
前一周,黄金荣便下令自己的手下广发请帖,什么上海的军政要员、名商富甲,还有社会名流,基本上都接到一份请帖。其实,黄金荣也不是一味地“高攀”,他下面的得意门生和徒弟也都能收到他的请帖。单单这招待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但黄金荣是有头脑的人,他请来的都是有钱有势,或者是生活宽裕的门生弟子,他们上门不带红包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说,黄金荣一边利用这双喜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同时也可以向富甲和门生们“打秋风”。
新宅落成前一天晚上,钧培里便门庭若市,被挤得水泄不通。黄宅总管和一些门生不停地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进入黄宅,里面银元碰撞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喜事一直持续了三天,第一天是接待上海社会上的上流人物,什么高级官员、巡捕房头头、巨富巨贾,都是第一天参加筵席。后两天,就是黄金荣之下的人,这些人很多,礼金也相对较少,什么巡捕房的跟班,黄金荣手下有能力的门生等,他们都来巴结黄金荣。为这些人,黄金荣摆了上百桌,花了两天时间应酬。一时间,黄宅的大喜事成为上海老百姓关注的焦点。
这时候,黄金荣的自信和自豪感可以说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无疑,这是黄金荣人生中的一个小高峰。就在这“一切顺心”的背后,黄金荣要面对的现实又出现了。这是什么事呢?让我们来好好看看。
在旧上海,男人追求的无外乎就是两样东西——金钱和女人。到现在,黄金荣对金钱已没有什么好奇心。在他年轻时,他找过不少女人,按道理说,他应该对女人也不再有神魂颠倒的冲动,但是,当一个女人出现之后,黄金荣的心理平衡被打破了。他想再追求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当时在上海红极一时的京剧演员吕美玉。
两年过去了,这是1919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天空中弥漫着彩雾一样的细雨,整个上海像沉浸在蒸汽的世界里一般,让人感到压抑,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并没有平日里的生机,人们在按部就班地行走着。在淡淡的细雨中,人们的心情也渐渐笼罩上一层薄薄的迷雾。从远处看来,黄金荣一动不动地坐在钧培里的客厅里,他想说话,但房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不时地看着桌上的香烟盒,不时地眯一眯眼睛。
在这一片死寂般的安静中,突然一个用人哼着小调直穿向客厅过道,打算进厨房。突然,他的脚被什么人绊了一下,实实地向前窜了几步,于是他便破声骂了起来。这时,另一个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到旁厅:“嘘!别大声,老板现在心事重重,你看不出来?”被绊倒的用人道:“怎么了?老爷还有什么事不顺心?”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华成烟草公司生产的美丽牌香烟的烟盒,一边指着上面的美人肖像一边悄悄地告诉他:“老爷喜欢上这美人了,但现在弄不上手。”之后,家中人才知道,黄金荣第一次看到这美丽牌香烟上的女郎,便对她倾心,渴望拥有她。
现在,黄金荣已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是洋人巡捕房的督察长,有几个华人能有这样的地位?他再也不是街头游走的瘪三。因此,现在要夺女人,一定要用“体面”的方法,不然就有失“体统”了。为此,黄金荣决定先找机会,然后再打入吕美玉的人脉,之后再下手占有她。
正在计划之时,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黄金荣刚刚送一些金银首饰给吕美玉,便遭到拒绝:“黄老板不知,我已有意中人,他就是法租界内的华董兼华人商团董事长魏廷荣。”黄金荣听到这里,马上强颜欢笑:“这样?那我们一样是朋友,你就不必拘礼了。”黄金荣与吕美玉简单说了几句,然后就转身回府了。在路上,他咬牙切齿:这魏廷荣小儿,让我丢尽颜面,总有一天我会出这口恶气的。
事实上,在情场上拼斗,黄金荣是根本不如魏廷荣的。一方面,魏廷荣年轻,长得有模有样,而且是堂堂的上海买办巨商魏葆三的儿子;而黄金荣,肥头大耳,满脸麻子,一身俗气,说话没有水准,言语里带着脏话,一副流氓地痞的作风。另一方面,魏廷荣是华董兼华人商团董事长,地位丝毫不比黄金荣差,他也是洋界内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外,魏廷荣是正规的法国留学生,才华横溢,风度翩翩,这是黄金荣怎么也无法企及的。
黄金荣丢了面子,于是他决定再施展计谋,那就是“先下手为强”。
吕美玉被魏廷荣抢走之后,黄金荣就积极联系法租界内的华人董事。但是,这些人并不买他的账,因为从前他们之间就有摩擦。现在又知道吕美玉的事,他们反而与黄金荣划清界限,与魏廷荣紧紧地抱成一团。他们很快就对黄金荣发起正面攻击。
华董们大多是法国留学生,他们与法国人靠得近,魏廷荣利用这一条件,在法文报纸《真理日报》上大肆诋毁黄金荣,说他非法买卖鸦片、私开赌场、绑架杀人等行径。这让黄金荣更加愤恨不已。他还公然向法国外交部提起告文,说黄金荣勾结腐化法租界刑事科长,拉拢法捕房总监费沃利一起狼狈为奸,做鱼肉百姓的坏事。一系列的状告举动之后,法国政府非常重视法租界当局与黄金荣的关系。经法国政府的调查后,决定将法租界巡捕房总监费沃利免职,重新调任中校伯尔继任法巡捕房总监。
黄金荣坐在房间里几天没有出来,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地愤愤然了。因为他想让手下除掉这个眼中钉,但是,他却在法国政府的严密监视之下。于是他只能仰天观望,看着正值中天的太阳,黄金荣紧紧地攥着拳头:“姓魏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说完,他紧锁的双眉微微地震颤了一下,只见天际间飞起一群候鸟,瞬间消逝在天空中。
为这件事,黄金荣足足忍受了十年时间,十年之后,他果然下手了。
一个骄阳灼天的上午,在朱葆三路(今溪口路)与爱多亚路(今延安东路)交叉口处的中法银行内走出一个举止潇洒的中年男子,他身边有三个嬉笑着的幼小子女。四人走出中法银行,中年男子打开一辆自备轿车的车门,三个孩子跳上车后座,男子走到驾驶室,开车向西驶去。
等车拐过一个弯道,进入一条安静的大街时,街上横站着四个大汉,他们手持着枪,将车叫停。那男子马上就要往外跳,但是被一个大汉狠狠地按住了。他们上了车,坐进驾驶室,并将两个孩子扔出车外。男子拼命挣扎,大叫:“你们要干什么?”车子很快驶过民国路(今人民路),另一个孩子也被扔出,男子被强灌了一碗迷魂汤。车子直奔南市码头。到码头边,芦苇丛中摇出一只小船来,这四个大汉将昏迷的男子抬上小船,送到南汇六灶的一个地保家里藏匿。
1929年7月 24日,上海各家报纸都刊登一条新闻:上海巨商、社会名流魏廷荣被绑架。我们看到这里,便极容易推测出幕后主使是谁,如果不出意外,我们的猜测是不谋而合的。对!他就是黄金荣。
黄金荣蓄积了十年的仇恨终于能一泄而快,到底是什么人让他这么顺利地报仇了呢?原来,这人既不是魏廷荣的仇敌,也不是与他有过节之人,而是他的连襟赵慰先。之后,赵慰先被巡捕房抓获,但他矢口否认自己与这起绑架案有关。他说:“自己绑架自己的亲人,你们说这可能吗?”但巡捕房是拿证据说话的,他们通过审问他的同伙,才确认无疑,赵慰先是绑架魏廷荣的参与者之一。
在魏廷荣被绑架一个月之后,法租界贝勒路(今黄陂南路)天祥花园魏宅连续收到几封匿名信,其中一封说到魏廷荣的绑架事宜。其中说:魏老板被绑架是一个“家人”所为。他是商团教操官,是自己人,只是手头没钱,所以做了昧良心的蠢事,绑架自己连襟。
魏府中人看了之后,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个“家人”所为。而且匿名信又不能作为合法证据,因此巡捕房很难就此实施行动。案子进入僵持阶段,直到一年零八个月之后,巡捕房处理了一件敲诈案,抓获一个名叫蔡维才的人,才将赵慰先绑架连襟的案子重新调出来。
后来,魏廷荣告诉大家,自己连襟绑架他的意图很简单,就是要获得一笔敲诈费。
赵慰先本来是法国留学生,在法国圣西尔陆军大学骑兵科,归国后失业三年,非常窘迫。于是在亲戚的介绍下,认识了魏廷荣,两人一见如故。魏廷荣安排他在自己的中法银行上班,并让他住在魏宅之中。时间一长,赵慰先与魏廷荣的妻妹朱九产生恋情。最终,赵慰先与朱九结婚。但是,赵慰先是离过婚的人,他一直隐瞒着对方。而且,结婚之后整天以赌为生,让朱九非常失望。在几次争吵中,朱九又知道他以前不光彩的事,便后悔当时与他结婚。
魏廷荣知道之后,便常常对赵慰先冷眼相待,让他坐冷板凳。就这样,日久生恨,赵慰先心中生出歹意来。这件事被黄金荣手下探知,于是黄金荣来找他,说给他一笔钱,让他“办事”。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赵慰先铤而走险,决定绑架魏廷荣。这样,就有了“魏廷荣绑架案”。
来来回回,这案子闹了九年时间,先是赵慰先被抓,然后赵慰先又指控魏廷荣诬陷,逼得巡捕房又把魏廷荣抓起来。最后,在当面对质和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赵慰先才承认罪过。
事情过去之后,魏廷荣长长叹息一声:“黄金荣,你果然不好惹!”
第二节小杜起城南
在民国初年,黄金荣已发展成上海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与此同时,他的另外两位并肩作战的兄弟杜月笙与张啸林也渐渐羽翼丰满。在民国刚刚开始的十年间,他们被并称为“上海三大亨”。这三人关系密切,而且有师生好友的情谊,所以在这里,我们不得不专门介绍一下杜月笙与张啸林的情况。
清道光十四年七月十五日(1888年8月22日),杜月笙出生于上海浦东高桥镇。这一天正好是农历十五,旧称“中元节”,传说是鬼的生日。其父杜文卿便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月生”,意思是“中元节时所生”。
1889年,上海瘟疫横行,城乡死者无数。大灾盛行的同时,天公又不作美,当时,上海连续大雨纷飞四十多天,弄得仓库内存粮大部分发霉糜烂,百姓苦不堪言,饥荒越来越严重。
杜母朱氏只好抱着刚满周岁的杜月笙一步一挨地走了几十里地,前去杨树浦投靠自己开米店的丈夫杜文卿。但时值粮食短缺,价格飞涨。等店里粮食卖完,自己便再没有能力进货了。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朱氏夫人只好到杨树浦地方上的纱厂上班,用她病怏怏的体力劳动来换取孩子的温饱。
1890年夏天,上海再次出现天灾,全城到处流行起霍乱来。虽然病毒没有传染到杜家来,但是杜母朱氏却在此时生产了一个女儿。由于家庭条件实在跟不上,朱氏夫人很快就因营养不良和身体过度虚弱而死去。杜文卿悲痛欲绝,倾其所有给夫人买了一口白皮棺材。尸体被放入棺材之后,他又没有钱给她下葬。于是杜文卿就将棺材放在自家的田埂上,然后用田里的稻草将其掩盖。
送走朱氏之后,杜家已没有管事的女人,于是杜文卿又娶了一个张氏女子。就这样,杜月笙又有了一个继母。
1892年深秋,杜月笙五岁时,上海一带大旱,到了腊月,天降暴雪,气温陡降,杜文卿不能适应环境,突然生病。还没有等医生到来医治,他便一命呜呼,撒手西去了。
杜文卿死后,张氏夫人痛哭了一场,然后她拿出家中所有的积蓄,和杜文卿的前妻一样,给他也买了一口白皮棺材,将他与朱氏夫人放在一起,用稻草覆盖上。数年之后,两口棺材之间长出了一棵黄杨树,枝繁叶茂。杜月笙得势之后,他曾多次请教风水先生,想将自己父母的葬墓迁到别的地方去。但找了几位老风水先生,他们都说不能迁动,因为这田地本来就是一处寅葬卯发的血地,只可浮葬,不能入土,只要入土,风水就会被破坏。再者,这棵黄杨树是杜家子孙香火不断的根脉,万万动不得。
杜月笙本人非常在乎风水吉凶,听几位先生这样一说,他便不敢再动父母的墓葬,只能任其在风雨中飘摇,在霜雪中敲打。
1893年,杜月笙已经六岁,为了不耽误孩子的前程,张氏省吃俭用,终于凑足学费,让杜月笙去学堂上学。就在杜月笙朦朦胧胧地接受书本知识之时,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中国战败,封建统治势力遭到进一步削弱,清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殖民主义一点一点地侵蚀着无辜的老百姓。这时,张氏辛辛苦苦经营的米店生意也不行了。最后只落得个关门大吉的惨淡局面。杜月笙不能再上学,张氏带着他从杨树浦回到高桥镇。
家庭生活越来越没有规律,但张氏还是每月省下五角钱,供杜月笙上私塾。杜月笙连上了三个月学,到第四个月时,张氏实在拿不出钱来,于是抱着小月笙在家里痛哭了一夜。从此杜月笙便告别了短暂的学生时代。试想想,他在杨树浦上了两个月私塾,在高桥镇上了三个月,一共只有五个月时间的学生生活,难怪在杜月笙发迹之后,很是难过地对人说:“在我的一生中,我只上过五个月的学。”
平静的生活只维持了两年,1895年那年,疼爱杜月笙的继母张氏突然失踪,找不到张氏的杜月笙一边啼哭一边寻到外婆家。外婆见他一阵问讯后,自己也哭起来。从此,杜月笙由外婆照顾。在外婆家里,杜月笙一直生活到十三岁。
1902年春天,在村里已是“臭名远扬”的杜月笙说服了外婆,准备去上海滩闯荡。外婆一直跟在两手空空的杜月笙后面,她想挽留他,但怕他伤心。走到村外,杜月笙转头对老外婆道:“外婆,我现在去大上海闯荡,以后成了大人物,看他们有谁敢看不起我!”外婆摇摇头:“孩子,只要平安就行,不要吹大牛,外婆就希望你一辈子安安稳稳,就够了!”就完,她便泪流满面。杜月笙急忙跪下:“外婆,我一定争气。”说完,他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站起来道:“好了!你回去吧!”外婆刚刚要说话,他就已经向着前方飞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外婆,你等好消息吧!我一定会回来的。”
1904年,日俄开始在中国东北行动,事态震惊上海。黄兴等人建立的华兴会在湖南起义宣告失败,民众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同时,美国人虐待华人事件引起中国人强烈的愤慨。在这一大背景下,杜月笙在上海刚刚站稳脚跟。这年他十七岁,在一家名叫鸿元盛的水果行当学徒。
此时,上海大街上游行示威群体时常出现。杜月笙一看到大群的人走在街头,举着标语,他心中就痒痒。于是他大步走进人群,装模作样地喊着口号,胡乱玩耍。但是,水果行老板发现之后,觉得杜月笙是个惹祸的根,于是二话不说,就将其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