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看了小花一眼,方才低头答道:“司徒小姐,我听荆南的兵士们说,吴大人已将韩王锁在了囚车里,好像明日便要将他押送回京了。”
小花听了,大吃一惊,忙问道:“张校尉,隆哥哥可知此事?你快带我去看看小王爷,他没事吧?”
张平摇了摇头,低声道:“司徒小姐,此事我并未告诉沈将军。唉,听闻沈将军为了让荆南的援军速速东行,已是软硬兼施,想尽了办法。那吴大人在荆南,仗着天高皇帝远,居然是划地称王,做起土皇帝来了。名义上虽然是司空大人所辖,野心却是不小,早就想着与司空大人分庭抗礼,如今他抓到了韩王,当然想在皇上面前邀功请赏。以我军如今的状况,若是沈将军因韩王和他翻了脸,岂不是更加雪上加霜。”
小花听得是小手冰凉,咬牙恨道:“唉,皇上用人也实在是太昏聩不明了些,这些武将个个为了一己之私,竟是谁都不把社稷放在眼中。隆哥哥日日与他们共事,心里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煎熬,想他本是自由自在洒脱无拘的性子,居然只能委曲求全,都是我害了他。”
张平微微一叹:“司徒小姐,沈将军的本领为人,末将非常的佩服,若他能做了三军的统帅,便是赵匡胤亲自南征,我们又有何惧。唉,只是如今沈将军空有一身文韬武略,却是左右掣肘,抑郁难伸。司徒小姐,我知道沈将军一心一意只是为了小姐,这韩王一事还请司徒小姐不要管了吧。”
小花含泪不语,半响才说道:“张校尉,小花虽然是一个女子,从小蒙夫子教诲,却也知道圣人的道理。韩王数次救了我的性命,我若只因一己之私便见死不救,岂非是不仁不义。你放心,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连累了隆哥哥。”
张平听了,正了正脸色,在胸前一抱拳,说道:“司徒小姐,末将初时听说你要随沈将军从军,原也有些讥嘲,只是这些日子下来,末将冷眼瞧去,司徒小姐虽长在深闺,生得又是娇媚无双,胸襟见识竟不输男儿,胆略风骨更是巾帼中的英雄。也难怪天下的英雄豪杰,俱为小姐折腰。末将不才,愿一生追随沈将军与司徒小姐左右,效犬马之劳。救人一事,但凭司徒小姐吩咐。”
小花红脸道:“张校尉,你真是折杀我了,小花手无抡刀之力,又怎能称做巾帼英雄。只是情势紧急,你快带我去韩王那里看看,我们再想个法子把他救了出来。”
张平点了点头,说道:“司徒小姐,请容我先去军中打探一下,小姐若能换身兵士的装束,只怕会更便宜些。”
小花见张平转身去了,让侍女取了一套兵士的衣服来换在身上,刚收拾整齐了,便听张平帐外求见。小花不等他进来,自己疾步出了帐外,低声道:“张校尉,你可已打探到了囚车的方位?”
张平抬眼望了望四周,却是一声不吭,挥手示意小花跟着自己,只见他在营内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方才领着小花来到了一处营帐前。小花抬头匆匆扫了一眼,见那营帐之后果然停有一架囚车,用木栏粗粗地围了,一丝挡风遮雨的油布也无。
那营帐前方有数十名兵士散坐在帐外,只是大声笑骂,吵闹不休。小花与张平两个装着搬运兵器,略低了头,便转到了帐后。只见赵德昌双手双足戴着沉重的镣铐,面色铁青,头发蓬乱,佝偻着身子坐在囚车里,双眼呆呆地盯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名兵士守在一旁,嘴里不干不净,对着他不断讥讽谩骂。
小花见了,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却见张平微微扯了自己的衣袖,示意自己向远处看去。
原来那营帐后面竟连着一大片的芦苇滩,滩后便是一条开阔的小河,水声潺潺,远远地向着山谷的尽头流去,小花见了,心中略一沉思,已经有了个主意,回头望了一眼张平,只见他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
小花会意,转身与张平离了那营帐,走到一无人处,方才低声问道:“张校尉,你说你久居此地,对此地非常熟悉,你可知那河道的下游又是哪里?”
张平笑道:“司徒小姐,我就知道你也想到了。宋军正在山谷东面扎营,这条河可不是正流向那里去了。”
小花低头想了想,说道:“我看此处河道似乎也不浅,如今虽是早春,天气仍然寒冷,若要借水道遁去,只怕韩王也受不了。那浅滩上有成片成片的芦苇,倒不妨扎个筏子,用苇叶遮了,趁着夜色,沿着对岸偷偷而下,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韩王送出大营。”
张平点头道:“司徒小姐,这果然是个好主意,我现在便想法子溜到上游去,先把筏子准备好了,等到晚上再把韩王从囚车里救了出来。”
小花点了点头,“事不宜迟,你即刻便去。这里的兵士就交给我吧。”
两人商议定了,便分头准备去了。小花回到帐中,忙忙写了个方子交与侍女,只说要治伤药,务必要即刻寻了来。一时半刻,那侍女便拿着一大包药材回来,奇道:“司徒小姐,军中的大夫问了,莫是小姐的肠胃梗阻不适,为何都是通泄之药,可需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小花笑道:“可不是肚子有些不舒服,不过也没什么大碍,我从小生病便是自己抓药,并不用看大夫。”
那侍女听了,便也不再多问,浓浓煎了碗汤药呈了上来。小花支走了帐内众人,从怀中取了包白色的粉末,一股脑地倒了进去。只见那药汁不多一会儿便凝结成了一大块膏药摸样,小花用手绢将它裹了,揣在怀里,出帐而去。走到一半,又在路边蹲低了身子,先用草灰将自己的小脸抹黑了,才跟在送饭的小兵身后,偷偷混到了那营帐里,趁兵士集合换岗的空隙,将怀中的药膏掰碎了,在每个酒罐水壶中都扔了一块。
小花见已得手,便又悄悄来到芦苇滩中,四处观察了一下,用河水擦了小脸,返身回到帐里。只等到夜幕低垂,才见张平一身泥水的走了进来,低声道:“司徒小姐,筏子已经准备好了,今晚三更我便会将筏子划到岸边,请司徒小姐在芦苇滩里等我。”
小花点了点头,自己拿了把匕首,合衣躺在了塌上,好不容易熬到二更时分,便轻手轻脚溜出了帐外。
那些个巡逻的兵士见她穿了唐军衣裳,以为她是起夜的兵士,也无人将她放在心上,小花直奔囚车而去,刚走到那处营帐前,便见一营的兵士躺倒在帐中,揉着肚子只是哀哀叫唤,络绎不绝地在大帐与茅厕里出出进进。
小花见四周臭不可闻,也不由轻轻掩了鼻,在帐下俯底了身子,悄悄转到了帐后。只见那囚车四周果然再无一人把守,小花心中大喜,急急奔到车前,低声唤道:“小王爷,小王爷,你还好吧?”
赵德昌紧紧闭了双眼,正搂着胳膊抖抖索索地睡着,听了小花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睛,还未开口,泪水已是沿着脸庞滚滚而下。
小花见了,忙低声劝慰道:“小王爷,你受苦了,你别担心,我是来救你的。”
赵德昌摇了摇头,泣道:“周姑娘,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身上这点苦楚,比起我心里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小花低低一叹,也不再说话,拿出怀内的匕首,用力将木栏砍断了几根,又探出身子,对着赵德昌手上脚上的镣铐一阵乱砍,只见那匕首削铁如泥,小花虽然身单力弱,忙碌了小半个时辰,也终于将那镣铐从赵德昌身上除了下来。
小花见了,赶忙扶着赵德昌出了囚车,拉着他向河边快步而去,走了一半,低头想了想,却又回头抱了一大捧芦苇,在囚车上拢了一堆,做了个人的形状。
赵德昌见了,垂头叹了一声:“周姑娘,今夜我见那些士兵上吐下泻,便知有人要来救我,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周姑娘。姑娘的救命之恩,要小王如何相报?”
小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小王爷,你数次救了我,我今日放了你,就算是我二人两不相欠吧。”
赵德昌凄楚一笑,眼泪又已是滚滚而下,喃喃道:“两不相欠,两不相欠,好,好…!”
小花听了,长叹一声:“小王爷,你对小花一片深情厚谊,小花实在无以为报。也罢,就当小花今生欠了王爷的恩情,若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报答小王爷救命之恩。”
赵德昌摇了摇头,痴痴望了小花,一声也不言语。小花见了,无奈叹了口气,扯着他一路奔到河边,俯身躲在了芦苇丛中,又等了一会,方才见到河中一个暗暗的影子,从上游一路顺水飘了过来。
小花见了,赶忙站起身来,低声叫道:“张校尉,是你吗?”
那黑影动了一动,原来是张平掀开了遮在身上的芦苇,在筏子中立了起来,只见他对小花招了招手,也是压低了声音,轻轻唤道:“司徒小姐,你可将韩王救出来了?”
小花听了,喜不自禁,也不顾河水冰冷,淌水走到浅处,帮着张平将筏子在岸边停得稳了,便将赵德昌一把推了上去,又拿过散在一旁的芦苇,将他周身罩了个严严实实,转身对张平轻声道:“张校尉,韩王就交给你了,你把他带到对岸去,略送一程就赶紧回来吧。”
张平答应了一声,只见小花又俯身对趴在筏子上的赵德昌急急说道:“小王爷,这河的下游便是宋军扎营之地,我已经计算过了水流的速度,你沿着对岸顺河而下,不到天明便能回到军中。只是你千万不要暴露了行迹,切记!切记!这把匕首是我师父送给我的,削铁如泥,你带着防身用吧。”说完,将匕首塞在赵德昌的手中,又用力一推那筏子,张平见了,赶忙撑起篙来,将筏子划到了河水中央。
小花见那筏子轻轻往对岸而去,一会便只剩下一个暗暗的影子,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却见赵德昌突然从筏子上站了起来,挥着手对自己轻声叫道:“周姑娘,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去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去了…”
小花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四顾,见芦苇滩上一个人影也无,方才定了定神,又见赵德昌一个人在对岸兀自声声呼唤,不由微微湿了眼眶,也是低声叫道:“小王爷,你也一定要好好保重!”
只见夜空星月无踪,一丝天光也无,无边的夜色里,只有那一丛丛的芦苇在水边随着微风摇摇摆摆,起起伏伏,仿若在深灰色的夜幕下压了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沉得是无边无际。那岸上和水中的人儿各在一方,朦胧的两个浅灰色的身影,在无尽的黑色间若隐若现,终于一点一点,淡淡地消散而去。
小花见那筏子转过了河湾,已是消失不见,方才微微叹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去,却见耶律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身后,正凝着一对黑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自己。
小花忙上前拉了耶律隆的手,轻道:“隆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何时来的?我,我怎么不知道。”
耶律隆微微一叹:“小花,我见你不在帐中,便猜到你想要干什么,所以一路寻了过来。唉,我就知道,你心中果然还是放他不下。”
小花听了,小脸一白,急道:“隆哥哥,不是你想的这样。小王爷不顾自己的安危,几次三番出手相救,我不能只顾着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凌辱,甚至身首异处。小王爷他,他的确喜欢我,只是我的一颗心早已给了隆哥哥,小王爷自己也明白得很。隆哥哥,你千万不要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