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金黄的琉璃瓦在余辉中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凉风拂过檐牙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日落时分的皇城别有一番韵味,只可惜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同这个王朝相似。
路上的宫人来去匆匆,都低头不语,一声问候打破了黄昏的沉寂。
“王公公,近来可好啊?”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微笑地迎上了上来,抱拳作揖道。他就是已是田妃的父亲田畹,而与他寒暄的便是深得皇上信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呦,田国丈,您不是回扬州探亲了吗?怎的这么快回京了?”老公公一扫近日凝在脸上的沉郁,也微笑地迎上来。“江南的风水就是好啊,您去扬州才几日啊,精神焕发了这么多。”
“诶,哪里啊。”田畹摇了摇头叹惋地开口道,“田妃离世后,老夫便是无依无靠,身子也每况愈下了。”
“国丈这说的是哪里话。”领会到国丈的弦外之音,老公公忙安抚地解释着,“陛下对国丈一向十分倚重,只是您也知道近来战事吃紧,陛下也是日理万机,这才有些疏远国丈。”
“陛下勤于朝政是社稷之福。”田国丈会意得点点头,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此操劳不利于龙体啊。望公公还是要多劝劝皇上要多放松身心啊。”
“这是自然。”仿佛想起了什么,老公公关切的询问道,“国丈您这么晚了,是有急事需面见圣上吗?”
“恩,却也不是很要紧的事,若是皇上过于忙碌,公公就不必通传了。”国丈咬了咬牙,却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倒也没那等厉害。”看出了国丈的为难,却又抹不开对这一丧女老人的同情,王公公微笑得点点头。“您就在此稍等,我去通传陛下。”
“有劳公公了!”听到此处国丈的双眼突然雪亮了稍许。
屋内已经点上了灯,还是那个伏案奋笔的君王,连通传的空隙也要拿着朱笔文书不放。他,就是崇祯。相较他的祖辈,他真的做到了恭俭有制,勤政爱民。他一生原本可以定格在信王府,宁远战事、太原反叛和前朝党争本都与他无关。但是上苍却偏偏给了他登上龙椅的机会,只是这个机会仿佛更像一个牢笼。他担上了这个责任,可面对溃腐不堪的王朝,他有中流砥柱之心,却无力挽狂澜之才。
“你来有何事?”身着黄袍的君主淡淡的开口道。
“陛下。”国丈低头应答,不敢对视圣上的双眼,瞥了一眼案上堆成山的文书,抿了抿干涩的唇。他自觉地长话短说,“微臣见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伤精费神,实在不忍。况田妃已不在多年,微臣特从金陵寻得绝代佳人给陛下唱曲解忧,此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一听国丈献媚之词,崇祯不耐烦地打断。他猛地抬头准备训斥一番,可是望着案前两鬓斑白的老人瑟瑟发抖,想起了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心一下就软了下来,他无力得后靠在椅子上,“是啊,田妃已过世两年了。”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充斥着无奈和惋惜。
听到圣上对田妃的惋惜,田畹便眼眸闪亮起来,抬起头来准备他新一轮的说服。然而,崇祯的眼神转向刚完成的朱批,深深地叹了口气,“两年了,关宁四城沦陷,李自成和张献忠卷土重来,朕这两年都做了什么?”崇祯狠狠地砸了下案上的文书“清人攻破了嘉峪关,是不是马上就要攻到朕的皇宫来了!”
本以为听到了圣上对自己女儿的惋惜,自己就可以继续劝陛下收下陈圆圆,今后田家还能得到皇恩眷顾。只可惜,眼前的君王对自己的女儿剩下的也只有一声惋惜,没有丝毫的留恋。也许再过几年,他连她的闺名都难以唤得了吧。田畹再次低下了头,念及其埋在幽幽皇陵的女儿不禁双眸微湿。究竟是曲终人散,人走茶凉,自己也不必再开口了。
“启禀陛下,宁远总兵吴三桂回京勤王,清兵已退出嘉峪关。”接到八百里快报的王承恩惊喜分,快步走入内室。
“果真!”听到此报,崇祯一跃而起,急忙接过战报,双唇颤抖喜不自胜,“果然,天佑我大明,清兵退了。”
身着黄袍的君王欣喜地来回踱步,脸上没有了近日的阴沉,顿时也将田畹的请求抛之脑后,望着站在案前的老丈人,他的回答只是“你下去吧。”简单明了。
在无望中,田畹心下闪出了一个名字,吴三桂。
在他眼中,圣上的好不掩盖的欣喜和这个名字紧紧相连,也许。
夜,静谧漫长。田府的高墙将天空锁得只剩狭小的一方漆黑,忽明忽暗的廊灯给夜里的庭楼假山抹上一层薄薄的阴森。池边的梅树上的花瓣缓缓地随着夜风飘落,带着最后的芬芳,默默归于尘土。
但对于看惯了秦淮河畔花市灯如昼的陈圆圆来说,这寂静幽冷是多么令人沉醉,沉醉的让她可以渐渐忘了“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怅惘,忘了“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荒唐,忘了“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等待,忘了“生憎平望亭前水,忍照鸳鸯相背飞”的怨想。
坐在亭中,望着微泛粼光的池水,她静静地抱起了琵琶,微起朱唇。
“满溪绿涨春将去,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风透碧纱。声声羌笛吹杨柳,月映官街,懒赋梅花,帘里人儿学唤茶。”歌声清脆婉转,为寂静的田府大院增添了几分空灵。
“小姐。”一个青衣侍女默默地立于亭外的石阶之上,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温度,“大人从宫中回府,说近日圣上国事繁忙就不招你入宫了。”
这声吩咐如此简单,却有如此的惨淡。这个年方二八的单纯侍女,却也从心底地深谙趋炎附势之道啊。“哼”园园自嘲地微微一笑,回想着昨晚为她披衣的热忱,望着此时不愿抬起眼睑的侍女,冷冷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青衣侍女利落地回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年幼丧母,和其余艳冠秦淮的名妓一样本无意于风尘,却无奈于贫寒潦倒的家境。她恐惧于那穷苦不堪的童年,怕再次回落到破旧不堪的瓦房,于是勤于曲艺辞赋。原本研诗做词是为了迎合金陵公子的喜好,可是不知不觉地恋上那迁客骚人的傲世风骨,如此这般,是否很矛盾。
她走下亭廊,抚摸那即将落尽的梅树。“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如此不苟且于乱世。她深知自己还是不配的,有的只有向往,“哼,我又有何资格诉苦呢?”当然她为何不再多等一日,也便是听了田国丈口中的“皇宫”二字,自己若不是对荣华富贵有一丝念想也不会起身来京。那个男人的爽约,仿佛是她无奈赴京深陷宫闱的借口。却还强撑着这“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高贵。
“辟疆,你为何不来?”她不愿去想自己灵魂深处的矛盾。只是任眼泪顺着光洁的面庞缓缓流下。她也无意或无力入宫争宠,能回想的就是那蒙蒙的秦淮烟雨,她,是无奈的,正如所有青楼名伶,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这是他们的宿命,此时她只能抱着琵琶轻声啜泣。
也许,她,再多等一日,他,就到了。
其实,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