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罄茶楼望台上这一桌都撤了,街市更显冷清空旷。
但其实西南角上的铁器铺里,仍有两人隔着重帘、看街心最后的撕打。
老者捻着胡须,微微笑道,“你安排得很周到。他们都扮成乞丐,魏齐应不会疑心到秦人的介入。”
他身后缓缓走过一个红衣女子,乍一看已是绝美惊艳,娓婉如仙,五官细处更是精致勾人,她这般美艳的灵物出现在杂铜烂铁的小黑铺中,立时充满互斥的张力。
“王大人过奖。”美艳女子稍一颔首,又道,“其实解救这般小人物,何须王大人亲自入魏?”
王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齐国赏识他、赵国构陷他、魏国冤屈他,这人物今日虽小,他日,或许反而是间道中的一颗好棋。”
他哼笑一声,又喝了口茶,问道,“那射箭的女娃娃是谁?”
“她是范雎曾收留的孤儿。郑安平对我说,自范雎被囚,她便有意劫刑场,我自是顺水推舟,只应承她会安排接应。抛头露脸的事,我们自然做的越少越好。”
王稽转头凝着红衣女子的脸,笑说,“甚妙……刀不出鞘亦可谋事、方为上策。难怪公子市赏识你、虞从舟眷爱你,果然,不单单是因为楚姑娘的倾城美貌……”
楚江妍神色怔忪,虚笑一下,未再言语
日暮天凉,大梁城郊一座半荒驿站院门紧闭。
蓝布衣女娃摸着院墙,一步一挪捱到门口,忍痛抬手、急扣大门。
门吱呀打开,女孩失了倚靠,跪倒在地,“范大哥呢?请让我见见范大哥!”
范雎此刻俯躺在侧房木榻上,昏昏沉沉,胸中气血犹自蒸腾不灭,背上棍伤如滚水烫灼。却于耳中似梦似幻听到这一句,登时睁了眼,猛一撑、强坐起来。
两扇木门哐啷被推开,跌跌撞撞扑进一个蓝色身影。女娃瞧见范雎,满目紧张忧心稍稍缓去几分,几步趔趄,跪在他榻边。
范雎那一撑一急,扯裂伤口,此时痛感直趋百脉,他本已精神干涸,这一耗散,顿时萎顿下来。好在蓝衣女娃见状以肩相顶,他无力地瘫伏在她的肩上。
“怪我……连累了你。”他气若游丝,伸出一臂,微微拢在她背后。见点点滴滴刀伤血迹将她蓝色衣布染得发紫,心中酸痛得睁不开眼。
女娃此时与他肩首相扣,他背上笞伤狰狞密布、刺进她双眼,她再忍不住、两行泪扑簌簌落下。
“为何偏要我等到三十杖?为何不让我早些救你?!”她靠在他耳边,语声极轻、苦涩难调。
范雎的声音亦轻、却混着一丝冷戾薄傲,
“因为我必须让秦人全然地信我,必要让他们亲眼看见我已被魏人逼上绝路,这样我才能毫无可疑地入秦。”
女娃闻言,泪水愈烫,再不言语。
范雎忽然几声猛咳,催心催肺,咳出一口血来,抚在她背上的手失力滑落,他渐渐神随魄游,不省人事。
“不能睡!醒醒!你撑住,一定要撑住!”他隐约听见她嘶声力竭地喊着、用力摇晃着他,但只怪他平日太过清醒,此刻却只剩沉沦
二更夜,一处地窖幽室。
白日里那绝美的楚姑娘立于幽室正中,一袭红衣映得陋室生霞。她淡淡挥了挥手,两名黑衣人拖过一个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女子,扔在地上。
楚江妍身后的那名医傅向前一步,递了个瓷盒给她。她从盒中取出一枚沾染墨色的银针,又拿了一刃薄刀给右侧的黑衣人,说,“割开她左臂的血脉。”
一刃割去,地上女子身上微微颤抖,双眉纠缠,从胸口哼出一声,痛得睁开了眼。
视线方有些清晰,就看见一个如仙子般美丽的女子、握着她的左腕,要将一枚毒针刺入她臂间。她顿时一惊,抽搐着要缩回手,反而被两名黑衣男子更结实地按牢在地。
“怎么,小令箭,要做死士营的死士,却怕毒?”美貌的楚江妍盈盈一笑,桃花面、冷若霜,“埋进此毒,我方能信你此生再无反悔,悔则必死。”
地上那叫作小令箭的女子默不作声,泪水溢满眼眶,看见臂上血流蜿蜒而下,自知别无选择,忍下喉间酸梗,哑声问,“还有多久……会毒发?”
“每年春分至清明那十五日间。”
“每年?”小令箭怔怔抬起头,望向楚江妍清冷完美的侧脸轮廓。
“这毒叫‘命追’,自然追随一生。每年春分开始发作,会肤烂骨裂,痛是痛些,但只要你当年表现得当,死士营自会给你解药,熬到清明时,毒性便会弱去,伤处亦会自癒。”
如仙般的美女微微笑着,那笑容却似地狱寒冰。小令箭胸口沉凉,垂下眼,问,“若得不到解药,又会怎样?”
“十五日内肤溃如脓,骨碎千段。捱到清明,受万蚁噬肤,万刀刃骨之痛而死。”
十五日……那应该足够寻一把尖刀、自我了断,痛快往生的吧。小令箭心里存了这一丝侥幸。
楚江妍见她不再言语,又握上她左腕。这一回小令箭没有挣扎,只是双眼木木地看着她。
楚江妍拿起那枚毒针,略微拨开她被割开的皮肤,将毒针深深一扎、埋进她的血脉。
毒汁浸血,顿如沸油浇灌,一阵剧痛在她脉间穿梭肆行,漫向她四肢百骸。小令箭浑身痛苦地抽搐,五脏肌骨、无有一处不似在火中灼烧。而黑衣人的两双大手重重按着她肩胛,令她全然挣弹不得。
痉挛间她睁大双眼,盯着楚江妍,紧紧咬着牙。捱到眼前一片漆黑,她终是吐出一口血气,软了身子、闭了眼帘、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