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十月初三,一个事先看起来十分吉利的日子。
消息出来整个王府都开始议论纷纷,所有下人都早把青离当成未来的王妃。但现在突然换主,大家无法淡定。
秋月整日守在小香榭,直到夜里时才终于忍不住问:“姑娘,究竟出什么事了?”
青离默然片刻,最终只有耸肩来回应。
日子刚过到十月便开始连日飘雨,并且阴寒有风,管家曾建议重新把日子再议,但沈昊似乎心意已决。
迎亲的前一晚青离让秋月找了方缎子出来,挑好五色绣线,开始在上面绣起鸳鸯牡丹。秋月实在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好多问,一直守了她整晚,到第二日又守了她整日。到黄昏迎亲的喜乐震天价响起时,这位被京城里各府上下相传为天仙下凡的姑娘已然脸色发白。
秋月心里感慨万千。
青离心中却似秋水般淡定。
针脚绝佳的绣品上只有单只鸳鸯,于并蒂的牡丹下却显得那样华美。
她让秋月把被面烫好,然后换了妆,梳了髻,以倾世之姿拿着它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没有人不惊羡她的美丽,尽管千百年来她从未过份在意这副皮相。
——即算是输她要输得漂亮,谁说被人弃婚就得痛不欲生?
喜事进行到一半天空又飘起了细雨,口甜的喜娘干笑着打圆场说这是连老天爷也跟着凑兴起来。
望着本应是自己新郎的沈昊牵着喜帕下的楚悠悠缓缓而至,青离已然大步迈了上去。
前尘往事有如浮光掠影,一幕幕在眼前滑过,伴随这一路走来,竟像是走了有半辈子那么长。
当中所有的亲密与悸动,愤然与慰籍,在这一刻统统化为如丝雨。没有人会再记得当中的相守相依,从此以后只有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生。
她拿着被面站在他们跟前,止步,说:“你们大喜之日,我也来略表心意。这幅被面是我亲手绣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面色莫明,踟蹰着要来接,她却道:“你先回答我一句话。”
“什么话?”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她问得如此从容,以至声音都异常响亮地飘荡在暮色里。
在场数百人顿时鸦雀无声,他定定站在那里,身子微震了两震。
而她唇角仍挂着淡淡浅笑,望着对面的他,心里有着噬血般的快意。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回答我。”
浑身锦绣的新娘在盖头下胸脯起伏,下意识拽紧他五指。他怔怔地未有回应,只是定定望着青离。
这脉疏离始于何时,是在救沈钦寰时,还是在回京举丧时,抑或是在皇陵祭祀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最初朝夕相伴的恋人会疏离至此,也没有人知道。
四周不知何时已变得如子夜般寂静,仿佛连人的呼吸声也已静止。秋月慌神地去拉青离的衣袖,却怎么也拉不动。沈昊默然片刻,忽然沉声:“别闹了,不管曾经怎样,她都会是我的妻子。”
身边开始有哗然声。青离目眶刺痛,但是她笑了笑,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便把另一只鸳鸯给你补上。”
不等沈昊及秋月有反应,她已扬手将被面摊开,右手探向自己心口。刹那间那只掌下华光顿起,五根涂着粉色蔻丹的纤指就那么齐刷刷被插进胸膛,再经她抽手一出,一条猩红血柱如彩虹般赫然泄出,另一端堪堪好落在那被面空白之处,化身为一幕五彩锦绣!
她仍自站在那里,如同公主一样骄傲地把腰挺得笔直。楚悠悠早已扯掉了头上喜帕,眼望着青离此时脸色都已变得煞白,而旁边人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早有人凄厉地叫着逃离。
沈昊失声,“青青!”
“姑娘!”秋月惨叫一声,也已然死死勒住了她的胳膊。
她却只望着手上被面,淡淡说道,“白狐的心血有护神归元之功,亦有驱魔避妖之效,五年前你在围场救了我,今日我便拿这心头血来换你一世平安,也用它来洗清你我之间的瓜葛。”
说完她双目微动,漆黑乌亮的一双眼睛渐渐变成水青,再渐渐变成深青,尤如宝石般在微光下熠熠发光。
沈昊神色顿变,来不及惊叫,青离侧眼又望着他:“除你之外,世上的确还有数不尽的优秀男子。但你可知世上男子千千万,我只想与之厮守的却只你一人。我说过此生此世会好好待你,只可惜这番心意被你当成敝屣。今日你既执意要舍我另娶,那么这颗心我便也不屑要了。今日过后,你我便永无相识之日,我青离不认得你沈昊,你沈昊也不必再记得世上曾有个青离!”
等她说毕,被面上空白处忽然显现出一只金光闪闪的鸳鸯,双眼里微带青色,与先前金线绣成的那只竟堪堪好配成一对。而被她挖空的胸口血流已止,只余下仍泛着血光的伤口。
四周已有人吓昏过去,但更多的人却是呆在当场无法动弹。秋月颤抖着死抓住她的胳膊,眼神已然被惊吓至涣散,半空的锦绣则带着摇曳身姿缓缓落在地上,于沾湿的地面轻轻铺就一袭奢华。
她掰开秋月的手指,望着沈昊缓步后退,目光里的眷恋随着后退之姿渐渐隐去。
“青青!”
沈昊甩开旁边楚悠悠,大步朝她奔来。口里狂喊:“青青!原来你是青青!”
她一直都是青青。
青离唇角浮起抹虚浮的笑,将近三尺时她如游云般飘开,捂着胸口转身远走。
天空里又落下了雨丝,根根线线浇在她胸口身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如明镜般清朗。
她信步往夜空飞去,围场里的小狐狸从此不存在,宣纸上墨线勾出的小狐狸也不再存在。红尘里果然没有可值得留恋的地方,容卿说的对,凡人们的****是毒药,所谓报恩,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闹出来的笑话而已!
胸口在隐隐作痛,而身后一直有脚步声传来。她没有回头。跟来的是谁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想跟尘世有什么牵扯。从今以后,她与他两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