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第六天晚上,我又去了三爸家拉二胡,结果,竟然目睹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当时,三爸在楼下给自己的二胡清洁灰尘,橘黄色的灯光把琴杆和琴筒照的发亮。突然,二楼上传来了打碎花瓶似的哗啦声。接着,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传进了我的耳朵。我一时愣住了,回过神来,只看见地上未清洁完的二胡和三爸坐过的空凳子。几十秒后,三爸抱着一个手腕滴血的女人跑出了大门。这场景,仅第一眼,我就傻了,呆呆的站在墙角一步也不敢动。但是,我的脑子却与身体有着极大的反差,十分活跃,不断的回忆起刚刚亲眼所见的画面片段。
安静的二胡,突如其来的喊叫,三爸奔跑的背影,被染红的白毛巾,头发凌乱、瘫软的女人,一路的血迹。这些凌乱的画面,不断的出现,像照片一样在我的脑海中不停的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清晰,最后都被一抹红色所掩盖。
良久过后,奶奶跑来了。她看见站在墙角呆若木鸡的我和地上未干的血迹,神情猛然焦急了起来。她快步的向我走来,使劲的摇着我的手臂问发生了何事。我在摇晃之中,回归了一点理智,张开嘴说:“奶奶!血啊!三爸、自杀,女人、救人去了。”奶奶可能因为着急,只把三爸、自杀四个字听进了耳朵。瞬间,她就失去了理智,发狂似的跑向二楼,一边跑一边叨念着。
“儿啦!你有什么想不通呀!当妈的不管你要怎么生活,也不至于去死啦!”
听见奶奶半哭的声音,我总算又从新变正常了,一个人移动起脚步,畏畏缩缩的走向了楼梯口。来到二楼,进入事发地点的房间,我就看见了那屋子里空洞的摆设和残留的痛苦痕迹。一架铺有稻草的木床占据了屋子里一半的空间,床上堆着一张破旧的烂棉被,棉絮散落各处,床下散落着一个破碎瓷碗的躯体,其中一块月牙形的碎片上,残留了一抹红色的血迹。那屋子,有两扇窗,却都被封的严严实实,一点阳光也照不进来,仿佛一间牢房,到处都透着绝望和苦痛的气息。
奶奶看见这一幕,人也呆了,静静站了许久才转过身来问我。
“你三爸人啦?去那儿了?”
我急急忙忙的答道:“三爸、三爸去救人了,救一个女人。”
奶奶像生了气,咬着牙说:“救人!救人!自己都是个死人了,还装哪辈子的好人啊!”
第二天中午,三爸一脸疲倦的回到了家里来。当时,我、奶奶和爷爷都坐在他的堂屋里等他,桌子上放着奶奶给他留的中饭。三爸走进门,手中握着那片血迹已干的月牙形瓷碗碎片的爷爷便不客气问道:“这是个啥子事?你今天不给老子说清楚,保证你进不了这个家。”
三爸却像个小孩子似的,摸了摸后脑勺说:“爸!没多大个事,一个疯婆子想自杀,现在救活了。”
奶奶可能还在气头上,冷冷的插上一句道:“哪里的疯婆子啊?你到底要瞒我们多久?”
三爸这下没招了,扭扭捏捏的蹲下来,取出一只烟点燃说:“是、是杨菜花!”
爷爷叹息的摇了摇头,走到三爸跟前,也蹲下来说:“你去招惹她做什么,难道还要娶她回家当老婆。”
三爸别扭的吐出了一口烟道:“不,我没想过这些。我见她一个人没吃没穿的,住处也是废墟,想帮帮她。”
爷爷突然红了脸,提高声音说:“帮人!你给老子去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帮人的那块料。还学雷锋了,你多伟大,死了要不要请人给你立块碑啊?”
三爸低着头,不敢出声。
之后,奶奶气冲冲的把我带走了,回家里去收拾书本和衣物。她一边收拾衣物,一边不停的埋怨着。
“几十岁的人,没个大人样。”“你三爸,这辈子算完了。”“什么事都不跟我坦白,白养活他了。”
收好一切,奶奶又把装好的一口袋泡菜交到我手里,用干瘪声音说:“月娃!快走!以后少回来,好好读书,多去大城市看看,千万别像你三爸那样,一辈子都没出息。”
我上路时,经过三爸家门前,向爷爷和三爸道了别。爷爷抬起头,对我勉强的笑了一下。而三爸,一直在抽手中的烟,没理我。
回到镇上,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三爸跟扬菜花的事告诉老爸和老妈。但是,那段时间老爸很忙,忙得一天跟我说不上三句话。他出了在镇上卖东西,每天还会用三轮车拉着烟、酒去外面赶场。什么老君、走马、长乐(地名)都会去,每天只有在晚上,他才有时间来休息。可是晚上,我大部分的时间又在学校上晚自习,回家后基本都是夜深人静,该睡觉了。从那时起,我们父子俩面对面交谈的机会便开始少了,即使真来了机会,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渐渐的,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得苍白和单调了起来。我回来说一句。“爸!回来了!”他就答一句。“嗯!学习用功了吧!”我就说。“嗯!”其实,三爸的事,奶奶第三天就悄悄告诉了妈,只是她觉得这事不能纠缠,不然事情会闹大,伤了一家人的面子。而三爸,自那以后,就很少再来镇上了。我自己这方面,也出了些问题,好像在一夜之间,对木头失去了兴趣,放弃了对四叶草的制作。
然而,时间总是宠辱不惊的,依然稳健的前行着,风雨无阻,无所畏惧。它从来都不会去管这大千世界里人们的悲欢离合,只是默默的向前走,悄悄的将皱纹刻上你的额头。谈笑间,一年之中最冷的冬至,出现在了日历上。
这天早晨,我在座位上苦苦的验算一道函数题目。同桌晏超躲在课桌下面偷看一本邪恶漫画。前排的韩力,一个人在苦下五子棋。纪律委员沈心文是工作学习两不误,拿着名单悄悄的数人数。副班长杨暮雪可能偷了懒,赖床了,在偷吃面包和牛奶,补充体力。唐剑那家伙,居然完全无视班规,直接爬在桌子上睡大觉。数学老师明金光,悠然坐在讲台上批阅上节课的考卷。他看着试卷,一会儿皱眉叹息,一会儿咧嘴微笑,一会儿停笔摇头,像是在练习各种表情似的,有趣极了。教室里,还算安静,每一个人好像都在认真的做自己的事。这一切,如此简单的生活,千篇一律到你感觉不出一丝新意。而一下课,走廊上便要开始喧闹了,很多男同学会用胳膊肘支着身体斜靠在护墙上,闲聊一些自认为非常趣的事。比如那个女生正在耍朋友,那个班的女生最单纯可爱,那个女生戴了多大的乳罩,那个老师又怎样怎样令人讨厌。当然,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了班级大团结,一般是不会点名道姓的说白了,都会用一些外号来代替。大部分的女生们呢?基本都呆在教室里,三五成堆的看一本杂志或讨论一个明星或谈谈保养容颜的秘方,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快乐无比。
下课后,我丢下签字笔,打算去厕所里尿尿。刚起身,就听见初一6班上外号刀哥的男生站在前门大声的喊道:“唐剑给老子出来,有事商量!”唐剑的脾气,在我看来是很暴的,平时要好的同学,跟他有几句话不对,都会想来干架。当时,他一言不发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右手拖着一把椅子,从容不迫的走到了走廊上。他走在离刀哥不远的地方,将椅子放下来,坐了上去。我以为,唐剑的气势会把刀哥吓住,结果他一个字没说就冲上来,动起了手。只见刀哥以迅雷之势,拿出羽绒服里的木质双节棍,向唐剑的身上连续攻下去。唐剑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偷袭,没时间防御,只能硬生生的承受。结果,他的左脸被打肿了,鼻子还留出了鲜血。不过,唐剑是经常打架的人,没实力也有经验,没经验也有胆识。他面不改色的抹了一下鼻子边的血液,不屑的看了刀哥一眼,开始举起椅子反击了。他的双手力量十分大,把椅子当成刀来使用,高高的举起劈向了刀哥。刀哥的反应也奇快,轻松往后一退,避开了唐剑的正面攻击。但是,唐剑的这击有点孤注一掷的想法,用了全力,以至于身体在短时间内,因惯性还保持着前倾的状态,一时半会无法复原。刀哥眼角闪出一丝狡猾的寒光,想必是抓住了他的破绽,再次挥下了手中的双节棍。如此下来,唐剑的后背又遭到了重创,痛的人哇哇大叫。
走廊上闲谈的男同学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一鼓作气、一拥而上把刀哥和他的两个小弟围在了人群中,使他们动弹不得。我连忙跑出教室去把唐剑扶起来,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保全自己,再谈报仇之事。可唐剑就是不服输,根本不管自己眼前的死活。他一把将我推开,扯着嗓们嚷道:“你们让开,我们之间的事,别插手!”唐剑吼出这话时,几乎是接近癫狂,像一匹母狼面对抢走自己幼崽猛兽发出的咆哮。同学们都知道他的脾气,于是缓缓的让开了,把走廊上的空间留给了唐剑和刀哥。
接下来的打斗,就不细细说了,唐剑最后流出的鼻血染红了半件衣服,右眼眼角肿成了个发酵的小馒头。而刀哥,被他自己的双节棍在脖子上开了一条血痕,右手的中指和拇指都伤成了重度骨折。反正,是两败俱伤,两个男人都很惨。不过这天,真的很奇怪,平日里格外积极的保卫科,竟突然成了电影里的配角警察,等人火并完了,才威风八面、斗志昂扬的赶来现场。
第二日,唐剑和刀哥就一起打着药膏去了政教处。从此,他们初中的档案中又多了一项吸引眼球的热血事迹。几天后,学校针对这事,特别开了一个批评大会。校长要求唐剑和刀哥两人上学校的舞台去读检讨书。刀哥因手指骨折,读检讨书时,中指和拇指是一直伸直的。台下瞻仰他们光彩的同学见了,就小声的说:“嘿!快看,伸着中指读检讨,刀哥明显是不服气嘛!以后我们可要小心了,搞不好,他一时兴起,放火烧了这学校。”
这一句话,一周后得到了实现。当然,那火绝不是刀哥放的,而是同寝室的几个同学,晚上为了取暖,打了一斤白酒来倒在铁盆子里烧。他们认为酒精烧完了会熄灭,就都放心大胆的睡觉。可睡在上铺的一个同学,鬼使神差的掉落了一张英语试卷。那英语试卷飘来飘去,恰巧从燃烧的铁盆之上经过,燃了起来,最后又带着火停在了下铺一个同学的床下。更巧的是,那同学当晚睡眠不好,总翻来覆去的做梦,把被子悬吊了一些在床沿。火焰没错过这机会,把棉被点燃了,然后继续的扩大领土。值得庆幸的是,火灾没造成任何人伤亡,只烧毁了半张棉被和一张英语试卷。我没机会去亲身体会这场火灾的惊心动魄,连知道,都是后来听韩力说的。他说那遭火灾的寝室,是罪有应得,得到了上天的惩罚。经过深入了解,我才明白,原来那个寝室是宿舍大楼里最“贱”的。因为他们一共住10个人,其中有7个人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都跟“贱”谐音。比如什么剑,什么建,什么箭,什么健。
在我进学校一个月左右,沈心文便告诉过我,刀哥是在社会上混的人,最好不要去惹他。但唐剑惹上他了,且惹上他的事还跟杨暮雪有很大关系。说起来,我都觉得有一点像在拍电影,总感觉一个正常人,是不会那样来思考人生。
打架前一周,星期六下午。唐剑跑到了一个名叫“最帅最靓”的发廊理头。他走到发廊时,里面正在忙,电吹风、电推剪、手工剪的声音异常吵闹,木头床改成的大靠椅上还等了三四个人。他注意了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杨暮雪,就跑过去坐在了她身边,跟她攀谈了起来。
唐剑想表现自己的幽默,打趣道:“班长,你也会理头发啊!”
杨暮雪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唐剑,心想,这男孩是从外星球来的吧。但嘴上却说:“你是谁!我们认识吗?再说,我又不是神龙架的野人,肯定需要理头发啊。”
唐剑忙抱歉似的说:“哦!误会,你纯粹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我和你,今天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四川省南充市高坪区某条小街道某个小理发店相遇,是一件非常巧、非常有缘的事。”
杨暮雪笑了笑道:“哦!你是想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咯!”
唐剑打了一个响指道:“嗯!差不多吧!无缘的话,面对面也不一定会说一句话。”
杨暮雪又道:“呵!你这是在古装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学的吧!盗版,盗版啦!”
唐剑摸着脑袋想了想,才底气十足的应道:“这也不是盗版啦!知识无处不在嘛!只要人肯学,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够洞穿出亲情、友情和爱情的真谛。只要人抓住了亲情、友情和爱情的真谛,就会……”
“就会如何呀?”杨暮雪微笑着反问。
唐剑注定是过不了美人关的“英雄”,一见到杨暮雪,就成了傻子加瞎子,看不见坐在她身边装文艺看报纸的刀哥。刀哥这人,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纯粹的地痞流氓加无赖。他听见杨暮雪和唐剑两个人像小情侣般的谈话,心里生出了个别人骚扰他耳朵的借口,打算站起来豪言几句,表现一下自己比天还高、比地还厚的雄心。唐剑不是刀哥本人,自然无法理解他的心思,仍然继续和杨暮雪笑谈古今中外。当唐剑说到外国总统为什么老是被杀时,刀哥终于按耐不住,爆发了,突然扔下报纸站起来指着他说:“屁话真多啊!你再试试说一句外国总统为什么老是被杀。”唐剑因美人在旁,肯定要去显示自己不畏强权的英雄气概,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你听好了!外国总统为什么老是被杀?外国总统为什么老是被杀?你想怎样?”讲到这里,相信看官们都以为他们会在此打一架吧。可最后没有,刀哥居然玩起了变脸,忽然一声大笑,友好的向唐剑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唐剑没多想,以为刀哥是承认他算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了,握过手就介绍了一些自己的情况。不料,新的一周,刀哥竟然在没任何征兆的前提下,来打唐剑了,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我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刀哥的脑袋有问题,像是一个人在和生活耍魔术,一会儿变一个人样,一会儿变一个鬼样。可是,他对生活好像又很了解,认识很多的风尘女子,结识了很多坏孩子,见到了很多的大场面。最让人想不通的是,他照顾自己妹妹,比自己母亲还在行。总之,他是一个怪人,一个我完全不想结交的男同学。
唐剑的脸伤,在校园火灾事件后基本痊愈了,他又可以装出一副我必为王的傲气样子在班上睡觉,又可以在体育课上跟我们一起踢足球。而且,唐剑有了个异常的改变,他开始对副班长杨暮雪特别的照顾。如班集上自习时,要是有人不服从杨暮雪的管制,他就会站起来拍桌子、瞪眼的吼。
“喂!兄弟!给点面子好不好,班干部也不容易呀!”
“素质点,男人要听女人的话,才是真男人。”
我为了唐剑在球场上多给自己传球,把杨暮雪跟自己是儿时伙伴的身份告诉了他。他听后,立刻把我敬为了上宾,又是请我喝水,又是请我吃米线。我吃了他东西,便无退路了,开始干上了月老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