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板继续说:“因为小品种的香菇味道更鲜,无论炖骨汤、炖鸡仔,还是烧肉,怎么做都是鲜香无比,再加上用石头制作的锅子来炖,不会有铁腥味侵入。另外,还配以一些益气养生的藏药,怎么做皆堪称世间第一味。顺便说一下,鲁朗的野生名贵药材也是闻名于世的。当年药师琉璃光佛曾在鲁朗深山里修行,给鲁朗带来了六方曼陀之花和藏药的种子,遍撒山野。于是,鲁朗就成为了藏药材之乡。”
次仁老师接着说道:“鲁朗的藏药品种有很多,像冬虫夏草、野生灵芝、藏红花、红景天、天麻、三七、五味子、七叶一枝花、野生贝母、高山雪莲、草乌等等,简直像个天然的中药材、藏药材宝库,不可多得。”
吃饭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个细节,这个时候的次仁老师一改温文尔雅的常态,显得非常豪放。喝酒的时候,他和胡老板杯来碗去,毫不谦让。三瓶大二喝光了,仍不见醉意。
吃完饭,胡老板安排我们在饭店住下。
我有晚睡的习惯,想到外面走走。来到前厅,发现胡老板、次仁老师和另外几个山友正在交谈。见我走过来,连忙招呼我坐下。
夜已很深了,他们就像是一群很久没见面的亲兄弟,心喜得把手搓来搓去,满脸堆笑、推心置腹。有时还拥抱拥抱,相约着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他们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和游历相关的。各自讲述着最近的见闻和冷线路以及思想、观念和精神,极融洽。他们对于藏文化的观点和看法,暗合了自己对前生今世的认同,不论是眼下的鲁朗还是明年的珞巴族考察,他们都坚持着一个信念,藏地,如此之大的一个空间,如此之深厚的文化背景,可以进一步探寻和破译的东西,实在很多很多。
由此看得出,他们的感情是那种探索精神与自身爱好连接在一起的感情,纯粹得无以复加,现代都市里已经非常罕见。这种感情来自对藏文化的好奇和向往,来自对藏传佛教文化的探究和深刻的见地。
告别鲁朗,我们顺着色季拉山的坡道往上驶去。
夕照之中,弯弯的有一半彩虹出现在山那边。一道山顶被残雪覆盖的山麓处处都闪烁着奇幻的光轮,从山脚到山顶,时而簇拥时而分散的原始森林正在有节奏地随风起伏,不时有几只鸟翩飞其中,和微风一起,伴着彩虹、借着山势飞向南北两端,倏忽之间就消失了踪迹。
太阳虽说正在逐渐西沉,山峦上空的云朵却越集越密,更绚烂的奇迹在慢慢蕴积。就在我们诧异另一半彩虹身在何处的时候,我们的车子转过一道急弯,华丽的另一半彩虹又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惊呆了,几乎忘了让次仁老师停车下车拍照。这一半彩虹和那一半彩虹竟然跨越了N重山峰!
天地之大,无限辽阔。
世间幸有阳光照耀和云气滋润,幸有彩虹点缀着苍穹之美。日出而云气散,阳光普照,日没而云气聚,甘霖滋润万物,日落而彩虹显,惊艳大美无边。
虹从云,云生雨,二者掌管着人世间的灾禳丰欠。
灰暗的阴霾、半暗半明的神秘幻境,都被一阵猛烈的风吹得纷纷四散,天空中显示出一道壮丽的彩虹。天色更明净,似是被水洗过,堆着微笑。这是色季拉山峰上恬静的黄昏,这些令人神往的美景在我的眼前成为有灵魂的现实,神话变成了生动的东西,在身边飞舞。车子前行了很久很久,那壮丽的彩虹仍在我心中生动着活跃着。美好的自然景观印在记忆,像初恋的吻,定格在刻骨铭心上。安静地看着天空中悬挂的彩虹,她给我们的心灵注入难以释怀的美好记忆。
诗人李维对我说:“人说旅途中的男人最容易陷入爱情。盖因男人身上还保留着太多的动物本能。一旦处于陌生的环境,所有的感官潜能就被调动起来,变得格外敏感,向周围投去好奇、热切和不知疲倦的目光,内心则充满了对意外事件的渴望。紧紧地把自己包裹在令人感而味美的自然景观里,任思绪驰骋。”
我回答道:“这个时候的男人一定会憧憬,美好,一定是从天空中的彩虹开始,在天空中的彩虹结束。”
蜿蜒的山路似无尽头,泥流石低声哼起歌来,那声音婉转、轻盈,像是要送给心爱姑娘的一束鲜花一样。但具体哼的是什么,像是藏语,我听不懂歌词大意。
泥流石的歌声过后,又听到正在开车的次仁老师传出的回应的歌声。一个曲调,同样婉转动听。
“次仁老师,你们唱的是情歌吧?”我问,“如此动听,美丽的姑娘们,是不是应该回应一下子呀?”
边勇口气怪怪的,很扫兴地接口道:“也不问问人家唱的是不是情歌,怎么回应呢?”
泥流石说:“是情歌你也听不懂。告诉你吧,我们哼的是仓央嘉措的情歌《终身依托》。在西藏待过几年的人都会唱。”
边勇有点悻悻的,用讥讽的口吻问:“用藏语唱?”
泥流石说:“当然啦!只有用藏语唱才能把诗人的情怀反映出来。用别的语言一唱,就变味儿啦!”
红红来了情绪,对泥流石说:“教教我们吧,好吗?”
泥流石心巴不得:“当然可以啦!”
边勇显得十分不悦,把眉毛一扬,像是对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说话。对红红说:“学什么呀!你会藏语吗?”
“会了还学什么呀?”红红显得不快,反唇相讥道,“来西藏了,总要有点收获吧。”
“这样好不好,”我赶紧打破这尴尬的局面,高声说,“我们再让泥流石唱一遍,先熟悉一下好不好?”
“好啊、好啊!”
“那我就献丑了。”泥流石说,“请次仁老师给我当配唱好不好?”
次仁老师爽快地回答道:“没问题。我只当配唱,要开车的。”
泥流石清了一下嗓子,开口唱道:
姑娘美貌出众,
茶酒享用齐全;
即使死了成神,
也要将她爱恋。
只要姑娘在世,
酒是不会完的;
青年终身的依托,
当可选在这里。
芳香浓郁的茶汤,
伴上糌粑味道香;
我看中了的情人哪,
请我到她家赴宴。
……
泥流石深情地唱着,次仁老师时而用鼻音哼鸣烘托他的歌声,时而在尾音部分重唱,很是震颤心灵。
那歌太动听了!旋律朴实委婉,但不失温柔,那种易于让人意念粉碎的温柔。
待泥流石他们的歌声落地,大家全都沉浸在那种沉默而美好的感悟中,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人生是一场没有终点的竞赛,对手就是自己。”我轻声地对身旁的边勇说,“很多时候,击败对手不如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禅。”
可能因为边勇这时候还沉陷在刚才的不快中,对我的话意显得有点茫然,淡淡地说:“对于像我这样有点玩世的人来说,禅的境界是不可测量的。”
我说:“但如果把这个不可测量的东东用现代语言表述出来,那就是保持良好的积极的心态。这里既有宗教的色彩,也包含了无限的哲学意义。你说对不对?”
边勇眨了眨眼睛,点点头,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在心里,他一定在做着判断。
对于这样的话题,邱老师总会有言之不尽的感怀,他接着说道:“那些外国的学者、作家特别注重和强调田野作业。他们漂洋过海,不远千万里来到中国和其他一些不发达国家和地区,深入下去、调查研究。他们不会去抨击任何人,不会去怨天尤人,而是脚踏实地深入生活,一方面开发选题、著书立说,另一方面修炼自己的心灵功夫,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因为他们虽不知禅为何物但很懂禅。而我们有许多学者、作家缺少真诚,不愿去深入农村牧区、不去调查研究虚心请教,一切都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嘴里随便说说,手上随便写写,无论见到什么人,立刻递上辉煌的名片,拉大旗作虎皮忽悠人。而对于生活实质,并非有所感,所取得的所谓成果,只不过是架了个势。”
“因为这类人天天讲禅却不懂禅。”后排坐着的诗人李维插嘴道。
“是的。”吴老师接着说,“从佛教的意义上讲,修禅就是思考佛学的哲理和实践佛学的理论,是一件脚踏实地、每一天都要身体力行的事情。比如泥流石和次仁老师他们,从没听他们说过什么禅呀禅呀的,可是他们却真的能把藏族歌曲唱到人心里去,能把藏地文化密码破解得那么清晰明白,那么的透彻条理,令人佩服!”
邱老师接着说:“也只有禅的对比,才会把那一类庸才的本质撕开来看,那是因为禅有这样的资本。这个资本由这样几个要素构成,心静如水、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真诚待人待物、虚心敏锐而深入、有责任心、从不轻信;加上修炼而成的纯真的心地和轻车熟路的专业本领。”
少顷,次仁老师感慨道:“正所谓:心地清明,不拘戒律;因人而异,顿悟佛性。只有把自己变成一个真实的学生,才能真切地感受人间的真情。仅仅是来玩一下子,所获得的东西一定是肤浅的。”
邱老师又补充道:“对待生活和爱情可能也是如此吧,心地清明,真诚待人,有责任心,一定会获得幸福的。”
诗人李维感叹道:“生活即如此。人生长行寂寥得很,赏心悦目的时候却少之又少。有人终其一生也只是为了等待那一个人,等待那一声呼唤。就像我们见到的鲁朗,如此的赏心悦目,就如我们终其一生在等待的那个人、那声呼唤。这叫不叫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