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楚姜窈迷蒙中也差点入眠,但突然间腕骨吃痛,她一抬头,见虞从舟眉头紧扣,呼吸急促,头转侧不停,他握着她的左手亦加了力。姜窈思绪一紧,可是他伤势恶化?
她站起身刚想查看他的伤口,忽听从舟急急唤了两声,“江妍!江妍!”
她正要触上他衣襟的手,顿时停在空气里。他是真的很爱姐姐吧,姐姐难道一点都不曾动情?他的真情真性,他的眉目流转,这些日子她只短短相处,就已感不支,姐姐曾在他身边潜伏多年,究竟是如何才能不生一丝私情?
“别走……别离开我……”虞从舟又轻轻唤了两声,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兀自在梦中挣扎。在姜窈眼中,此刻的他,仿佛是一个无人疼爱的孩子,怜惜之意在她心中尽起涟漪。
“江妍,别离开……”他脸上愈发泛出悲伤之色。
楚姜窈的左手轻轻拢上他的额头,抚摸着他的脸廓轻声应道,“我在,你别怕……我不走。”不知为何,不争气的泪珠却在此刻一颗一颗坠落。她想,姐姐是幸福的。
似乎听见她的话语,或感知到她温热的掌心,从舟似乎寻到了他梦中的江妍,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也渐安稳。他握着姜窈的手,不停以食指和拇指揉搓她的肌肤,像一个孩子般漾出一抹满足的微笑
“王?王!”虞从舟两声轻唤,赵王和楚姜窈几乎同时从梦里惊醒。此时已然天亮。
“你醒了!终于醒了!你可想喝水?或吃些什么?”赵王难掩心中喜悦,话语不停,眼神亦带着欢喜的光芒。
“王……难道……彻夜在此?”从舟惊讶地问道。
赵王微微笑了笑,但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变了庄严,凝视着他,却反而说,“姜窈,你去弄些吃的来,寡人有话同从舟说。”
虞从舟此时才发现楚姜窈也在他房中,甚至就趴在他床榻旁,他瞪大眼睛惊道,
“你怎么在这里?!”
姜窈尴尬地抬了抬右手,指了指牢牢扣住她手腕的他的左手。从舟虽然理不清前因后果,但自己抓着一个小姑娘的手昏睡了一夜,他想来亦甚感失礼,赶紧松了左手,尴尬地撇过头,看着床内侧。
楚姜窈对赵王低了低头,笑着诺道,“我这就去!”她欲站起,双腿跪得时间太长,膝盖痛得她睁不开眼。她无意识地反而握紧了虞从舟的手,借力抵痛,才站起身来。从舟被她握得双眉痛成了个八字,心忖她是在报复,也只好瘪着嘴忍下了不肯叫痛。
待楚姜窈退出,关好房门,赵王忽然长身立起,问道,“从舟,你究竟为何会中剑?”
从舟好似不解王意,眨了眨眼睛,“那刺客……剑速太快,竟未避得……”
“再快也快不过你的剑。”赵王盯着他的双眼,面上平静得不带一丝表情,却令人不敢左右而言它。
“……是从舟生疏了。”他半晌憋出半句话。
“生疏了?”赵王一边嘴角带上一抹笑,“你是故意的,让刺客以为‘赵王’不堪一击,已身受重伤,不可能再面晤魏王。如此,你方能再避开他们,重拟二王之会。”
房内空气有点僵。从舟忽然嘿嘿地笑了,故作青涩道,“仕途本已艰难,王又何必将臣子拆穿?”
赵王见他面色依然惨白,刚刚还生死难料,此刻居然还敢顽劣,一挥手指向他凛声道,“看来你真的已经忘了……八年前,公子章要杀我篡位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必不惜一切代价,排除异己,坐稳王位,但你,不可以是那代价!”
从舟这时真的不敢再笑了。他低了声音,辩解了一句,“王,我有分寸的。”
“你下次若再如此有‘分寸’,寡人必用‘尺丈’相戒!”
从舟见王此番似乎真的动气了,不敢再多言。一转念,他忽然猛咳了几声,似乎牵动伤口,他痛得紧咬下唇。
王的满眼凌厉,果然立时换了忧急,几步上前,询问他何处最痛。他随便指了指,心里却在暗笑又过得一关。
当日晚间,虞从舟脸上总算略有一点血色。伤口并未发炎,实乃大幸。他心想,魏王的太医,用药果然了得。
休憩间,听闻有报,魏国公子无忌前来拜访,他勉力强撑起来,穿戴整齐。杜宾扶着他至正厅。赵王与公子无忌正在交谈,其它诸人分赵,魏分列两边,楚姜窈也穿着丫鬟打扮,立于赵王身侧。此时公子无忌已知昨日赵国君臣互换了身份。
虞从舟忍痛跪下,向赵王与公子无忌行了大礼,“昨日出此下策,实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万望公子饶恕从舟欺瞒之罪。”
魏无忌起身走向虞从舟,略一施扶,示意他可起身,“无忌素来最爱结交有勇有谋,忠义廉孝之士。昨日虞君所为,忠心可鉴,有胆有识,无忌钦佩。更何况,此次多得虞君料事如神,提前知会,父王方使无忌先往,并预先有备。不然,若当真伤到父王,或赵王,必是三晋难安,而齐秦渔利。”魏无忌说完,竟向赵王和从舟各施一礼,“无忌代父王谢过了。”
一礼罢,魏无忌抬眼复又细看眼前那虞从舟。见他虽然大不同与昨日的玉面明眸,精神轩翥,但此时的苍白容色,反而更衬出他眉角鼻廓的完美曲线。
他心下暗惊,这般诡谲浪中仍能泰然游刃的人物,竟然生得,无论盛,颦,都如此惊艳。
魏无忌望着那双深邃瞳眸中透出的栗色光焰,忽然想起曾经听闻的一些事,不觉恍然一笑,
“无忌昨日,早该认出你来的!你应该就是‘天下七俊’中,排名第四的‘邯郸虞君’吧!”
楚姜窈闻说,不由睁大了眼睛,他居然在“天下七俊”中都排得上号?!自己这些日子来简直犹如残粉绕星,不知所谓。
只见虞从舟腼腆一笑,
“不是第四,是第三,”他左右摇晃了一下小眼神,轻一抿嘴,“不过,谁去数这些呢?”
这位大哥居然能骄傲得如此娇嗔,豪放得如此腼腆,她简直佩服得要晕过去了。
但公子无忌朗声长笑,目光中反而流露欣赏之色。姜窈转眼看赵王,亦是得意微笑。她无法理解这几个男子,心想,果然像小盾牌往日常说的,“帅哥的心思你别猜,猜了也白猜!”
一番说笑后,公子无忌转向赵王,双手一拢,恭敬一拜道,“如此纷乱时局,赵王无惧险阻而来,以定魏赵之好,中原之安。父王早已在对面登岳别院恭候赵王多时了。请赵王移步一叙。”
此时姜窈终于明白,昨日云衢楼之约不过是个幌子,虞从舟早已猜到会有敌手乱局,故而和魏人联手,以假乱真,以远掩近。真正的赵魏二王之会,竟然就安排在璟川别院的对面,“赵王”遇刺的第二天。
赵王只带了虞从舟过院与会。楚姜窈自然不知二王谈了些什么。但第二日虞从舟心情甚好,惨白个脸还不忘躺在床上揶揄嘲弄她,而赵国众人亦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回程,她知道昨夜他必定是顺风顺水,不由苦了脸,不知这回主人又要如何惩罚她……
因虞从舟受了剑伤,回程上赵王令他坐车。楚姜窈骑着自己的小黄马,负责牵着他的大白马。两匹马身形差了许多,虞从舟从后面看去,那一人二马的高矮搭配实在令他忍俊不禁,他撩起竹帘道,“你上哪儿找的这么匹短蹄马?”
姜窈料他又要嘲弄自己,喝了口水,不做声,假装没听见。
樊大头嘿嘿笑了,“正好,矮冬瓜配矮冬瓜!”旁边众侍卫都忍不住哄笑。
“下次给你物色一匹高大英俊的白马可好?”虞从舟扮起家长口气。
“不要!”楚姜窈这时反而开口了,“它陪我很多年了……它有名字的,不叫‘短蹄马’。”
“哦,什么名字?”
姜窈撅了撅嘴,“它叫‘加影’。流落四方的时候,有马愿意陪你才最重要,白不白,俊不俊又有何用处?若没有‘加影’,我就真的形单影只了。”
从舟对“流落四方”,“形单影只”向来没有概念,但那句“白不白,俊不俊又有何用处?”必定是说他了。
他眼珠贴着上眼皮,双眼齐齐拉成两道平平细线,忿忿然以示他的不满。
“这名字挺好听,从舟,倒与你的白马可以凑成一对。”众人忽听另一辆车中赵王忽然发声。
从舟的俊脸立刻皱成个苦冬瓜,王您究竟在说什么,我的英俊白马若与那黑皮短蹄马凑成一对,那种色,岂非贻害百代良驹?
但听赵王仍旧在说,“你的马叫‘逐曦’,和她的小马合在一起,恰成‘白马逐曦,清月加影’,意境甚好。”
赵王说的话,众人自然相合称好,皆谓:“原来这‘逐曦’和‘加影’,果然是一对啊!”“难怪配得很啊”,“相得益彰啊!”
从舟恼得完全没了脾气。真是,面对墙头草,帅哥也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