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如同一支大军,将他重重围住——他惊恐地睁大眼睛——无处可逃。
他感到自己在下沉——下沉的速度是缓慢的——然而这缓慢却更加惊心动魄——因为缓慢并不意味着生机——地狱之门洞开,结局已经无法改写。
水终于从缝隙挤了进来,嘶嘶声似毒蛇在笑。
它们吞噬着空气,吞噬着温度,吞噬着他的身体,原来并不是人去往另一个世界,而是另一个世界入侵进来。
哈哈哈……
有人在笑,那笑近在咫尺!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所见一片漆黑,所触只是冰冷的六面木板——他在一个大箱子里——此时,可称作一口棺材,只是这棺材里,装着的是一个活人。
棺材里只有一个人,棺材外全是水,谁能在水里笑?
“……我很内疚……同归于尽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既惩罚了他,也惩罚了我。天平的两端已经平衡,所以,请你们一定要原谅我。”
作为证物的遗书被装在塑料袋,一层透明薄膜自然并不能把惊涛骇浪封锁成一潭死水。
“这是在何菲菲的手袋里发现的。”李晓芸说。
徐芳突然恶狠狠地扑向它,带着要与其同归于尽的力气与勇气。
李晓芸吓得跳起来,连忙抓着证物闪开,然后回身反手拧住徐芳的一只胳膊。
“干什么你?!”她叫起来,同时本能地使用了平日抓捕犯人的口气,“干什么你?!老实点!不许动!”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心理的疼痛,徐芳的眼泪大把大把地流了下来,她坐到了地上。
“怎么可以这样!”她喃喃地骂着,“畜生!畜生!……”
李晓芸讶异地看着这个方才还优雅得令人肃然起敬的中年女人,不过几分钟,她就完全判若两人。
人类果然是最不可捉摸的生物——彼时之人,或非此时之人。
她可以在听到丈夫死讯的时候维持得体的悲伤,却不能控制当知晓丈夫背叛后的愤怒。
李晓芸忽然有种脊背发冷的感觉——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恨的力量胜过了爱的力量。
不过,她强迫自己从感性思维回归理性思维,从表面上看,徐芳似乎是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周华民有了外遇的。
是表演吗?她问自己。
不要轻易下结论。她提醒自己:头儿再三教导过的,一切交给证据去解答。
两名死者,一男一女,侧趴在桌上,男的大约四十五岁左右,女的却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两人的面颊双双呈现出艳丽的樱桃红色,法医曾天强提着工具箱站在一边等待着技术科的同事采集死者衣服上的纤维证物。
桌子上的红酒杯与白瓷盘,没有喝完的素菜汤,狼藉一片,似乎是浪漫的骸骨。死者的表情都是平静的,死亡闪电般来临,痛苦闪电般离开,甚至在他们皱起眉头之前。
“看起来像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刑警队长杨赫走过来,说道,“是吗?”
曾天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我会交给你一份详细的尸检报告。”
杨赫欣赏地瞟了他一眼,他始终在坚持着他的一丝不苟,哪怕是最简单的结论,也不会轻易出口——他需要这样的搭档——真相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