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猜觉得自己四肢发冷,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留了一个警员在木屋里陪法医进行细致的尸检,泰猜带着其他两名警员离开了小木屋,去岛上进行调查。
差诺陪着泰猜走出了小木屋的门,泰猜是最后一个走出门的。在出门前,他突然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在他的脖子上摸了一下,他猛一回头,除了法医和那名警员,什么也没有。而躺在那里的弗兰克嘴角似乎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泰猜心里一抽紧,走出了小木屋,天上铅云密布,像是暴风雨的前兆。
李梨看到了警察,觉得自己十分紧张,这无来由的紧张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是杀害弗兰克的凶手?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为什么要杀害那个白种男人呢?是因为他漂亮性感的女友珍妮?如果仅仅如此,这个杀人动机好像不是那么充分,而且,他和珍妮还没有发生任何关系,要说有什么关系,也仅仅停留在李梨对珍妮的幻想上。
但李梨的确感到了紧张。他看着从船上下来的警察被差诺带走之后,他就有了一种逃离现场的想法。李梨该往何处去,脑海里一片迷茫。
阴霾的天空中炸开了一个响雷,海浪中潜伏着巨大的凶险。
李梨突然想到了妻子张蓝,他赶紧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此时,许多游客也纷纷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郎塞坐在船上,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李梨,直到李梨的身影消失。郎塞似乎很平静,他和游客不一样,仿佛再来一次海啸,他也会坐在长尾船上平静地看着P岛,看着P岛发生的一切,他甚至会露出微笑,露出他那两排整齐而又洁白的牙齿。
李梨发现小木屋的房门没锁,是虚掩的。他推门进去了,进门后,发现张蓝不在卧室。正想着张蓝会到哪里去,李梨听到了说话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是从盥洗室里传来的。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盥洗室的门口。
他把耳朵贴在那扇木门上,听着里面的说话声,那是两个人在说话,两个女人,他听出来了,一个女人是张蓝,另一个女人不知道是谁,可那声音他并不陌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张蓝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他大你三十多岁,完全可以做你的父亲,难道你和他在一起不会觉得不舒服吗?他皱巴巴的皮肤在你身上磨来磨去的时候,你不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吗?我都替你羞愧,你不要说你们之间能够有什么爱情,正如你告诉我的,他是一个暴发户,如果你一个舞蹈演员和一个暴发户之间能够产生爱情,我觉得不可思议。看上去,你们更像一场交易,肉体和金钱的交易,如果为了金钱,你被他包养,我会相信,可是你和他结了婚,你把自己的青春作为一个赌注押在了他的身上,这让我难以理解,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另外的那个女人在抽泣,她边抽泣边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爱他,我肯定的是他很爱我,爱得要让我死,因为只有我死去,他才算是完全占有了我。你知道吗,他每次朝我发脾气,我都不会生气,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毫不愧疚地爱着别的男人。如果哪天他没有朝我发火,没有强暴我,我会觉得不安和内疚。他这样对我,所以我可以理直气壮地爱着别人。你明白吗?也许你不会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
张蓝说,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爱着别人却要嫁给他,那个你爱的男人呢?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难道和你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障碍?
女人还在抽泣,她的话音伴随着鼻子不时的吸气声,唉,那个男人,我恨他,我对他的恨甚至超过了对老头子的,老头子杀死了我的肉体,而他却杀死了我的灵魂。没有了灵魂,肉体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我本来以为他是因为爱我才接受我的帮助的,可没想到……你知道吗,他是一个穷光蛋,在这个世界上,贫穷就是一种罪恶。我不是瞧不起穷人,但现实就是如此,贫穷让人一事无成,自怨自艾,被人唾弃被人憎恶。也许他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变成有钱人,但这需要很多时间和代价,他必须一步一步往上爬。我不能说是为了他才嫁给老头子的,但我知道,只有嫁给老头子,我才能资助他完成在美国的学业。当我把和老头子结婚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暴怒了,他说我是婊子!没错,我是婊子,这个世界上只要出得起价钱的人都可以来玩我!我这样对他说的时候,他一定不知道我的心在流血。我本想说,为了他,即使做婊子我也愿意。我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可是,他最终还是杀死了我的灵魂,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在学成回国后,有一天,他把我约到了一家咖啡馆里,记得那是衡山路的一家上岛咖啡馆。我当时很兴奋,我以为我的不幸将从此终结。我花了两个小时梳妆打扮,那天我的表情一定泄露了什么,老头子一口咬定我是去会情人的。我说不是,只是去见一个朋友。老头子固执地说我一定是去见情人的,否则不会打扮两个多小时。他还说他闻到了我身上散发出来的骚味!我挺生气的,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说他根本不在乎我有情人,他还劝我,如果和情人上床别忘记带套,千万不要把一些脏病带回来传染给他。我觉得那天老头子特别的和善和幽默,和他截然相反。我如约而去。我没想到我们的见面会是那么短暂,那么的令我痛苦,直至杀死我的灵魂。我一见他,就想冲上去抱紧他,亲吻他,恨不得把他的舌头咬碎,然后吞进肚子里去,让他成为我体内的一部分。可是那天见面的时候,他显得很成熟,当我笑脸迎上去的时候,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婊子!然后,他把一个箱子放在我的面前,说了声,我不欠你的了。我呆在那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觉得整个咖啡馆一片黑暗……那一箱子全是钱,和我这些年资助他的钱数目相符。从此,他就和我断绝了关系。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我沮丧地回家后,老头子没有骂我,也没有要求和我做爱,他只是朝我微笑,那时,我真想把他当成是我慈爱的父亲,我想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可我没有那么做,我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了洗手间里,默默地流着泪,默默地舔我自己的伤口。
李梨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无头无绪,他想看看那和自己妻子说话的是谁,一定是她把张蓝弄得异常古怪!他正要推开盥洗室的门,又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还是那个女人,她的声音是那么柔美,却带着一种残酷的凄凉。
女人继续抽泣着,鼻子的吸气声此起彼伏,我从那以后变了一个人,老头子也说我变了。老头子恶毒地说我一定是疯了,因为我经常深夜独自开车出门。在漆黑的深夜里,我会一个人开车去曾经和他约会的地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独自舞蹈,我会疯狂地旋转,疯狂地飞跃,疯狂地流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止住我的心痛。有一次,老头子开车跟踪了我,我正在跳舞的时候,老头子出现了,他拍着手掌说,跳得真好,我怎么没有看你跳过这么美丽的舞蹈呢?老头子的话音中充满了嘲讽。我在刹那间停了下来,跌倒在地上,我抬起头看着老头子,我的脸上满是泪水。老头子继续拍着手,继续用他冰凉讽刺的声音说,跳呀,怎么不跳了?我喜欢你的舞蹈,真的很喜欢!他说着朝我走过来,他蹲在我的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他低吼,你跳啊,怎么不跳了?你拿着老子的钱养小白脸,你欠我的,我让你跳你就得跳……从那个晚上以后,我就在一个又一个深夜里四处游荡,我总是找那些最黑暗的地方跳舞,跳累了就随便找个男人上床。那些男人以为我是个婊子,走的时候会扔给我一些钱,我每次总会把那些钱一张一张地点燃,看他们慢慢地燃烧成灰烬。我要用这些钱祭奠我死去的爱情和灵魂。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是不是?你要是我,你会怎么样?会和我一样疯吗?哈哈哈……你知道吗,老头子知道我在外面乱搞男人。他知道,哈哈,是我亲口告诉他的,我告诉他是为了报复他。那天晚上,老头子和我做完爱后,他死猪般地从我身上滚了下去,我翻过身,骑在了他的身上,我说,你知道吗,我经常和别的男人做,我做的时候很听话,我让他们都戴上套了!你猜老头子说了什么?我本来以为他会气晕过去,可是他冷笑着,十分镇定地冷笑着,他的眼中有种光芒在闪烁,然后,突然地,他把我从他身上掀了下去,劈头盖脸地给我一顿暴打!你知道吗,他打我让我很快乐,至少,还有人在乎我和别人睡觉,还有人会因此愤怒,因此而暴打我,让我的心灵减轻一些负罪感。他要是不打我,他要是不生气,我会认为自己被彻底地遗弃了,被这个世界的男人彻底地遗弃了。尽管我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我不恨老头子,真的,那时我真的不恨老头子。我对老头子的恨是从我死前的一刹那间发生的,在此之前我真的没恨过他,我没有恨他的理由,有时候,我甚至同情他。我还知道,老头子不想让我马上死,他一直偷偷地在我喝的东西里放进一些慢性毒药,他想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死去,那白色的粉末如果真能够让我进入天堂,忘记人间的一切,那倒是幸运的事情。我发现了那些白色的粉末,他在我们出来游玩时也没有忘记带出来,可是,我没有说穿,我为什么要戳破这层窗户纸呢?
李梨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浑身冰凉,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要破胸而出,他猛地推开了盥洗室的门,还好,门没有锁上!
他看到张蓝一个人坐在马桶盖上,歪着头在呼呼沉睡。张蓝的脸色苍白,一缕长发耷拉在她的额前。
李梨呆了,刚才他分明听见张蓝在和一个女人说话,怎么只有她一个人,而且竟然在马桶上沉睡?这个时候,李梨突然想起了那只蜘蛛,那只蜘蛛在哪里呢?这一切如同一个解不开的谜团,让李梨迷茫又忧心。
警长泰猜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窗外下着暴雨,狂风呼啸,雷电交加。他清楚现在的海浪可以轻易地把他的汽艇打翻。在傍晚暴风雨来临之前,他的汽艇和岛上的船都驶入避风港了。狂风暴雨中的P岛失去了原有的美丽和宁静,在黑夜里张牙舞爪,狰狞而凶恶。这样的夜晚应该没有人会在外面游荡,那个弗兰克死亡之地的游泳池会不会有人在游泳呢?
泰猜的感觉十分怪异,多年来,他没有碰到过这样离奇的死亡事件。他看着法医的尸检报告,弗兰克是死于溺水,至于他下身的创伤和珍妮描述的一致,此外,弗兰克身上没有其他明显的创伤。
下午,泰猜调查了一部分人,其中包括死者的女友珍妮。珍妮的话和她对差诺说的一样。对于珍妮话中的真伪,泰猜无法确定,他希望珍妮说的是真实的。通过他手下几个探员的报告,岛上没有人有作案的时间和动机。
泰猜思考着弗兰克的死因,这里最大的嫌疑就是珍妮。泰猜猜测着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珍妮说的话是真的,由此可以推断弗兰克在被珍妮掐到睾丸后离开了房间,他也许浑身燥热,加上睾丸的疼痛,他跳下了游泳池,因为他饮酒过量,又吸食了毒品,在游泳池里溺水而亡。
另外一种可能是,珍妮是凶手,当弗兰克在游泳池里游泳的时候,珍妮出现了,她也跳下了游泳池,是珍妮把饮酒过量又吸食了毒品的弗兰克拖下了水,让他溺水而亡。
泰猜想到这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真不希望那个悲哀的漂亮女人是个杀人凶手,可有谁证明她那天晚上一直在房间里没有走到游泳池边呢?而且游泳池那么浅,最深仅一米六,如果不是谋杀,一个像弗兰克那样高大的人不可能自己溺水而亡。泰猜突然想到了下午离开山脚下那个停尸的小木屋时摸自己脖子的冰凉的手,他打了一个寒噤,这时房间里的灯突然噼啪作响起来,灯光忽明忽暗。
他想,是不是因为暴风雨的缘故,电线短路了。正在他担心短路的电线会不会引起任何危险的时候,他听到了一种呼唤的声音。
这种呼唤声透过暴风雨和海浪的声音穿进了房间。是谁在这样的暴风雨之夜呼唤?
泰猜走出了房间,他笔直地走进了暴风雨,忘记了带上雨具的他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暴风雨的力量。
泰猜神情木讷,双眼无神,直直地看着前面,仿佛被催眠了一样,笔直地往前走去。
他来到了游泳池旁边,泰猜的双眼突然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他出神地看着被雨水打得水花四溅的池面。昏黄的灯光在暴风雨中晃动,像随时都会被狂风暴雨淋熄。
泰猜仿佛听到了什么,他转过了身。游泳池旁边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从她依稀的长相,可以判断她是个东亚人,中国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他不能确定。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暴风雨中出现?暴风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女人的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透出姣好的身材。泰猜的眼睛里也全是雨水,他看不清女人的脸。女人突然在雨中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合着风声雨声和海浪声,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伤感。
泰猜在女人的舞姿中茫然了,他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伤心,甚至分辨不清眼角湿润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女人的舞蹈突然停住了,她款步朝泰猜走来,在离泰猜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泰猜感觉到一阵寒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不知道这种寒冷是雨水浇的还是眼前这个女人带来的。
泰猜满腹疑惑,你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他,她注视着泰猜,似乎要看透泰猜的灵魂。
女人突然叽叽笑了两声,她朝泰猜阴森森地逼过来。
泰猜本能地感到了恐惧,他往后退着,一步一步在女人的逼近中退到了游泳池的边上。他停住了脚步,只要再退一步他就会掉到游泳池里面。泰猜看着那个女人,在眼前一米处的女人,可是他居然看不清她的脸。
泰猜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谁?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叽叽笑了两声说,你想知道那个白种男人是怎么死的吗?
泰猜说,难道你知道?
女人又叽叽地笑了两声说,告诉你吧,是我杀了那个白种男人,你信吗?
女人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蕴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股凉气在雨中穿行,直抵泰猜的内心。
泰猜觉得浑身瑟瑟发抖,这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杀死弗兰克?难道她是珍妮的帮凶?
女人的声音缥缈而寒冷,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我杀了那个白种男人,没什么理由,他该杀,你可以逮捕我,来呀,把我带走,带离这个地方,我已经厌倦了这里。来呀,把我带走吧!
泰猜嘴唇颤抖起来,他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到女人的两只脚根本就不是踩在地上的,她,她是浮着的。泰猜明白,弗兰克的死是一个永远不能告破的谜案。这个时候,泰猜最希望的是离开这个现场,越快越好!
泰猜正想跑,女人突然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消失了。在泰猜面前,站着另外一个人,差诺打着一把伞站在他的面前。
差诺问泰猜,警长,你怎么还没有休息?怎么到这里来了?
泰猜很迷惘,你刚才看到那个女人了吗,一个跳舞的女人?
差诺说,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女人,你看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