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宁本伸手去取针线篮,听到“胤礽”二字,手一松,那针线篮从案几的一侧歪了下来,散落在了地上。那针线篮里有暗红的络子线,明黄的丝线,湖蓝的绸线,七七八八的扣在地上,互相纠缠环绕,杂乱不堪。
芙宁愣了一愣,只觉大脑空白一片,全然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呆呆的看着那团丝线,心一点点的下沉……
皇帝心中已然明了,面色也渐渐淡了下来,眼神冰冷冷的投在她脸上,声音低沉嘶哑,似乎透露出绝望:“你骗了朕……”
芙宁不敢抬头,泪水簌簌的从脸颊划过,喉咙也干痒难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这一咳,眼泪便更像是止不住的洪堤。
皇帝的手不自觉握了起来,却又无力的放开,起身往门口走去。才一开门,那冷风便呼呼的灌进了衣袖,冰冷彻骨。
守在门口的梁九功正搓着手,门突然从里头打开,正吓了一跳,皇帝快步走了出去,他碎步跟上前去,迎着风问道:“万岁爷这是要去哪?”
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回养心殿。”
小湛连忙进了屋子,门口的地上放着那金闪闪的福结,又见针线散落一地,芙宁蹲在地上捡着针线,肩膀不停的抖动着,她赶忙上前,帮芙宁将地上的针线收拾好,扶着她坐下,才关心的问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豆大的泪滴不停的往下落,芙宁似乎压抑极了,到了此刻却犹如肩上重担缓缓放下,小湛也难过了起来,走过去环住她肩膀。芙宁漂泊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一种找到依靠的感觉,她渐渐的嘤嘤出声,抱住小湛痛哭了起来。过了很久,芙宁终于拭着眼角,慢慢松开了小湛,小湛双手捧着她的肩,目光认真的看着她:“你虽是主子,但到底还是我的好妹妹,若是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告诉我呢。”芙宁犹豫的看着她,见小湛眼中透露出关心与坚定,她思索了片刻,将她与胤礽的故事告诉了小湛。
到了晚间,灯火俱熄,屋里安安静静的,月光洒在门前的石柱上,芙宁依稀见小湛靠着屏风昏昏入睡,她实在无法入眠,伸手从枕下取出了那团福结,重重的捏在手心里。
再过五日便是正月里的大节日,德嫔每日早出晚归的到景仁宫帮佟佳氏打理节气下典礼仪式所需的开支花销,太后也分出精神帮衬着安排,只有太皇太后偷闲,又从宫外寻了只五彩的箛鲽鹦鹉,这日午后,便坐在廊前逗趣。焕新带着一个太监模样的宫人到了跟前,便独自退下了。那太监一瞧不是入宫不久,行事不稳的人,第一次见着太皇太后尊容,吓得请安时声音直颤:“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千岁前岁千千岁……”
太皇太后也不看他,取了食物投掷给笼子里乖巧的鹦鹉,心平气和问道:“事情办妥了么?”
那太监从袖口取出一方素净的白手帕,许嬷嬷连忙接了过去,呈到太皇太后面前展开,见里头放着一个福结和一卷字条,太皇太后微眯着眼睛,将那福结拿到眼前观赏起来:“针脚倒是下了功夫。”说着,又将那字条拿起来,正欲拆开,又看了那太监一眼,问:“可交代了什么话?”
那太监说:“没有,赵大人只说让带给太子府的刘侧妃,并未言其他。”
许嬷嬷领会了太皇太后的眼神,从袖口摸出几粒碎银塞到他手中,道:“下去吧,若是对旁人提起,你可要当心了。”
那太监听后唯唯诺诺的叩头答应,却是不肯收下银两,许嬷嬷面色严肃道:“拿着,下去吧。”
那小太监才慌张接过,又叩了个响头,便退下了。
太皇太后慢慢展开那字条,上头的簪花小楷分明写着:他乡穹高远,故知焉复寒?
太皇太后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丫头,倒是谨慎小心。”
许嬷嬷道:“老太后不是素来欣赏宁小主……”
太皇太后将那字条揉碎,洒在笼中鹦鹉的柩巢中,那鹦鹉嘎嘎叫道:“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皇太后笑意盎然的取了吃食往里头投,道:“哀家对她客气,那是因为玄烨喜欢她,这天子喜欢的女子,还需要藏着掖着?既然那佟佳氏(太后:佟佳氏,顺治的妃子)有意打压,玄烨素来敬孝有道,自然不能让他为难——可若是宁小主不贞,哪怕玄烨再不依,也不能有辱了皇室的脸面。”
许嬷嬷道:“是。”
太皇太后又道:“吩咐下去,别盯那么紧,免得让人生疑。”
皇帝近日十分劳累,前阵子的雪盲症又刚刚好,却又用眼过度,加上这天气寒冷,到底还是病倒了。御医忙前忙后的照料着,太后和佟佳氏也火急火燎的赶来,皇帝躺在龙榻上已然醒来,却是十分没有精神的,太后传了太医在外头问话,偶尔传来声响,皇帝惨白的嘴唇淡淡一笑:“母后过于焦虑了。”佟佳氏也顺着声音往外头看去,宽慰道:“太后心里惦记万岁爷,难免生气。”
忽闻梁九功慢慢进来,作揖道:“万岁爷……”
皇帝轻咳一声:“怎么吞吞吐吐的?”
梁九功见自从那晚,皇帝回来脸色铁青,便知道宁答应恼了万岁爷,如今宁答应站在外头求见,不知说出来会不会让皇帝再恼怒,于是只好低声道:“宁答应在外头,求见万岁爷……”
果然,皇帝似乎十分介怀当晚所发生的事情,只将头一偏:“让她回吧……”
梁九功赶忙应着出去了。
佟佳氏帮皇帝身后撑着枕头扶着他坐起来,庆竹断了药碗过来,佟佳氏连忙接了过来,边试温度边道:“万岁爷素爱疼爱芙宁妹妹,怎么不见呢。”
皇帝迟疑了一下,道:“本就没什么大碍,都巴巴的来瞧,倒是增添了许多担心。”
佟佳氏笑道:“还是万岁爷想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