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仪式上,我充分发挥了才智,抢了新郎的风头。但王灿灿,还是坚持走自己的柔弱路线,不喜不悲,继续表演病人的病态。说实话,她很有表演天赋,无论是动作或神情,都很到位,完全是一个病人该有的样子。光哥和美伊姐喝交杯酒时,我和王灿灿也需要模仿一下,喝上一杯清爽的雪碧。当我们手臂缠绕的那一刻,我竟发现她的脸红了,红的像成熟的桃子似的。她的手臂也在瑟瑟的发着抖,不知是害怕还是累了。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很是明亮,宛如两口透明的水井,几乎能把活人溺死。婚礼仪式一结束,我就跑去光哥的洞房,找他讨要重大的奖品。结果,我是大跌眼镜,居然只有一个装硬币的红包。我拿着红包,靠在门框上憋着嘴嘟嚷道:“光哥你骗人!光哥你不是好人!光哥你骗人!光哥是坏蛋!”而王灿灿,当时也在场,她正摆着一张苦瓜脸,靠在美伊姐的大腿上,眼神迷离,像一只受伤的温顺小绵羊。我靠在门框上,听见美伊姐摸着小绵羊的额头说:“小光!这女娃娃是真感冒了,你去拿点感冒冲剂过来吧!”光哥环顾了四周一眼,皱起眉头道:“哎呀!家里没常用的感冒药了。”突然,我明白生病的真真假假了,心里很过意不去,总觉得自己装病是犯了什么罪。我悄悄的离开洞房,跑回家去拿了一大堆感冒药来。什么999,双黄连口服液,藿香正气水,感康都有,搂在怀里一大堆。美伊姐见我拿了一大堆药来,邪恶的笑了笑说:“月娃!真乖啊!再去找个杯子,倒点开水过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时不听爸妈话的逆子,在那时竟对美伊姐言听计从。我端来开水后,美伊姐又摸出一个红包插在我裤腰带上说:“小灿有点小感冒,你留下来照顾,好不好?美伊姐还要招呼客人呢!”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学电影里一个人接受快死的英雄所托的样子,郑重的点了几下头。就这样,我人生中第一次,一个人守在了一位女性病人的床前。我有一点害怕,有一点激动,也有一点莫名的高兴。我斜靠在床沿边,双手叉腰,左右的摇晃着自己的上半身。由于身体在移动,视线也自然会不时看见被被子盖得只剩脑袋的王灿灿。屋子外面,很高兴,欢声笑语一团杂乱。屋子里面,仿佛世外桃源,有着一种逃离喧闹后的宁静在笼罩。屋子的中央,一颗橘黄的钠灯亮着,灯光安静的倾泻下来,照在王灿灿白皙的脸庞上,使她看起来即美丽又可怜。她的眼睛一直静静的闭着,额头贴有了几根凌乱的头发,远远望去,真犹如童话故事里沉睡的白雪公主。她的胸脯因呼吸在有节奏的上下起伏,那柔和的线条很美,犹如水面上温柔滑动的波纹,犹如微风中丝巾飘荡的轻柔弧线。她的小兔牙微微露出了一点,好不可爱,亦或她正在酝酿着一个神秘的微笑吧。也许她醒过来,对第一个笑的人,即是她一辈子等候的人。
不知站了多久,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王灿灿都被唤醒了,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洞房里面来呀?我姐姐了?她是不是离开了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一下面对四个问题,大脑混乱了,心更是不消说,七上八下的,难以控制。我为了让自己淡定,移动起脚步不断的往后退。退到自己跟王灿灿大概有两米距离时,才答话道:“嗯!那个,你、你生病了,我也生病了。所以,我们都来了洞房里。还有,你、你现在饿不饿?”王灿灿居然听懂了我不知所云的话,小声道:“有一点饿!该下床去吃点东西了。”我见她真要下床,忙急切的说:“你、你不下床吧!想吃什么给我说一声,我去拿。”王灿灿一听这话,张大的嘴巴愣了好几秒才合上,接着又腼腆的笑了一下。她的这一笑,很是迷人,几乎让我的呼吸都紊乱了起来。我赶快重重的摇了摇头,故作沉稳的说:“吃鸡、鸡腿吧!你吃不吃鸡腿呢?”王灿灿点了点头,便把被子拉起来捂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心情愉快,健步如飞,跑去了厨房里,正好赶上大碗的鸡汤上桌。我自己不好动手,去找到了正敬酒的美伊姐,告诉她王灿灿想吃鸡腿(我没说自己)。那时,举起酒杯,红着脸的光哥也听见了,趁着酒劲说:“哈哈!一睡醒就吃鸡腿,她该不会也是装感冒吧!”美伊姐横了光哥一眼,然后狠狠的揪了他屁股一把。光哥本来胆子小,立刻就吃疼的求了饶。他一求饶,男人的面子自然丢光了,临近几桌的亲戚朋友们便来火上浇油,纷纷拍手叫好,嬉笑连天的呼吁美伊姐继续修理光哥。我了?看见别人笑了,自己也跟着笑,而且是一边笑,一边跳,把光哥气得想打人。等大家笑完了,美伊姐就拉上我去了厨房里。
不一会儿,我端着两个小瓷碗回到了洞房里。我将其中一碗看似肉多的鸡汤,悄悄的放在了靠床的柜子上,然后退后几步,端着自己那碗喊道:“喂!喂!鸡、鸡腿来了,快起来吃吧,不然等会会冷的。”
王灿灿立刻就拉开被子,懒洋洋的坐了起来。她什么话也没说,把双腿搭在床沿上便去端那晚热乎乎的鸡汤。她先撅起嘴巴来吹了吹,试探了一下温度,然后说:“月娃!谢谢你!”我心里激动了,手脚好像都不大听使唤,因为自己被女孩子感谢,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不免心绪狂躁。大概5分钟后,我的鸡汤、肌肉全吃完了,把碗倒扣过来,估计都不会流一滴汤。而王灿灿,只把鸡汤喝了一半,碗里的鸡腿依然完好无损,动也没动一筷子。忽然,我想到了不久前对美伊姐说的话,倘若王灿灿不把碗里的鸡腿吃掉,自己定会被怀疑编了自作主张的谎话。思前想后,左思右想,我下了决定,一旦有机会,就主动去把王灿灿碗里的鸡腿吃掉。安静的等了一会,王灿灿依旧是在喝鸡汤。于是,我忍不住了,将手中的瓷碗放到地上,客气的去问她。
“你、你真不想吃鸡腿吗?如果真不想吃,就别为难自己,我来吃。”
此话一出,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起到了起死回生的大作用。王灿灿立刻变了个人似的,拿上那鸡腿就开始猛嚼。但是,我发现她吃的很难受,好像眼泪珠子都快掉了出来。一个瞬间,不知怎的,我的心也难受了起来,忙走过去拿走她的碗说:“好了!好了!你休息吧!我把碗还回去就走了!”
之后,我去了杨坤忠老爷爷家,躲起来看书。我希望,自己回家的时候,王灿灿已经不在光哥家了。
第二日,一大早,屋子外面便开始闹哄哄了起来。起床一看,竟是三爸从浙江赶回了家来。三爸这人,十多岁时便离开了老家,一个人在外打拼了几十年,该是享受了许多的幸福和历经了许多的苦难。这次他回来,我以为是扬眉吐气、荣归故里,结果他是在浙江混不下去了,逃回来的。这天早上,他穿着一件反光发亮的皮大衣,一条浅绿色的棉布绒裤,一双已黯淡无光的大头皮鞋,头上还戴了一顶像瓜皮似的褐色线帽,看起来让人无法给他定位是那种人。有钱人,一般是不会带线帽的。穷人,也不会穿那么好的皮大衣。浪人,可他还是回家来了。不过,他变瘦了许多,眼睛都深深的向内在凹陷,鼻子上还多了一条伤疤。他的手心手背冻的通红,骨节处还有些裂口,估计用力一握拳,血都会蹦出来。他的嘴唇也很凄凉,惨白无血色,像是失去颜色的玫瑰花瓣,蕴含了死寂的忧郁。三爸见到刚结婚的光哥,甚是高兴,忙从口袋里拿出一件鸳鸯戏水的瓷器品送给他当贺礼。可他遇上我,只知道摸我的头,乐呵呵的说我长大了,该娶媳妇啦。末了,又故作神秘的向我介绍他最亲爱的宝贝,二胡。我那里想听,再加之昨天的在婚礼上听过杨海他爸吹唢呐,自己便用很瞧不起的语气对三爸说:“哼!你的二胡,有什么稀奇的。我们杨家湾,有唢呐就足够了,才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你拉二胡。”三爸立刻就不高兴了,皱眉拍胸道:“月娃!你把那个什么杨海的爸找来,我和他比试比试,你就知道我的利害了。”我没中三爸的计,而且自己也真没本事去命令杨海他爸。
话说,几十年前,三爸一个人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几十年后,他还是一个人走回了自己的家乡,也算是不忘本,落叶归根了吧。可是,他归来时的心情与离开时的心情便是有天壤之别的。离开时,那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归来时,却是屈辱心酸,有苦说不出。几十年时光把人一折腾,即便是男人的心也会累的,也会渴望有一个归属地。
三爸回来后,见到自家已垮掉一大半的房子,脸上居然露出了爽朗的笑。他还主动找了找房子的主梁,用电锯把它弄断,使房子全部垮塌。房子一垮,他便没了地方住,只好来我家打地铺。但是,三爸是有打算的,他早存够了钱,准别从新开始建一座二层小楼。他白天都在忙,找工人,买建筑材料,整日不亦乐乎。到了晚上,他就走得远远的,到门前洋槐树下拉二胡。我有事没事会跟着他去,装出很向往的神情听他拉。后来我上学了,他可能觉得我免费当他的听众很不容易,竟给了我一点金钱诱惑。那诱惑可不算小,是一张50元面额的大钞票,我拿在手里心都会狂跳不已。三爸却不在乎,悄悄的对我说:“月娃!钱你自己收好,自己计划,但绝对不能给你爸妈说。这是命令,也是我们两人的秘密,知道没?”我肯定是巴不得三爸有这样的要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随着三爸楼房一点一点的成型,我的生活也无忧无虑过着。四个季节也跟随我的年龄、花草的轮回、树叶的生死和人类的成长,平稳而坚定的迈着步伐。它们走过了一冬又一冬,一夏又一夏,一年又一年。人类在这永恒的时光中,也飞快的发展着,各行各业各个角落仿佛都是一派忙碌景象。我,当然也不甘示弱,一路笑语,一路天真,一路自由的跑进了全世界的1997。
这年,比尔·克林顿第二次就任了美国总统,祖国的第十五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顺利举行,意大利剧作家达里奥·福力挽狂澜,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还有,中国版图香港,顺利回归了主权。人民的儿子邓小平同志,安然辞世,与世长存。而老爸,也勇敢了一次,去镇上租了一间80平米不到的门面,开始做起了卖白酒的生意。当然,那个唱《大海》的有名男人,他的歌声也遗憾的划上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