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见二姐姐说的甚是坚决,心中着急,忙说道:“二姐姐,难道你真的喜欢皇上吗?你从小不是最喜欢天青哥哥吗?你可知,天青哥哥心心念念,从来都只有二姐姐你一人。”
周薇低头,轻轻说道:“我是喜欢天青哥哥,可皇上,皇上从小都是薇儿的偶像,我每每见了姐姐与皇上在一起琴瑟唱和,心里就想着,就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此,所以在家中苦练歌舞,只求皇上能多看自己一眼。如今,姐姐已逝,我又怎能抛下皇上,让他独自一人憔悴。”
小花忍不住失声痛哭道:“可是皇上已经有了大姐姐了,二姐姐又何必,又何必?”
周薇也是痛哭,哽咽道“我知我对不起姐姐,我也不想如此,事到如今,想回头是不可能的了。小花,你告诉天青哥哥,薇儿对不起他,让他忘了薇儿吧。”
小花见了,知道再说也无用,垂泪而回,在马车中哭了一路。
……
时光飞逝,转眼已到桂花飘香时节。小花回到书院中,每日仍跟着方君论忙前跑后,只是少女一颗芳心,从此多了无限心事,再不如之前一般无忧无虑。每每坐于窗前,拿着书册,双眼却对着窗外怔忪发呆。方君论知她心中不快,也不说她,只拿着各种学业,逼着她忙忙碌碌,慢慢的终于见小花脸上又有了笑容。
可是宫中始终不见周薇的半点消息,皇上思念周后,不仅皇后之位空置,连后宫嫔妃也一律不见恩宠。而莫天青以身体抱恙为名,辞官回家养病,小花也是半年不曾见到他了。
这一日,小花正在书院随方君论绘那金陵城的地图,忽见墙边有一个小厮探出头来,不停向内张望。小花抬眼看了,认得是莫天青的贴身书童墨香。墨香见小花看见了他,从墙后闪出,跪在地上,哭道:“三小姐,请您救救我们家少爷吧。”
小花闻言大惊,扶起墨香问道:“天青哥哥,天青哥哥出了什么事?”
墨香哭道:“我家少爷自半年前从三小姐口中听了二小姐的话,日日忧思苦痛,几个月前便得了吐血之症。老爷多方求医问药,少爷只是不肯吃药。如今少爷身体一日差过一日,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请三小姐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进宫请二小姐出来看看少爷,只怕少爷愿意吃药,病才能好了。”
小花听了,心中焦急万分,也顾不得与方君论招呼,急急忙忙就要入宫。
方君论却将小花拉在一边,长叹一声道:“小花,你二姐姐如今已是皇上身边的人,虽然尚无名分,一入宫门,断不会有随意出宫的道理,还是想个法子,偷偷接了出来吧。”
小花茫然点头,思忖了片刻,说道:“我即刻去见二姐姐,就说大娘病了,想见她一面,皇上听了,未必会阻拦。”
方君论点头:“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墨香听了,大喜过望。这里小花进了宫中,只对周薇说司徒夫人病中思念女儿。周薇听了,也不待禀报皇上,随着小花急忙出宫而去,却见马车并无回司徒府,而是奔莫府去了。
周薇心下疑惑,问道:“小花,车夫可是走错路呢?”小花见问,也不再相瞒,把墨香所说之言对周薇说了一边。
周薇沉下脸来,怒道:“小花,你如今也快十三岁了,为何做事还是这样颠三倒四,我如今的身份,怎可私自去见陌生男子,传了出去,让皇家颜面何存。”说罢,掀开帘子,要让车夫掉转车头。
小花忙忙拦住了周薇,求道:“二姐姐,天青哥哥思念二姐姐,如今病重,二姐姐怎能狠心置之不理?况二姐姐和天青哥哥从小一块长大,又怎会是陌生人。”
周薇听了,心中更加烦恼,只是命车夫速速掉转马头,就要回宫。
小花见了,不由泪如雨下,恨道:“二姐姐,你真的如此狠心!如果天青哥哥有事,你难道就一点旧日情份也不顾了吗?当日你逼死大姐姐,难道现在也要逼死天青哥哥吗?”
周薇如五雷轰顶,呆在了那里,小花见状,忙吩咐车夫快马加鞭,直奔莫府。
待到莫府,墨香已是侯在门外多时,正急的抓耳挠腮,莫文海一脸苍老,立于门后,似也在等待,见了周薇和小花,却是默然不语。
周薇一声不吭,亦步亦趋,跟着小花来到了莫天青的卧室之中。莫天青俯卧在床上,呼呼喘息,只不过半年时光,已经形销骨立,往日翩翩少年只剩下一怀枯骨。小花拉了周薇上前,含泪唤道:“天青哥哥,我和二姐姐来看你了。”
莫天青抬起头来,黯淡的眼中竟有一抹光彩,轻轻低语道:“薇儿,薇儿,真的是你吗。”
小花泪流满面。周薇缓缓走到天青近前,伸出一只手握了,片刻方道:“天青哥哥,你又何苦如此。”
“咳咳”莫天青边嗽边喘,唇边却有了笑意,拉了周薇的手,紧紧拽在怀里,半响方道:“你能来看我,我就算死,也无憾了。”
周薇听了,双肩耸动,哀哀一声,已是哭倒在莫天青的怀中。
天青将周薇揽入怀中,轻声道:“薇儿别哭,薇儿是天青的精灵,薇儿哭了,我的心该碎了。”
周薇哽咽道:“天青哥哥,你就不恨我吗?”
天青摇了摇头,“这半年来,我每日想起,总是你在桃花树下翩然起舞的样子,咳咳,我本以为我可以年年在桃花树下看你跳舞,如今却是不可能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片刻之后,头一歪,已是去了。
小花心中大恸,心中有一角仿佛被人挖去一般,痛疼难忍,眼前一黑,便已人事不知。
……
这边却不说莫府上下如何痛哭,如何发丧,只说小花和周薇被家中人接回司徒府后,双双大病一场。小花自幼身体强健,这一病非同小可,高烧了整整三、四日方才退去,半梦半醒中,不停嘤嘤泣道:“天青哥哥,天青哥哥。”阿桃每日守在床前,只是连连叹气。
司徒府一下病倒了三个,太医天天川流不息来往诊治,周宗便向皇帝告假在家。周薇在家中养了七八日,刚可略进饮食,便被皇上接回宫中去了。小花的病情也是渐渐有所好转,只有那司徒夫人,受了这连番打击,竟是再也没有复元过来。
这天雨过初晴,阿桃怕小花在房中闷着,便陪着小花到廊前晒晒太阳,忽听门外下人来报,说是方君论要见三小姐,阿桃忙让下人领了进来。
方君论来到小花跟前,冲小花微微一笑:“小花,你的病可好呢?”
小花点点头,苍白的小脸勉强一丝笑容,答道:“嗯,夫子,过两****就回书院了。”
方君论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小花,夫子我有些急要的事情,过几日就会离开金陵。这一去,恐怕不会回来了。”
小花一听,大惊失色,连声问道:“夫子,你要走了吗?要去哪里?”
方君论苦笑一声:“前日我家中得知消息,知我在涟漪书斋开馆授徒,家父便派了人寻来,务必要我回家。我家中人口虽多,父亲却只有我一个孩儿。待要置之不理,又不忍老父一把年纪,还要辛苦支撑。更何况我离家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叶落归根。”
小花心中不舍,眼望着方君论,泪水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方君论一看,也是不忍,忽然心念一动,说道:“小花,我见你如今终日闷闷不乐,不如和我一同回去,散散心也好。我家虽然不及司徒府尊贵,但饮食起居,也不会委屈了你。”
小花大喜过望,从小听夫子讲大江南北的各种奇闻异事,早就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亲历亲见,今日若能出了司徒府,离开金陵城,真是连番变故之后,最大的一件乐事。
这边阿桃闻言,虽觉不妥,但看小花眉飞色舞,竟是好久未曾这样展眉开怀,心下踟蹰,待要阻挠,又不知如何开口。
方君论看着阿桃脸色有异,心知唐突,毕竟司徒千金比不得寻常人家,自己虽然与小花有师徒情分,毕竟身为男子,忙笑道:“罢了,罢了,夫子我说笑了,小花马上就是大姑娘,也该准备出阁的事情了。跟着我这个野人东奔西跑,成何体统。”
小花听夫子如此说,一张小脸早沉了下去,又听到夫子说自己要嫁人,心中一痛,却是想到了天青哥哥。
小花经了这大半年的事情,终于明白人生在世,又岂能尽如人意,昔日任性之情减了好多,心知就算求方君论带上自己,父亲也绝不会同意,便不再坚持,黯然点头。方君论见了,心中也是难过,说了一两句,告辞而去。
这里小花回到房中,却是辗转难眠,天大地大,自己却要终日郁郁在高墙之内,不得展翅翱翔。这才明白为何当年回金陵城的途中,父亲感慨自己不能身为男儿。脑中想着,满心愤懑,忽地一拍小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已是暗暗拿定了主意。
第二日一早,小花自己梳洗了,便要出门。阿桃见她精神奕奕,心中宽慰,也不阻拦。小花来到书院,在门后站了一会儿,等到家中的马车走得远了,才一溜烟往市集而去。
来到市集,并不理会熙熙攘攘商铺中各色水粉玩意,只把那少年的衣裳买了几套,又买了一顶小小的毡帽,和一个靛蓝色的包袱裹在了一处,走到街角,又拿出一锭大银来,买了一批枣红色的小马。马贩子见她衣裳光鲜,倒是狠狠敲了一笔。
小花牵着小马,来到一处无人的空旷地带,自己驾了小马,按着耶律贤那日所教的,慢慢练习,直到黄昏,方偷偷牵了小马,寄养于一农户家中。回府后,只说与夫子话别,旁人也不怀疑。连着三四日,日日研习马术,马背上上上下下,也是娴熟的很了。
又过了几日,方君论打点好各色行装,来司徒府拜辞。周宗得知此事,已派人封了一份厚礼。方君论见了小花,眼眶一红,携了小花的手,缓缓嘱咐道:“小花,夫子与你今日一别,也不知何年才能相见。南唐如今已是风雨飘扬,他日覆巢之下,必无完卵。如果日后金陵有危,你可到无锡来寻为师。”说罢,潸然泪下,启程去了。
夫子走后,小花又静等了两三日,这夜好不容易挨到夜半,见家中众人睡熟了,才偷偷换好衣裳,留下一份书信,说想去无锡探望夫子,叫家人切勿挂念,勿需寻找,只等自己到了无锡,便会回信报平安。自己蹑手蹑脚出了房门,从假山后取了藏着的包裹,爬上墙头,翻出了司徒府,又牵了一早栓在墙根下的马儿,片刻也不敢停留,打马飞奔,竟是追方君论去了。
小花在马背上起起伏伏,望着金陵城离得远了,方才勒马回头,只见四野星沉,一轮弯月如勾,回头望去,却见前方大路蜿蜒迤逦,莽莽苍苍,终于轻叹一声,纵马向前。
……
周宗发现小花又离家出走,十分恼火,正要动身去追,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大宋派来使节,与南唐有要事相商,周宗不敢怠慢,匆忙赶回朝堂。心中虽然放心不下,也只能让几个亲随心腹先前往无锡,嘱咐他们无论如何,定要接小花回家。
这边小花信马由缰,早走得远了。只见秋风过处,满地黄叶堆积;村庄相连,一片丰收景象,数月来胸中郁闷不快之气,便已消失了大半。连行了五日,白天快马加鞭,饿了就吃怀中的干粮,渴了就喝溪中之水,夜了便借宿于农家。南唐富庶安泰,百姓民风朴实,见他少年独行,也都乐意相助,因此虽然风餐露宿,十分艰苦,但小花心中快意,觉得好不自在。不知不觉间便过了江阴,无锡城已是远远在望,离吴越国也是十分近了。
这日中午,小花正坐在路边大树下歇息,忽见到前边官道上尘土飞扬,似有大队人马奔驰而来。小花忙跃上马背,见几百个身着铠甲的兵士,正护着数十辆马车从西南而来,神情戒备,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