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葬礼回来后,张默林总是觉得胃部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也得上了胃癌。张默林十分紧张,尽管他知道谁也逃脱不了那一天,人活着就像从一条街道走完后进入另外一条陌生的街道,可是他还是意识到了死亡的可怕,另外一条街道一定是死寂的没有阳光的地狱。
张默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妻子梅萍进行交流了,他突然渴望和妻子有一次深刻的长谈,但他没有得逞,梅萍压根就不给他任何机会,尽管大多时候都是他们两人在这栋楼里相处。
张默林有些绝望,没有语言的生活比死还可怕。
他去过一次医院,独自去的。检查下来,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现。他还是怀疑医生是不是弄错了,他胃部的隐痛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正加得厉害。
张默林想到了蒜头,蒜头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呈现在溺水的张默林面前,他要奋力地抓住它。张默林知道吃生大蒜可以防癌,于是开始了每天吃几颗生蒜的自我拯救行动。奇怪的是,自从他吃蒜后,他的胃部的隐痛就消失了,一天不吃,那隐痛就会神秘的出现。
吃完大蒜后,张默林喝了口水,然后平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他把双手放在了胸前,那一刻,张默林显得异常的平静。
梅萍和丈夫张默林不一样,她没有午睡的习惯,她一直以为那是懒汉的臭毛病,尽管张默林不以为然,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这个习惯。梅萍的第一任丈夫顾维山就从不睡午觉,他是个相当勤勉的人,所以做出了很大的事业。
当张默林像个懒汉一样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时,梅萍正在客厅里悠闲地品茗。她早就习惯了寂寞孤独的生活,多年来,茉莉花茶一直陪伴着她,成了她最贴心的密友。
茉莉花茶的香息在她眼前的空间弥漫着,梅萍陶醉在这种沁人心脾的香息之中,娇小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快乐地张开,贪婪地呼吸。此时,梅萍什么也没想,也不愿意去想,思考有时就是自寻烦恼。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茶几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梅萍极不情愿地拿起了电话,柔声细语地“喂”了一声。
梅萍听到了儿子张文波焦虑的声音:“妈,小跳回家了吗?”
梅萍还是柔声细语地说:“没有,文波,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别着急呀,慢慢地说。”
张文波就把张小跳失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母亲叙述了一遍。
梅萍听完张文波的叙述,眉毛挑了挑,继续柔声细语地说:“文波,你别急呀,慢慢找,一定能够找到的,你小时候不也失踪过一次嘛,我那时一点都不担心,知道你会回来的,后来,你不也自己找回家了嘛。”
张文波无语,他挂了电话。
梅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把电话放了回去,她端起一杯尚且温热的茉莉花茶,放在鼻孔下闻了闻,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梅萍把茶杯放回了茶托上,就站了起来,轻移碎步来到了张默林房间门口,伸出保养得葱白般的手指,弯曲起来,用食指的关节敲了敲。
张默林还没有睡着,他听到敲门声就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打开了门。张默林毫无表情地问梅萍:“有什么事吗?”
梅萍眨了眨眼睛说:“小跳失踪了,你是不是到四周去找找看。”
说完,梅萍转身走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往茶杯里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品尝起来。
张默林“啊”了一声。
他睡意全无了,孙子的失踪,让他的心提了起来。他穿好衣服,就出了房门,准备下楼出门去寻找张小跳。张默林走出客厅来到楼梯口时,听到梅萍柔和甜美的声音:“以后少吃点大蒜,不要污染房里的空气。”
张默林曾经是多么迷恋她柔美的声音,他为她柔美的声音付出了自己的一生。他心里骂了一声:“老妖婆!”
午觉没有睡成,张默林有些沮丧,可午觉和孙子张小跳相比,哪一个分量重,张默林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
张文波和宛晴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阳光白得刺眼,热浪顷刻把他们包裹起来,宛晴戴上了太阳眼镜。蓝色的太阳眼镜衬托出宛晴的妩媚,也让她看上去有了几分神秘。每次和宛晴在一起,张文波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曾经是他学生的女人会让他产生极其复杂的情绪和冲动。因为儿子的失踪,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和冲动。他对宛晴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车开过来。”
宛晴点点头,笑着说:“好的,快去吧!”
很快地,张文波把车开到了宛晴的身边,宛晴打开车门,上了车,她坐在了张文波身边副驾驶的位置上。张文波打开了车里的空调,开始时吹出的是一股热风。
宛晴说:“师傅,我们到哪里去呢?”
张文波想了想说:“你说像小跳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般会跑到哪里去呢?”
宛晴说:“这可说不准,河边?游戏厅?公园?游乐场?网吧?”
张文波说:“那我们都去看看吧?”
宛晴说:“赤板市那么大,这些地方都要找一遍的话,可能一个星期的时间都不够用,这样吧,我们主要集中在张小跳比较熟悉的地方周围寻找,他真要是在这些地方的话,一定不会跑远的。”
张文波说:“你说得有道理,那么,我们就先去第十六小学的附近开始寻找吧。”
宛晴说:“听你的!”
张文波开动了车,朝第十六小学的方向开去。
宛晴侧了一下头,看了看心事重重满脸严肃地开车的张文波,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莫测的神色。宛晴把脸侧回来,她看着挡风玻璃外面的街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你太太平常不管小跳吗?”
张文波说:“她管什么,她除了管她的小斑点狗,她谁也不管!她的斑点狗那天晚上死了后,就没有回家,谁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宛晴说:“小跳会不会找到了她,她把小跳带走了呢?”
张文波的口气坚决:“这不可能!”
宛晴试探性地说:“师傅,师母她和你是不是有问题?”
张文波没想到宛晴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她。
宛晴知道这个问题提得不妥,她笑笑说,“师傅,对不起呀,我不该这样问你的。”
张文波说:“没关系。”
宛晴接着说:“对了,师傅,你太太那小斑点狗是怎么死的?”
张文波皱了皱眉头说:“谁知道,那个晚上不知道谁把小斑点狗的喉咙割断了,还把它塞在冰箱里。”
宛晴吐了吐舌头:“这也太残忍了,谁下得了手呀!要换了我,看到那场面会吓疯的。”
张文波冷笑了一声:“我想李莉是疯了,她把死狗埋在了我家的花园里,然后就出去了,现在也没回家,儿子她也不管了。”
宛晴说:“她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她一定很伤心的,不能理喻的是那杀狗的人,手段太毒辣了,这个人一定心里有巨大的仇恨,否则下不了这样的狠手的,我连拍死一只蚊子都不敢,怕怕。”
张文波说:“狗死了也好,看得烦人。”
宛晴的眼中接过一丝阴影,她笑了笑说:“师傅,那小斑点狗不会是你杀死的吧!”
张文波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她说:“你说呢?”
宛晴笑笑:“哈哈,我哪知道!”
张文波说:“小跳该不会像小斑点狗那样吧!”
张文波的话音刚落,宛晴心里就升起了一股凉气,那股凉气直达她的颅顶,从头发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冒出来。宛晴说:“师傅,你可别瞎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小跳一定能够找到的,你就放心吧,不要七想八想的。”
在宛晴眼里,张文波是个幽默的人。她喜欢听他讲课,他会把一个简单的问题讲得很生动,会延伸出很多的问题来,眼看他的话题收不回来了,张文波会机智地打住,风趣地三言两语地把话题重新引回到最初的问题上,而他那时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脸上淡淡的微笑让宛晴着迷。她知道很多女学生喜欢张文波,或者和这些有关。宛晴一直想进入他的内心,看看他儒雅外表下面包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宛晴有些走神,但她很快恢复了原状。
这个下午梅萍一直在品茗。
梅萍不知道就在此时,离顾公馆不远处的那个窗户后面,有双神秘莫测的眼睛眺望着顾公馆。那双眼睛里有火,有冰,还有说不清的迷惘。
阿花上楼陪老太太坐了一会儿。阿花想梅萍这样喝茶怎么不会厌烦呢?阿花看着满脸微笑的梅萍,她想问梅萍一个问题,可她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阿花也知道小跳失踪了。她向梅萍提出来,也要出去寻找张小跳。梅萍制止了她,梅萍认为阿花对这个城市根本不熟悉,怎么能去找人呢,不要小跳没找到却把自己给跑丢了。梅萍微笑地和阿花说了一会儿话,她问了阿花一些阿花家乡的情况,阿花记得梅萍问过好多次了,她每次都用同样的话语回答梅萍,她怎么就记不住呢?这老太太可不是那种思维混乱的老糊涂。准确地说,阿花的家乡也就是梅萍的家乡,浙江东部一个风光秀丽的小镇,那个小镇自古以来都以盛产美女着称。
阿花是梅萍托老家的人找来的,所以,梅萍对阿花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梅萍抿了一口香茶说:“阿花,你奶奶叫什么来着?”
阿花想,梅萍在她来的时候就问过这个问题,梅萍今天怎么又问起来了呢?尽管如此,阿花还是如实回答:“我奶奶叫吴青莲。”
梅萍轻轻地“哦”了一声。
阿花又说:“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我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了,听妈妈说,奶奶特别怜爱我,整宿整宿地把我抱在怀里不放手,妈妈还说,奶奶年轻时是个美人。”
梅萍的眉毛挑了挑,说:“你奶奶是怎么死的,你听你妈妈说过吗?”
阿花沉思了一会儿说:“妈妈好像提起过,说奶奶是得一种怪病死的。至于什么怪病,妈妈没有和我细说,奶奶怪可怜的,一生就没享过几天清福。”
梅萍微笑地安慰阿花说:“阿花,谁得你一片孝心,你也不必伤感,人总是要死的。你能够对你奶奶这样,你奶奶地下有知的话也有了安慰。”
阿花说:“可我没有为奶奶做一点事情呀,她不给我孝敬她的机会。”
梅萍说:“傻孩子,心里有她就可以了,她就是活着,也不会在意你对她尽什么力。”
阿花点了点头,她的话题突然回到了张小跳身上:“梅奶奶你说能找到小跳吗?”
梅萍说:“放心吧,会找到的,他爸爸和他一般大的时候也失踪过一次,最后自己找回了家,我们问他到哪里去了,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孩子和我们大人的想法不一样,他一定有走的理由,他也一定有回家的理由。”
阿花点了点头,可她说:“梅奶奶,我们村里有个叫木桶的男孩子,也和小跳那样大,他失踪了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也是个夏天,木桶失踪后,全村人去找都没有找到,找了好几天呢,有人说他一个人出去流浪了,大家就不找了。木桶离开家是因为他偷了家里的钱出去打游戏,被他父亲发现。他父亲就骂了他几句,连手指头都没碰他一下他就跑了,木桶的脾气十分急躁的。可是,没过两天,有人就在河里的一个深潭旁边的水草丛中发现了木桶。木桶的尸体被河水泡得煞白,肚子像一个气球那样鼓着。木桶的父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他们怎么也想不清楚木桶为什么会因为挨几句骂就去寻死。村里的算命先生瞎子阿二掐了木桶的生辰八字,说木桶注定是个短命鬼,他今年不殁明年也会死,和别的什么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一个人要死了谁都阻拦不了。瞎子阿二不敢亲口对木桶的父母说这事,可全村人都知道。”
梅萍听完阿花的叙述,微笑地对阿花说:“你认为小跳会和木桶一样吗?”
阿花“啊”了一声,使劲地摇着头,满脸惊怕地说:“梅奶奶,我可没那意思,我可没那意思,梅奶奶你不要多心。”
梅萍平静地说:“傻孩子,我怎么会那样认为呢,你也是好心,担心小跳的安危嘛。奶奶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个善良的姑娘。”
阿花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后悔地说:“梅奶奶,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对您说这件事情的。”
梅萍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在奶奶面前说什么都可以,我不是那种鸡肠小肚的人,你说的话奶奶喜欢听。”
阿花低下了头,她的双手捏着衣角,像是突然有了什么心事。梅萍阅人无数,阿花的神态没能逃过她的眼睛:“阿花,你肚子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话,想对我说,又怕我不高兴?”
阿花更加窘迫了,她挪了挪屁股,像是坐在针毡上。
梅萍又说:“阿花,你要是真把我当奶扔看待,你就把肚子里的话倒出来,你说什么,奶奶都不会见怪你的。”
阿花抬起了头,红着脸说:“梅奶奶,我——”
梅萍鼓励她说:“阿花,别吞吞吐吐的,把话说出来就舒畅了,否则会憋出毛病来的。”
阿花终于鼓起了勇气扑闪着秀气的眼睛说:“梅奶奶,我想问你一件事。就是你们家楼背后的那个铁楼梯是干什么用的?”
梅萍一听阿花的话,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她的眼中布满了阴霾,像是晴朗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
阿花从来没有见过梅萍老太太如此的神情,那个铁楼梯一定包藏着了一个巨大的秘密。阿花看梅萍这个样子,心里越加忐忑不安了。她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阿花甚至恨起了自己,为什么要问梅萍老太太这个问题呢。阿花心里哀绵地说,这下子可完了,梅萍老太太会怎么样回答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