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便到了宜安城。四人在一间客栈租了两间房子住下,韩德让和肖贤安顿好二人就立刻出门去了。小花和燕燕均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平日一举一动都有下人扶持,这几日的奔波,饶是两人生性顽皮,也有点吃不消,刚躺在卧榻上,便互相抵着头,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又大亮,小花揉揉双眼,正要推燕燕起身,忽听外面街道喧哗一片,有人高声大喊“快追,快追,千万别让贼人走脱了,府台大人说了,活捉贼人者,赏黄金百两。”
小花和燕燕人小胆大,听说抓贼,忙冲出门去看热闹。两人都是书童打扮,小小的身姿在人群中左突右穿,官兵戒备森严,但也无人理会这两个小小孩童。小花随人群走到了街角,募地发现墙根处一朵颤巍巍的粉色小菊花上面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色印痕。小花心念一动,难道是血迹吗。
小花大大的眼睛对着墙根滴溜溜的打量着,墙根处并无一丝异常,只有十几个破旧的大瓦缸被废置在一旁。小花见四周的人群谁也没有注意这不起眼的角落,便踮起小脚,从高处向一个个瓦缸中探去。
便在此时,身边的人群传来一阵喧哗,仿佛刀剑打斗之声。小花吃了一惊,脚下破碎的瓦片一滑,脸朝下向瓦缸一头栽倒。小花一张小脸被水震得生疼,慌慌张张地扶着水缸挣扎着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这才发现那盛满水的水缸里果然藏着一个人。
那人竟然也是个小孩子,一张苍白的小脸,只露出一弯灵动的凤眼和一个坚挺的鼻梁在水面上,看着小花傻愣愣的朝自己望着,居然还能沉住气,一声不吭。
小花回过神来,正要大叫,却瞥见瓦缸中的小孩长眉一皱,一双焦急的眼眸满是恳求之色。小花硬生生地将一口气逼回了肚子里。虽然明知道对方有可能是官府通缉的贼人,只是那温柔流转的眼神,却让小花再也恨不下心来。
对方不过也是个孩子了,小花惧意一去,立刻伸起了保护之心,马上将眼前的小人视作可以庇护的同党了。
小花做了一个手势,暗示对方不要出声,回过头去正要招呼燕燕,却发现身后人影邈邈,不仅燕燕不见了,连刚才乱糟糟的人群也早就没了踪影。小花大惊失色,赶忙转过墙根,只见不远处似有人在激烈打斗,人群原来已经转到那边去凑热闹了。
小花挂着燕燕可能正在前方,待要奔去,又念着身后的小孩子,忙回过头,只见一个少年已从水缸里爬了出来,湿漉漉的倚在墙角。小花见对方约莫十二三岁,虽然高出自己一头有余,但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刚才又在水下憋了很久,正抚着胸口不停喘气。
小花上前牵了他的手,打了个手势,让少年跟着自己来,自己嗖嗖蹬着水缸,一会儿便已矫健的攀上墙头,伸出双手便要拉那少年上来。那少年脸上一红,犹豫了片刻,终于拉了小花的手,勉力攀上高墙。
墙内是一个安静的四合院,小花拉着少年在墙边蹲了下去,听得墙外各种声音终于完全静了下去,才拉着少年从原路偷偷溜回了客栈。客栈小二见出去两个小童,回来也是两个小童,只是全身被淋得湿漉漉的,只道是小孩贪玩,全没有怀疑这回来的并非出去的,更没有想到其中一个居然就是晌午被满街通缉的要犯了。
小花拉着少年一口气奔回房内,回头看见少年的脸色比刚才又苍白了几分,才记起少年全身已经湿得透了,如今还是四月的天气,只怕是很冷了。
想到这里,小花便对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小哥哥,你在这里等着我”,然后便轻轻掩了房门,跑到客栈后院叫小二备了热水上来,方才对少年笑道:“小哥哥,你先洗一洗,身上的衣裳交给我吧。
少年的脸一红,将外衫脱了下来,只剩一身小衣,小花正疑惑,猛地想起自己是个女孩子,赶紧拾了外衣,狗赶一样的逃出了房去。
小花来到后院,叫人打了井水,胡乱揉了揉,又到厨房烤干了衣裳,回到房里,少年早已洗完,用棉被将自己裹了。接了小花递来的衣裳,小脸又红了红。小花见少年如此容易害羞,正准备嘲笑他几句,突然发现少年眉目如画,竟比天青哥哥还美三分。
小花又将小衣拿去洗了烘干,回到房中还给少年,自己让小二备了热水在另一间房洗澡,洗着洗着,方才想起燕燕尚未回来,而德让哥哥和贤哥哥也是一去未归,冷不防对自己大叫一声“糟糕。”
只听门外砰的一声,一个身影已经飞跃而入,小花定睛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少年,少年本来满眼慌张,闯进来看到正在洗澡的小花,不由怔在哪里。
小花本来担忧着燕燕的安危,看着少年呆如木鸡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婉转,那少年脸上又一红,看那神情,只恨没地缝可钻。
“你怎么老是脸红啊,像个小丫头。”小花咯咯的问。
少年语塞,半响才问道“刚才是不是你在鬼叫?”
“我才没有鬼叫了,”小花白了少年一眼,“燕燕不见了,德让哥哥和贤哥哥也不见了。我好担心,好着急。”小花说着说着,已是语带哽咽,自己一人出门在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又不见了,小花终于知道害怕了。
少年听了小花的话,明白这小人儿应该是和亲人走丢了,看见小花眼泪一滴滴落下,脸上全是不忍,赶紧安慰道:“别怕,我带你去找他们。”
“真的?”小花喜道。
“恩,你穿好衣服,我陪你出去。”少年说完,便走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小花七手八脚穿好自己的衣服,开门一看,少年果然已在廊前等着自己,小花奔过去,自然而然的牵起了少年的手。少年的手仿佛触电一样抖了一下,似乎想甩开,可终于还是紧紧握住了手心里那张小小的手。
出了客栈,街道两边已经燃起了灯笼,宜安城也算是南唐中较为富裕丰庶的城镇,只见烛光摇动,晚风轻抚,街边的商家笑语盈盈,忙着招呼客人,果然是一片太平富贵景象。
小花与少年却没心情理会这些,二人在人群中走走停停,小花见哪里也找不到燕燕他们,往树边一靠,眼泪扑簌簌便下来了。
“你这个小丫头,就会哭鼻子。”少年无奈的看着小花,几分嗔怪,却温柔的伸出手,轻轻的用袖口为小花拭泪。
小花听少年小瞧自己,不高兴的嘟起了嘴,忽听一个苍老激昂的声音高声叹道:“虎狼屯于阶下,南人尚不自知,嘿,这大好河山恐怕转眼就是无间地狱了。”
小花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蓬头散发的老人正立于街边饮酒,体魄雄伟,身形高大,穿一件破烂的衣衫,只见他左手一个巨大的酒壶,喝一口酒,发一句感叹。
也许是感觉有人在看他,老人眼光一扫,便已看到了柳树下的二个小小身影,嘴角勾勒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摇头道:“嘿嘿,我当是谁在打量老夫,原来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瓷娃娃。”说罢,咂咂嘴巴,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眼角却仍旧斜视着二人。
少年突然伸出臂膀,将小花挡在了身后。老者见了,目光中似有一丝讶异,又带有一份嘲笑,忽地向前一扑,小花只觉得耳边疾风闪过,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老者拉在了身边。少年的脸色大变,似也不明老者出手为何如此之快。
“嘿嘿,小子,你这个美丽的小妹子,老夫很喜欢,老夫要带了去,你如果想来要人,就到城东三里地的千人坡来找我吧。”老者一边说,右臂夹着小花往前疾奔而去。小花想要挣扎,老者的胳膊宛若铁打的一般,哪里动的了分毫,刚要回头呼救,只见少年在身后紧追不舍,脸上满是焦急绝望之色。
老者嘿嘿一笑,脚下步伐加快,小花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声,待要张嘴,却被风灌了回去。奔不多时,老者身形一抬,脚下悬空,竟是飞了起来,小花身在半空,见树木在自己脚下飞速掠过,不仅目瞪口呆。
转眼间,已来到一处空旷地带,老者如大鸟一般腾空而下,刚立定了身子,便轻轻把小花放下,拍了拍她的小脸,笑道:“丫头,回魂吧”。
“神仙,你是神仙爷爷吗?”小花终于清醒过来,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哈哈哈哈,老夫可不是什么神仙,”老者一边笑,举起葫芦咂了一口酒。
“你会飞了,怎么不是神仙爷爷。”小花崇拜的望着老者,突然想起神仙法力无边,无所不能,赶紧说道:“神仙爷爷,我有一个好朋友,叫燕燕,恩,还有两个哥哥,不知道去哪里了,神仙爷爷能不能施法,帮我找到他们啊。”说毕,一脸恳切之色。
“嘿嘿,丫头,我说了,我可不是什么神仙,你要找人的事情吗,就算不是神仙,估计也可以帮你一把,不过”老者忽然疑惑的瞪了小花一眼,问道:“刚才那个少年,不就是你的哥哥吗?”
“不是的,不是的”小花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我和他是刚认识的。”
“呃?”老者听了,呆了一呆,喃喃自语道:“你说那少年和你非亲非故,这可糟了。”
老者正在一边跺脚叹气,忽然侧耳聆听了片刻,手一伸,又将小花夹在了臂中,藏入了旁边一棵大树之内。小花只觉脖颈之间一阵酸麻,长着大口,再也出声不得。
半柱香的功夫,朦胧的夜色中隐隐浮动二个身影,刚刚奔到小花藏身的树旁,四周火光一闪,七名黑衣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了他们的前方。
小花在火光中看的仔细,心内不禁一阵狂呼,来人分明是德让哥哥和贤哥哥,而燕燕正趴在韩德让的肩头。小花挣扎想跳下树去,忽觉全身一阵酸麻,居然连动也无法动了。小花心下大骇,想到这个神仙爷爷喜怒无常,恐怕刚才自己不小心又惹恼他,不知道他又会用什么法子惩罚自己。
头脑飞速转动着,便听一阵尖利的呼啸声掠过树梢,一个鬼魅的白色身影如同一只大鸟,轻轻落在了韩德让和肖贤的面前。火光中,一张脸孔赤眼红唇,眉宇铁青,枯树一般的手中却挥动着一柄折扇,身形好不风雅。
“贤王爷,江南如此春光,何不留下来小住片刻,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风将军,这里是南唐的地界,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尽地主之谊吧。”韩德让将背上的燕燕小心放下,话音不高却十分有力。
“呵呵,韩将军所言极是,只不过这里的府台是在下的朋友,我代为招呼也未尝不可。”
“看来,今日风将军是不打算放我二人走了。”韩德让冷冷的说道。
“正是。”风将军话音未落,折扇一挥,身后的七名黑衣人已仗剑而出,将韩德让和肖贤团团围住,手中长剑刺向二人全身的各个要害。
韩德让和肖贤手中一抖,宝剑脱壳而出,两人背靠背,出手也是奇快,震开了攻来的利剑,反身一挡,已变守为攻,和七人缠斗在一起。
一炷香功夫,七名黑衣人已挂了彩,韩德让和肖贤却是越战越勇。风将军见了,白影闪过,身形直向肖贤扑去。
肖贤挥剑一挡,已隔开风将军扑面而至的折扇,风将军身形还未落定,白袍一晃,形如鬼魅,又攻到了肖贤右侧,扇风过处,只听轻哧一声,肖贤的右胳膊上已拉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时间,战局瞬变,原本已落于下风的黑衣人与韩德让斗了个平手,而肖贤与风将军斗在了一处,竟似占不到丝毫便宜。
小花在树上越看越焦急,忽见一名黑衣人见久攻不下,看到了俯卧一旁的燕燕,手中长剑送出,就要向燕燕刺下,韩德让以一抵七,见形势危急,手中长剑一甩,挡开了黑衣人的长剑,自己却刷刷刷,肩头、右脚同时中剑,一个不稳,已是扑到在地。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闷呼,肖贤右胸正中一掌,口中鲜血喷涌,踉跄了几步,左膝跪地,身上七零八落几十道长长的血痕,却仍旧勉力支撑着身躯,不肯倒下,双眼晶亮,狠狠地瞪着眼前的风将军。
几名黑衣人拿了绳索,正欲将肖贤和韩德让二人了绑了,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噗噗几声轻响,一股浓烈的黑烟腾空而起。风将军大叫一声,拔身而起,身形已飘出百丈,而剩下的黑衣人也匆匆四散奔逃而去。
混乱间,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靠近浓烟深处,一手一个药丸,塞入肖贤等人的口中,拉起他们就要疾奔,跑不到几步,眼前一道白影晃过,居然是风将军去而复返。只听他冷笑一声:“贤王爷果然还预有伏兵,可惜本将军可不会这么轻易就上当。”
小花在树梢上,适才也被浓烟熏住了,身后募地却伸过来一只宽大的衣袖,捂住了她的口鼻,只可惜衣袖又脏又臭,还有一股苦苦的药味,小花苦着一张小脸,动也不能一动,只有勉力忍着,好不容易浓烟散去,衣袖移开,小花居高临下,看的真切,原来那小小的身影居然是自己在水缸中救出的少年。
“咦?”一声轻呼,小花听得真切,正是身后久不做声的神仙爷爷。
只听树下一声暴喝“何人?”风将军一跃而起,折扇一挥,几枚银针携着风声而来。小花被神仙爷爷抱住一滚,直觉头朝地,脚朝天向树下载去,睁开双眼时,已是稳稳落在地面上,身形一松,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可以活动了。
“燕燕,贤哥哥,德让哥哥”小花扑了过去,只见韩德让和肖贤身上鲜血淋漓,伤痕累累,而燕燕伏在一边,头上缠着一块纱布,早就晕了过去。小红手忙脚乱的扶起燕燕,口中低唤:“燕燕,你怎么了,你怎么呢?”
只见风将军飘飘而下,上上下下打量着老者,口中冷冷一笑:“嘿嘿,地府鬼佬久未显身,原来是投靠了辽人。”
“放你娘的屁。”地府鬼佬暴喝一声,“老夫和我乖孙女在这里喝酒赏月,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在这里又是打架又是放火,吵得老子不得安生。还不给老子滚蛋,老子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