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想象张文波在别的女人面前的样子,他一定显得很有学识很有素养。他会在别的女人面前夸夸其谈,看上去十分幽默而有智慧,她们不会看出他内心的肮脏和一些不可告人的阴谋!他的外表是那么的有欺骗性,其实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的伪君子,他可以把自己做的任何事情的责任都推给别人,仿佛这个世界上他是最干净的。比如,当处曼丽流产后,他对我说,一切都是曼丽的错,他什么问题也没有,要不是曼丽自己黏上他,他怎么也不会和她发生什么关系的,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和她要什么孩子,是曼丽自己的阴谋,她为了留住他的心,在逼孕套上用针扎出了一个小眼……他的这些无情无义的鬼话有谁会相信?他可以欺骗那些学生,但是欺骗不了我!或者,他会在曼丽面前把一切归罪在我的身上,我是罪魁祸首。
谁也不会知道他对我的冷漠已经到了让人不能忍受的地步!他已经不爱我了,或者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上辈子和他有仇,今生他报复我。我在极端的时候想到过和他同归于尽。有一天晚上,我甚至想在他喝的水里放下所有的安眠药,让他吃下去后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可是我没有那样做。
我不那样做并不等于他也不会那样做。
我每次看着他在擦着那把匕首的时候,我心里就会发寒。他是不是想杀了我?他心里是不是恨我恨到了极点?我担心他的匕首会在某个深夜割断我的喉咙。这种东西由来已久,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我都睡不踏实,有一点什么响动我都会醒过来。这个家里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响动,让我醒来后心里沉入莫名其妙的恐惧之中。
在这个家里活着比死可怕!
我想到过死,我曾经想站在某个高楼的顶端跳下去,但是我有恐高症,我根本就爬不到那高楼的顶端。生命早就对我没有意义了,我是行尸走肉,我竟然不清楚活着是为了什么。这是多么让人沮丧的事情!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这个宁静的早晨充满了清新的露水味儿,张文波在露水的味道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就听到了清脆如玉的鸟鸣声,似乎到处都是欢乐的小鸟,这里难道是小鸟的天堂?张文波站起来,发现自己站在偌大的一片墓园中间,小鸟们在坟墓上跳来跳去,像是为那些死去的人安魂或者歌唱,也许,那每一只小鸟都是一个死去的人的化身。
张文波想,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在这个凄清的菜园里睡了一夜?
张文波回忆着昨天晚上和宛晴他们分手后的一些细节,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从和他们分手到现在,这一段成了他人生的空白。
昨天晚饭他滴酒未沾,如果说醉酒后误闯入这个菜园,那情有可原,可是——
那块墓碑前的青草上没有露水,青草也被压趴了一片,张文波身上却湿漉漉的,全是露水。
他确定,自己就在这块墓碑前的青草上睡了一夜,或者说在这里干了些什么?
墓园里除了他之外,一个人也没有,那些高高低低矗立的桌碑像一只只从泥泞中挣扎举起的无助的手。
张文波听着小鸟的鸣叫,目光落在了那块墓碑上,墓碑上刻着的死者的名字跃入他的眼帘:“温碧玉”。
这个名字乍一看上去似曾相识,可他在哪里听过或者见过这个名字呢?
空旷的菜园里,似乎一切都在停滞,他感觉到了寒冷。
张文波快步走出了菜园,看到自己的灰色的车就停在墓园外面的路边。
阿花今天出门买菜前,梅萍淡淡地和她说了一句话:“阿花,你以后再不要给那个死老头子买蒜头了!”
阿花从梅萍的微笑中体会到了笑里藏刀的含义,也就从这一天起,阿花对梅萍有了一种本能的提防。
阿花昨夜一夜未眠,她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过滤着卢金水和她说的话:“那个在深夜里走进威尔逊会馆的神秘人被顾维山请进了楼里,他们在四层的阁楼里秘谈了一个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才被顾维山的司机送走。据说,那个神秘人在归去的途中发生了车祸,汽车撞在了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上,司机受了点轻伤,神秘人却当场就七窍流血而亡。那个神秘人是当时赤板最有名的风水大师杨银旺。杨银旺的死让当时的许多地产商一片哗然和唏嘘。有人说,杨银旺是破了太多的天机遭了天谴……威尔逊公馆后来被改名为顾公馆,在杨银旺死后不久,顾维山就对公馆的局部作了一些细微的改动,还在楼背后的室外修了那个铁楼梯,靠制造味精发家的顾维山看上去像个文弱书生。最初的时候在宝成路福寿里的一家弄堂里办了一个弄堂小厂。七八个工人当他的助手,每日生产500磅左右的味精,逐渐打开销路后就渐渐壮大了,重新买地建造厂房,后来成了大名鼎鼎的神厨味精厂。顾维山为人小气,但谁也不会想到他会买下威尔逊公馆,而且是为了一个女人……”
阿花想着奶奶吴青莲的事情,向菜市场走去。似乎在卢金水的话中,也出现了奶奶吴青莲的名字:“当时,顾维山喜欢两个女学生,一个就是后来成了他妻子的梅萍,还有一个叫吴青莲,这两个女学生长得都天姿国色……吴青莲后来伤心地离开了赤板……”
如果卢金水说的那个吴青莲就是阿花的奶奶,那么……阿花想得头都大了。
卢金水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情了解那么多呢?
芳芳对她说:“卢金水的父亲历来在顾家当过管家。”
阿花对他们的话将信将疑,他总觉得那个叫卢金水的人脸上有一种让她捉摸不透的神情,他还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担心,替芳芳担心,他可以为了芳芳和老婆离婚,以后会不会也为了别的小保姆或者什么别的女人和芳芳离婚呢?
……
阿花走进菜市场,觉得特别的不对劲,仿佛和往常不一样,那些卖菜的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审视她。
阿花浑身臊热,那是芳芳关于阿毛的话在她身上起了某种化学反应。
她今天没有在阿毛那里买肉,而是赌气在阿毛旁边的摊位上买了排骨和猪蹄。
阿毛叫她,她也装着没有听见。
阿花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瞟阿毛,阿毛的右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她的心针扎般痛了一下,阿毛受伤了?
阿花尽管心里有些担心阿毛,但她还是咬咬牙,横下心走出了菜市场的大门,阿毛忍受不住阿花的这种态度,他很快就追了出来。
阿毛把阿花拉在一旁,焦虑地问道:“阿花,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
阿花鼓着腮帮子,怨恨地瞪着他:“你干了什么亏心事。你自己心里十分清楚!”
阿毛无辜地说:“我干什么了呀!我难道帮你去找那个小王八蛋,让他不要再欺负你了,也错了?你看,为了你,我还被那小王八蛋咬了一口呢。今天一早起来发现伤口发炎了。那小王八蛋还真毒,咬得那么狠,这个痛呀!”
阿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臂上:“谁让你去招惹他呢,他是一只小狼羔子,活该!”
阿毛说:“唉,我真是里外不是人了,我这不为你嘛,你想想,我只要一想到你在那个家里被他们欺负我的心就揪着痛!”
阿毛诚意的样子打动了阿花,可阿花的嘴巴还是不饶人:“你是不是在菜市场里到处吹牛,说我是你女朋友!你这人怎么这样,脑袋进水啦?自己的事情到处乱说!”
阿毛坦白地说:“我就说了一次,本来嘛,你现在和我好,就是我的女朋友嘛,我又没说错。”
阿花叹了一口气对他说:“以后我要再听到你到处吹牛,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要真喜欢我,就要好好赚钱,给我买一套房子。”
阿毛的眼睛黯淡下来,他低声地说:“我努力吧!”
阿花说这话其实是想激励他,尽管她也希望有一天住上像清水湾小区那样的房子,她就会把爸爸妈妈从老家接过来一起住,可那毕竟是一种高难度的幻想,她知道就凭阿毛和她的努力,实现起来是比登天还难的。
可就是因为这句话,给阿毛的心灵带来了沉重的负担,以至于在某个夜里,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默林的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水雾。面对这个叫梅萍的女人,他付出了一生的精力,从14岁开始见到她,一直到现在,他经历了人生的四季,最后的寒冬已经降临,他不知道能不能度过去。
梅萍冷冷地对他说:“如果我再闻到大蒜的臭味,我不会再让你留在这个家里,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张默林浑身的神经都在抽搐,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梅萍娇小的身子走出张默林房门时,张默林真想扑上去,把这个老女人扼杀在自己干枯的手中。
梅萍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一粒米了,而是一颗毒药。
毒药其实早已深入了他的血脉,他将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
张默林想,当初要不是迷恋上梅萍,他的钢琴老师的女儿就会嫁给他。那也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有一张月亮般明净的脸,她的眼中总是闪动着阳光下的海水般的波光。可是,他心里装不下她,尽管张默林和她青梅竹马。后来,钢琴老师带着她去了北京,他留在了赤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张默林把攒在手中的最后一颗蒜头扔进了自己的嘴巴里,使劲地咀嚼起来,还不停地呼出浓浓的大蒜的味道,仿佛是在向梅萍进行着无效的挑战!
过了好大一会儿,张默林听到了什么声音,声音是从花园里传来的。
他来到了窗口,往花园里俯视下去,他看到自己的孙子拿着一把锄头在挖着那丛夜来香。
张默林干枯的手在空气中使劲抓了一下,然后紧紧地篡紧了拳头,他仿佛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让人恶心的焦糊味。
张小跳整个上午都在沉睡,他不知道父亲张文波一夜未归,也不知道母亲李莉独自地流了一夜泪,然后在这天上午出了门,去做她应该做的事情了。
吃完午饭,梅萍和他说了一会儿话。
梅萍说:“小跳,这段时间你没弹琴,这样很不好。”
张小跳说:“为什么不好?”
梅萍说:“你在放弃一种美好的艺术修养!”
张小跳说:“艺术修养是什么东西?”
梅萍说:“艺术修养是你骨子里的一种优雅。”
张小跳说:“优雅又是什么呢?”
梅萍说:“优雅是一种气质,就像你的皮肤,是白是黑,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张小跳又说:“气质又是什么?”
梅萍说:“小跳,你越来越像你爸小时候那样了,那么喜欢反问,而且老是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怪事!”
张小跳说:“我爸小时候怎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奶奶,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我爸小时候喜欢摸女人的屁股吗?”
梅萍沉下了脸:“粗陋!”
张小跳冷冷地笑了,笑得十分邪性。
梅萍上楼去了。
张小跳来到了花园里,他看到一团巨大的猫状的乌云把太阳遮住了。
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被阳光晒得焉不拉叽的,似乎都在盼望有一场大雨让它们鲜活起来。
张小跳发现花园里的那架秋千自己晃动起来,一丝风都没有。
张小跳眨巴着眼朝秋千架走了过去。
阿花此时在厨房里洗着碗,她在担心着阿毛被张小跳咬伤的手。
阿花偶尔一抬头,就可以看到花园里的情景。
张小跳坐在了秋千上,他动都没动,那秋千就晃动起来,张小跳的脸在不停的晃动中变得十分模糊,仿佛有无数张脸跃入阿花的眼帘。
张小跳在秋千上晃动时,梅萍走出了楼门。
她在下台阶时,目光往张小跳这边掠了一下,然后就朝铁门外走去。随着“哐当”的铁门关闭的那声响,张小跳坐着的秋千停止了。
张小跳从秋千上站起来,在他不远处,有两条小狗在相互撕咬着,双方都鲜血淋漓,狗的争斗无声无息,像是旧时代的无声电影,沉闷而且乏味。张小跳迷离地站在那里,他似乎也像是无声电影中的一个人物。
一条蛇朝争斗的两条小狗游过去,那条蛇边游过去,边吐着血红的信子。
那两条打得不可开交的狗发现了那条蛇,立即就停止了争斗,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花洗完了碗,她看到呆呆地站在花园里的张小跳,不知他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好在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一边,她赶紧离开了厨房,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反锁上了门,家里没人的时候,她特别要提防张小跳,生怕他干出什么恶事。
张小跳此时的心是根本就不在阿花的身上,阿花此时在他的脑海里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注意力在那条蛇的身上。
张小跳突然想,这条蛇要是自己的宠物有多好,他就可以让它去咬他母亲李莉,如果她再带他去那个黑暗的地方。张小跳朝那条蛇追了过去。
蛇好像发觉有人在追它,滑行的速度惊人地快速起来,没等张小跳靠近它,它就消失在夜来香花丛底下了。
张小跳站在那丛夜来香的旁边,愣愣地凝望着夜来音,他没有发现那条蛇,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洞穴之类蛇藏身的地方,那么,这条蛇会在他的眼皮底下人间蒸发?
张小跳站立了一会儿,就进了楼里。
他在一楼的杂物间里找到了一把已经生锈的锄头。
当张小跳重新站在夜来香的旁边时,天上那块巨大的猫状的乌云已经不见了,太阳继续散发出惨烈的光芒,张小跳听到了草叶被阳光灼伤发出的尖叫。
张小跳举起了锄头,开始了他的行动。阿花在房间里听到了张小跳进楼时的脚步声,她的心猛地提起来。她来到门边,用自己的身体抵住了门,好像张小跳是洪水猛兽。直到张小跳的脚步声远去,阿花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落回到了地面。过了不一会儿,阿花就听到花园里传来切切嚓嚓的声音,她想出去看看张小跳到底在搞什么鬼,可她不敢出去。
张默林咽下了被他嚼烂的蒜头,站在窗前俯视着在挖着夜来香的张小跳。
他看着那些夜来香一枝一枝地倒下,被张小跳扔在一旁,不一会儿,张小跳旁边的草地上就出现了一堆夜来香的残枝败叶。
张小跳继续挖着,他慢慢地挖出了一个坑。
张小跳浑身是汗,他的衣服湿漉漉的,还沾满了黄土,他的头脸上也沾满了黄土,看上去是一只泥猴。
张小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不依不饶地挖着。
张默林的眼睛变幻着各种各样的颜色。
当张小跳挖到两米深左右的时候,那里已经出现了一米见方的一个深坑,张小跳在坑里继续挖着。
突然,张小跳的锄头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他挖不下去了,只见他蹲下了身子,用手去摸那块坚硬的东西。
张默林浑身哆嗦了一下,他就匆匆地下了楼。
张小跳怎么也没想到爷爷张默林会站在自己的身边,而且对他挖的这个坑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张默林对张小跳说:“小跳,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