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摇了摇头,说道:“小王爷,我反正闲来无事,这些我从小也做惯了,能自己动手,也不怕外边的人闲话。”
赵德昌转身坐到小花身侧,将她轻轻拉入怀中,说道:“若要你受苦受累,我是一万个不答应,谁敢闲话,我明日便将他撵出府去。别说你姐姐当日在金陵‘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享尽人间富贵,就是你们司徒府,我当日听你府中的厨娘所言,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何尝理会过这些琐事。你既嫁给了我,小王便是不能给你泼天的富贵,也断然不会让你有今不如昔之叹。”
小花叹道:“小王爷,你说的不错,我周家三代公卿,吃穿用度无不讲究,我虽是庶出的女儿,比不上我两个姐姐体面,但所见所有也无不是富贵至极;后来我离家学艺,终南山上虽然什么都缺,只是我每日忙着与师父炼丹熬药,也顾不上犯愁;再后来我碰到了隆哥哥,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总能把我照顾得妥帖周全,就算是风餐露宿,也不曾让我挨苦;我夫子乃是南唐首富,有什么好东西,也是先想着我。便是耶律贤当日在辽宫见我受了伤,任是什么宝贝也当作了泥一般。我只当这天下的东西都在手边,无论谁给我什么,我也不觉得受之有愧。直到我今日见了二姐姐,才知道我视作理所应当的东西,竟是大大的不易。唉,还是我娘亲有远见,当日在府中教我稼穑耕织,即便日后我一无所有,想来也可以自食其力。”
赵德昌怔了怔,无语望了小花半日,忽地苦笑道:“爱妃此言莫非是在怪罪我?小王自知不才,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爱妃委屈。你今日居然想着自食其力,让小王还有何面目做你的丈夫。”
小花听了,忙笑道:“小王爷,小花不是这个意思,我从小也并不计较这些,有的吃有的穿便足矣。只是我今日见了二姐姐,不免多了些感慨。就好比那根簪子一样,我只当别人送给了我便是我的,也并未想过它贵重不贵重,宝贝不宝贝,却不知有人为了那根簪子便会争得头破血流。我二姐姐当日在宫中奢华无度,无非是习惯成自然罢了,未必知道会祸害了百姓。如今是悔之晚矣。”
赵德昌低头默默想了一想,重重叹了口气,说道:“爱妃,你两个姐姐都贵为皇后,你却只能委屈跟我做一个王妃,那根簪子自然不算什么,只是我不能让你要什么有什么,小王真是情何以堪?”
小花见赵德昌蹙眉不乐,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摇了他的胳膊说道:“小王爷,我刚才说了那么一堆话,你怎么一句也没听明白了。我只是叹我和姐姐身在福中不知福,可不是怨你。”
赵德昌摇了摇头:“你明明有今昔之叹,又说什么不是怨我?今日父王在大殿之上与两位皇兄争执,皇伯父为此重重责罚了他二人。唉,父王做事未免不留余地,日后若他二人掌权,恐怕我父子的处境也堪忧啊。”
小花见赵德昌凝眉不展,负着一对手儿在屋内走来走去,轻轻一叹:“小王爷,你放心,小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自私任性,一定会老老实实待在王府里,绝不会再闯祸了。”
赵德昌皱眉看了一眼小花,忽然大声说道:“爱妃,我能否问你一句,当日你在辽宫,可想着再莫要闯祸?你在耶律隆身旁,可想着再莫要自私任性,莫非你是认为小王无力保护你,所以才要时时刻刻谨小慎微,便是这些粗重活计,也要自己亲力亲为?哼,你也未免太低估了小王,我即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爷,天下无论是谁,也未必不敢让我与之分庭抗礼。”
小花见赵德昌咬牙切齿地说完,一甩衣袖便出了屋门,心内不由暗暗诧异,欲要追了出去,见他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走了,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转身回到塌上,在灯下继续飞针走线起来,好不容易忙到三更天,小花见那锦袄已经做的七七八八,方才揉了脖子,正要睡下,却见赵德昌一脚踢开房门,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小花见赵德昌面色通红,酒气冲天,忙上前将他扶到了塌上,见小安子跟在身后,不由问道:“小安子,你们小王爷这是怎么啦?”
小安子听问,垂首行了一礼,答道:“回王妃,小王爷今个晚上从这里出去之后,一个人去书房独自喝了不少闷酒。奴才自然不敢编派王妃的不是,只是请王妃心疼我们小王爷,便是有委屈,还是放在心里吧。小王爷若知道王妃受了委屈,恐怕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难受些。”
小花听了,低头想了一想,点头道:“小安子,我明白了,日后我什么都不说就是了。你们小王爷醉成这个样子,你还是赶紧去给他弄碗醒酒汤来吧。”
小安子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刚到门边,却是转回头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泣道:“王妃,奴才也知道你是个仙女般的人,有些话本不该说。只是这些年来,小王爷为了王妃也不知道伤心过多少回了,自打当年从南唐回来,便日日夜夜想法设法去打听王妃的消息。后来辽州城外王妃被耶律大侠抢了回去,王爷罚小王爷在府中面壁思过,他那一年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人憔悴地都快成个干了。前些日子王妃把他劫持到唐营,放回来时,小王爷就只剩下了半条命,天天高烧不止,嘴里还念叨着‘周姑娘,周姑娘’。奴才见小王爷终于娶了王妃,心中想着这下可好了,我们小王爷再也不用伤心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如此。小王妃,就当奴才求求你,千错万错也不是小王爷的错。”
小花眼眶通红,正要说话,只见赵德昌突然从塌上挺身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自己的手,摇头晃脑地大叫道:“爱妃,爱妃,耶律隆又如何?耶律贤又如何?我绝不会输给他们,不会的,不会的。”
小花见了,赶紧扶着他重新躺下,轻声道:“小王爷,小花知道小王爷心中文韬武略,无人能比,小花今日失言,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赵德昌听了,微微睁了一对通红的眸子,看了小花半响,忽地大声恨道:“我不要见你委曲求全,不要!就算你不喜欢我,也应该相信我,他们能做到的,我又有什么做不到?可你从来都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你如此小瞧我!”
小花见赵德昌用手紧紧扯了头发,只是大喊大叫,忙上前按住,泣道:“小王爷,小王爷,你莫要这样,我从来都没有小瞧你。我心里不知道多么感激你,你的恩情小花一辈子只怕也无以为报…”
赵德昌不等小花说完,用双手大力摇了小花的肩头,大喝一声道:“我不要你感激!不要你感激!我要你喜欢我,喜欢我!那怕就一点点也行,一点点也行。”
小花被他摇得头晕眼花,见赵德昌痛哭失声,自己也早已是泪流满面,却不妨赵德昌忽然抱住自己,将一张脸紧紧贴在自己的面颊之上,用力摩挲起来。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水迹,也分不清又是谁的泪水,沿着脸颊滴到嘴边,都是又咸又苦,而那留在眼角的泪,微微温热过后,却分明是一片刺骨的冰凉。
小花一颗心儿仿若在油锅里,见赵德昌低着头已是吻上了自己的双唇,也无力将他推了开去。赵德昌的嘴唇在小花唇间厮磨了半响,舌尖一顶,已是撬开了小花的贝齿,紧紧含住小花的舌头,将它裹在自己口里,吮吸纠缠起来。
小花舌尖发麻,一口气堵在胸中,竟似即刻便要窒息死了,忙勉力定了定心神,用胳膊抵住了赵德昌的肩头,使了吃奶的力气将他推到一旁,自己手足并用,挣扎着从塌上跳了下来。
赵德昌见小花从自己怀里挣脱了出去,微微一愣,向前一扑,便想将小花重新扯回到身边,谁知他晕晕乎乎不辨方位,竟是一头撞在了床柱上。小花听了扑通一声巨响,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见他已是双目微闭,额头肿起了一个大大的红包,不由大急道:“小王爷,小王爷,你没事吧。”
小花摇晃了半响,才见赵德昌微微睁开一对眼儿,抬起一只手来,却是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哈哈大笑了几声,喃喃道:“爱妃,爱妃,你的唇又甜又香,我好喜欢,好喜欢…”
赵德昌说着说着,头枕在小花的臂弯中,已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小花发了片刻的呆,见他竟是在自己怀里又香又甜地睡着了,也只能是望着他苦笑不已,募地回头见小安子在门口仍兀自傻傻地看着,一张脸便红的像火烧一般。
小安子见了,仿若大梦初醒,胡乱请了个安,头也不敢抬,竟是连爬带滚摔了四五跤方才走出了屋去。小花见房中只剩下她与赵德昌两个,轻轻一叹,将他扶在塌上睡好,拿了瓶跌打药来细细涂抹在他的额头,自己靠在枕上默默流了半夜的泪,方才吹了案上的烛火,也是睡去了。
第二日天明,小花不等赵德昌起身,已是去厨房中熬了碗酸汤,见他已经醒来,便亲自端到了他的跟前,柔声道:“小王爷,你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赵德昌只觉一颗头沉大如斗,忽见小花恭恭敬敬,手捧着一碗汤药站在自己面前,愣了一愣,接过酸汤来,一言不发地喝了下去。小花见了,正要俯身为他穿上鞋袜,只见赵德昌突然握住她的手,苦笑一声道:“爱妃,你莫非想要与小王举案齐眉?只是你想我却不想。我只要你做我的小仙女,做我又快乐又任性的小仙女。唉,我昨夜喝醉了,也记不起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如有冒犯,还望爱妃莫要放在心上。”
小花敛眉答道:“小王爷,你既是小花的良人,小花当然要恪守妇道,事事以丈夫为先。”
赵德昌听了,深深看了一眼小花,见她垂着眼眸肃然而立,黯然摇了摇头,说道:“爱妃,为何你总是不懂小王的心,我只要你真心欢喜,按你的性子为所欲为,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了下来。你这样做,只会令小王心中更加难受。”
小花诧异,抬起头来,怔怔望着赵德昌,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赵德昌见了,轻轻一叹,扶着床沿站了起来,说道:“爱妃,今日我又不能陪你了。我要跟着父王巡视军营,你觉得闷,便多去你二姐姐府上走动走动,你若是将整个王府都搬了过去,只怕小王心中才会更加欢喜。”
小花蹙眉不解,见赵德昌穿好衣裳便出了门,连早膳都不曾用,想了一想,只命素绢将做好的衣裳给周薇送了过去,自己在窗前又做了一天的针线。素绢摆了晚饭在屋里,见小花一个人仍在灯下忙忙碌碌,在门边思虑再三,终于还是上前跪倒在地,垂泪说道:“王妃娘娘,您莫要怪素绢多嘴,府中自有那织造的下人,娘娘何苦为难自己?便是娘娘嫌我们做的不好,好歹为小王爷想一想。昨日为这事已经生了一晚上的气了,若还是这样,便是娘娘忍见小王爷伤心,奴婢们也是不忍的。”
小花吃了一惊,忙收了针线,笑道:“素绢,你说的话我怎么不懂?我知你们王府什么都有,只是这本是我姐姐家的事情,也不好劳烦你们。若是被王爷知道,只怕你们小王爷又会受了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