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材质的?”郑秋拿着手中的军训服往脸上蹭,随即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我苦笑说,难道你不知道这种刚制成的衣服很脏吗?因为爸爸以前开过服装制作厂,我进去送过好几次饭,看见里面做好的衣服都是直接堆放在地上的,时不时被来往的人踢到。买回来是一定要洗的。
“咿!我还拿它碰了脸!”郑秋把白色的衣服往桌子一拍,然后使劲用手抹脸,一边擦一边骂。我终于知道她的脸皮这么厚的原因,这样的摧残蹂躏。
娃娃脸班主任发完白色军训服后对我们说:“这件衣服算进了你们的军训总开支中,在军训结束时交。明白了吗?”
“明白。”然后一阵唏嘘,“这件破衣裳值得了几个钱啊?”“应该不贵吧…”
老师又说:“一共是98元。”本来还算安静的教室爆发出了一阵狂浪般的叫声。
“98?就这么一块烂布?”“骗人的吧。”“我要给差评!性价比低。”总之是这样那样的抱怨声。
后来班主任又耐着性子解释这里包括了学校聘请军官的费用,服装的费用吧啦吧啦……但是还有人在闹腾,不自觉的点燃了一颗炸药:
“吵什么吵?不愿意给就滚出去,别再上高中了!跟你们解释的清清楚楚还嚷嚷什么,听不懂吗?是不是耳膜穿孔了啊?!”娃娃脸班主任平和的面具裂了个大口子,让我们窥见了一个咆哮的怪兽,吓得大气不敢出,冷汗从头出到脚趾,我感觉玻璃窗的边角也碎了几块。
死一样的寂静后,她又用平静的语气说你们自习吧便拂袖而去。
郑秋给吓傻了,班主任走了好半会儿了,她还保持着嘴巴圆睁的状态。
用手肘戳了戳她,笑道:“你也太没见识了。”她转头回瞪我:“呐我以为班主任那么年轻是不会像更年期老女人那样发疯的,”然后凑过来细声道,“但我发现我错了。”
“男人,男人,男人,男人……”郑秋没事撅着个嘴数人玩,“怎么这么少啊,才13个,金陵十三钗啊?”我抬头扫视全班:“12个。哪来的13啊。你该不会是把自己算进去了吧?汉子?”
郑秋说,你再看看!你数学卷子拿给你下酒了啊?
我嘴角抽搐着怒视着她:“那·咱·们·重·数。”然后就像数钱一样,一分一毛的细细数,“等,等会,你漏了一个!”郑秋把我的手拉了回去指着一个短发,“他不算吗?”我不禁嗤之以鼻,她是女的哒!
郑秋说:“男的啊!”
“女的啊!”正说着,那个人站了起来去看了看讲台的报表。“你看,女的能有这么高吗?差不多都是你那个高度。”说完转头瞥了我一眼,“死矮子。”
我的青筋顿然突起对她咆哮:“你说什么?!”立即掐住她的脖子一阵狠摇:“去死吧你妹妹的!”我162厘米的身高居然被她嘲笑成死矮子?!那么全世界有多少女性要站起来奋起反抗啊(只是说你矮而已)芸姨也才155啊!(你还把芸姨扯来了)郑秋你能有多高,高得过教室门吗高的过黑板顶吗?
最后她居然摸着我的脸说:“你其实挺可爱的哈,杨太哈~!”我黑着脸给了她正脸一拳。
“夸你也被打啊?”她摸着红肿的脸颊惊喊。“你说我矮。”我说,“你说我矮,光这一点就够我砍了你。”郑秋哈哈大笑,不顾形象的猛拍我头:“哈?就你这高度怕还是砍不到我的肚子吧哈哈!”
我一脸轻蔑的凑近她说:“那我就砍你的下半身。”
然后送个无辜的眼神:“不孕不育哦~”郑秋立即噤了声,卡住我脖子猛骂:“跟哪儿学的?!”疼得受不了,我连忙乱叫:“啊啊啊成都xx送子鸟医院!!”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僵硬……送子鸟……我为什么知道这些……
郑秋倒是在一旁乐得的使劲捶桌。尼玛。
“走咯!杨太。”在班主任招呼我们下去集合的时候,郑秋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着我喊。我连忙把白色短袖套在衣服外面,断然觉得自己是个粽子,被火炉狠狠得蒸着。
“好热……”一看见窗外接近白色的日光我不禁感到难受,天哪,我还要在烈日下被活活烤三天呐。我为我自己的高中捏了把热汗啊。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这几个简单的词汇第一次让我有了烦躁的感觉。循环着在学校领导的口中呼喊去折磨着我们的膝盖。在他们漫长而你枯燥的演讲中,我体会到了“下半身不属于自己”的感受。终于在他们用话筒喊道:“开始军训!”传进我耳朵里就变成了:快去跳楼吧勇敢的少年!
“我叫杨振宁!是你们的教官,听明白了吗?!”粗犷的声音和长相让我忆起物理诺贝尔奖的得主“杨振宁”。应该是兄弟吧,怎么差别这么大,一个弄文一个弄武?坏笑了几声,还没有来得及从自己的幻想中脱离出来,万恶的军训却已经如洪水猛兽般迅速地来袭。
一开始就进入了强化训练,让我们都直呼难受,“腿都要断了,别来了!”终于在他下达了有一个可怕的命令后,郑秋大声的喊出了我们的心声。“对啊。休息一下吧……”好多人都喘着粗气,扶着膝盖无力地哭喊,甚至还有几个摇摇欲坠,还好被同伴搀扶着,不然早倒在地上了
。
教官斜眼看了看其他班的训练情况,还是有几个班席地而坐了。
“行!坐下!”教官背着手严肃地说道。“啊……”郑秋的屁股一接触到杂草丛生的天然操场的地面时,她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
“那我们唱歌个怎么样?”教官笔直地站在我们面前,大声说道,“你们选个代表出来。”
一阵嘤嘤声后,却并没有人自告奋勇。
“快点儿!休息时间不多的啊。”教官无奈地催促着。终于,有一只手举过了头顶,“好嘞,就你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的男生站了起来。
“哟哟哟,好萌哒!”郑秋摸脸说道。我望着她:“哟哟哟,花痴哒!”
她连忙转头掐着我的肩膀猛摇:“你不觉得吗?你不想冲上去吗?不想狠狠地扭他的脸蛋吗?恩?不想吗?”然后把他狠狠地拆吃入腹吗,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郑太太。我自己心里补了一句。我抬头望了望那个面色腼腆的男生,又低头扯了三根杂草,绑着编成了麻花。
“你叫什么?”教官难得的浅笑问道,可能是怕自己太严肃吓跑一个好不容易愿意表演的同学吧。
“李麒麟。”我想着,好吉祥的名字!郑秋说:“好有安全感的名字~!”
“来点掌声啊!”哗啦啦的掌声随即响起,“唱什么?”“十年。”
我的脑海里顿时闪过Eason的那张善变的脸。我曾经迷恋过的人,他的歌,他的词,还有他完美的转音。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李麒麟的声音渐渐穿透了杂草丛生的地面,音量不大,但却富有磁性一般吸引着全班的喉咙跟着上下起伏。
终于在高潮来临之时,全班的声音提到了顶端: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感觉这种清亮的嗓音占据了操场前后,连天边烈火般的夏日都被我们所感染,变得黯淡。我想起了我的日记,墨迹渐渐淡去,内容和歌声一样,苦涩而泛着时间的浓香。
我想起了好多事,没有后续,没有前言,一切都仓促地像白纸燃尽的过程。
转眼过了很久,我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发了好久的愣。夜空和家里一样黑。他们去哪了。
我已经被军训折磨得没有心思去想了,只好把头埋进臂弯,好冷,夏夜的凉风吹干了我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好冷。
“姐?”抬头看见一双发亮的眼睛,像梦里的精灵翅膀,动人心扉。
“去哪了…你们…”我望着他,伸手把他抱住。我头疼得厉害,不住的发抖。“好冷…”
叶子把小手轻轻摁在额头,又摁住自己的栗色小短发脑袋。
“姐!你是不是发烧了啊…你头好烫啊!”我抱紧了他。累得连眼皮也不想睁开:“你们去…哪儿…了?”
杨晔脸渐渐幻化成两个,三个,变得苍白,变得飘忽。“你别问了!我…我该怎么办啊…我去找铭哥哥送你去医院!”他稚嫩的声音还未落下,我的脸色顿然更加苍白:“不行……”
“杨李!”芸姨的高跟鞋声音越来越大,大得震痛了双耳,我看见她黑夜中向我奔来的身影,模糊,穿着淡紫色的长裙,很美,虚幻的色彩,很美很浅……
鼻间,有一股淡香。
但立马被一种浓郁药水味冲散。我的头好痛,后背忽冷忽热,“还好,退烧了…”芸姨看了看手中的水银温度计,甩了甩,重新放进了药箱里。她望着我,满眼里的自责色彩。
“对不起。”我听见她说,我吃力的摇头,浅笑:“怎么会怪你?”
“我要是能早点回来,你就不用…唉…”她总是这样,把过错都揽进怀里。“你别多想了……”我说。
芸姨替我压了压白色的凉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芸姨说烧中药给我凉着,就委托叶子照顾我一小会儿。
叶子踮着脚尖给我倒水,满脸的茫然:“那个,妈妈说,那个什么药啊,一天吃三次,一次呢,就吃两颗红色的,一颗白色的…啊不是…应该是三颗红的,不对呃两颗,呃三颗……”我噗的一口差点把水喷在被子上。
我还觉得芸姨照顾我比较能保证生命安全呢呵呵。
“今天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所以我们出去吃饭了!”叶子坐在床头咽着芸姨早就削好的小苹果,“今天妈妈很好看吧?是我给逼着穿的…本来妈妈还想直接穿拖鞋就去了…爸爸也是,套条背心就往外赶,还好我拦住了。”一个好的结婚纪念日原来是这么好的。叶子好能干啊,看着他认真的小脸我真忍不住亲他一口,可是我发烧了唉…叶子看我满脸的愁怨,笑嘻嘻地说:“没事儿,我给你削一个就是了!”
他以为我心疼那个苹果被他吃了,真是的,我怎么会为这事儿感到哀怨呢,叶子的思维能力好强啊不过也好可爱啊。
等会儿!我连忙起身:“你会削苹果?!”“什么?”叶子刚一抬头,我就看见他手里的水果刀一甩,“刷”的一下直直的冲着床头飞去!猛地插入枕头里,枕头旁还有个被震惊地,整个身体弯曲成“C“状的我。叶子的嘴张成一个滚圆,满眼的不可置信和受到惊吓的神色。
“……”
“……”
“姐!我看妈妈那儿中药烧好了没!”接着一溜烟就跑了,留下一个插着水果刀的白色枕头。我的嘴角有些抽搐。
连后来是怎么睡着的,也忘了。
“我去找铭哥哥!”叶子的声音猛地穿透,像一锤重鼓击碎了我的思考。我连忙喊道:“不可以!回来啊!不可以!”
“不行啊!”我突然惊醒,呼呼的喘着气,额角满是汗珠,喉咙里一阵苦涩和干痛。眼前,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月光,熟悉的黑暗。“铭…”我喃喃。
我忽然想起,那写满了“铭”的草稿纸,也突然想起,阳光从车站的顶端射下来……
这一觉再也不安稳,脑海里总是一闪即逝的他的脸,他的笑,他的哭,他的一切。我难过地捂着脸,用力地几乎让我窒息,却还是挡不住,那如万千骏马奔腾般涌来的回忆。
不管我愿不愿意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