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便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道:“玄烨,不知你父皇在世的时候,有没有跟你提起,那一年,他对明党心存善念,网开一面,结果明党起义,杀破邬阳城,多少无辜百姓收到牵连,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如今我不知道是谁在你耳边吹风,你只需要细心想想,为了我大清子民,绝不能留那些个居心叵测的人。既然事情已经过了,就过了吧,别再想着平反,洗冤。”
皇帝静静的听着,见太皇太后回忆时表情痛苦,似乎已经沉浸在当年那场腥风血雨之中,他只好点点头,安慰道:“是孙儿让皇祖母费心了,孙儿不再提便是了。”
太皇太后赞许的点了点头,目光也柔和许多。
外头有些阴风,皇帝走的时候,太皇太后还专门命宫人去取了端罩来给皇帝披上,皇帝拢了拢衣襟,便回养心殿了。
傍晚时分,皇帝去了德嫔的钟粹宫,因皇帝已经半个多月没来钟粹宫,自然是心中欣喜,却不敢展现在脸上,只能吩咐小厨房多做了皇帝爱吃的菜,皇帝似乎心情郁闷,席间浅酌了几口酒,问道:“三日过去了,络成之事怎么迟迟没有结论?”
德嫔惶恐道:“因宫里人来人往,却没有几个宫人见过谁与格格打过照面,除了御前的芙宁,暂时还没查出其他人。”
皇帝说:“我差芙宁去取永寿玉如意,总不见得她巴巴的拿了松绒蹄子糕过去寻?”
德嫔回道:“是,所以当下没了头绪。”
宫女将皇帝的酒杯又一次斟满,皇帝端起来小酌一口,说:“我瞧你平日里也没这么笨拙,只需要去查哪个小厨房做了蹄子糕,不就好了?”
德嫔恍然大悟:“万岁爷圣明,臣妾怎么没想到呢。”
说着便派人通知内务府的冯有忠,去派人到各个小厨房盘问。皇帝酒足饭饱,脸色微熏,十分畅快,他并没有打算留宿的意思,吩咐梁九功摆驾到李答应所在的宫殿。
李答应这三日下来,竟是憔悴了一圈,脸上颧骨高突,面色发白,终日以泪洗面,见皇帝来了,也不愿动弹,拿着络成小时候喜爱的木陀螺攥在手里,场景十分伤感。皇帝上前讲她拥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慰藉道:“怎么这般憔悴,络成若是瞧见她的母妃这样伤心,在天之灵也必不能安息。”
李答应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万岁爷,臣妾不配当络成的母妃,臣妾没有保护好她……”
皇帝心中亦是十分难过,手紧紧箍着她的肩膀:“朕对不起络成……”
晚间自然是留宿在此。
李答应先前被褫夺了份位和称号时,终日大声叫嚷惹皇帝反感,如今络成殁了,却是安静下来,以泪洗面,昔日的跋扈倒是消失殆尽,显得更加娇弱可怜。
皇帝在宫中为络成举行了盛大的葬仪,各个宫中均升白布悬挂与殿门,以示哀托。皇帝特加赐封号:络成永逸格格。
事情沸沸扬扬的传开,德嫔终于查出事情的真相,梁九功进来通报:“万岁爷,德小主来了。”
皇帝说:“让她进来吧。对芙宁说,让她今日不用来当差了,换庆竹来。”
梁九功心中豁然明了,低头道:“是。”
德嫔拿了一本册子递给皇帝,皇帝翻开一看,上面均是记录那日各个小厨房所制作的糕点,翻了几页,只见御膳房和景仁宫小厨房当日有制作松绒蹄子糕,皇帝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德嫔:“佟佳贵妃?”
德嫔谨慎的回道:“臣妾认为,姐姐素来待姐妹以及皇子格格们宽厚爱仁,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皇帝说:“此事牵涉甚广,由朕亲自来调查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德嫔知道如果由皇帝接受,必定不再追究,她岂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便试探道:“万岁爷日理万机,还是由臣妾帮您共同分担吧?”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教给朕来查,你退下罢。”
待到德嫔走后,皇帝命梁九功唤芙宁过来,芙宁在后头冲了一杯***,温度适宜,刚好梁九功过来传话,她便端着**缓缓往殿内走去。
皇帝正闭目养神,芙宁将**放下,发出轻微的声音,皇帝微微睁开双眼,疲惫的问道:“怎么想起弄***了?”
芙宁道:“万岁爷最近劳累,奴才想着***安神。”
皇帝说:“平日里倒没见着你关心朕。”说着便端起杯子,慢慢的饮进。温热柔滑的***入口十分甜腻,肚子里也舒服了许多,他闭着眼睛,语气柔和的吩咐道:“最近脑壳很胀,来给朕按一下。”
芙宁应允着,皇帝已然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早有宫女帮忙递上了湿毛巾,她擦了手,将两指指腹轻柔的在皇帝的太阳穴处旋转按摩,皇帝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享受,芙宁本低着头,因按的久了,眼神便顺着龙袍往上瞧,见案几上平铺着一封奏折,上头白纸黑字,内容触目惊心:太子昏庸,于朝政无所作为,于百姓不念疾苦,于圣上不懂分担,于同僚瑕疵必报,每日饮酒作乐,不思上进,若立储君,天下鸣哀!若圣上不信为真,十六日前往嵩逅马球场,一睹便知真假。
皇帝只觉得太阳穴渐渐受力加重,“咝”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慢慢睁开,回头看她:“下手没个轻重?”
芙宁这才回过神,不安道:“奴才该死。”
皇帝见奏折打开,便警惕的看了一眼芙宁,见芙宁低头,瞧不出神情,便合了奏折,道:“朕打算赐你份位。”
芙宁心中一惊,脑海中千头万绪,却杂乱无章,冒着大不帏回道:“奴才不求份位恩典,只求在御前伺候万岁爷。”
皇帝淡淡一笑:“旁人巴不得扶摇直上,你却躲的远远的,从南巡回来,你只字不提,这是为何?”
芙宁不知该如何回答,略一沉吟,却听声音越来越小:“奴才在御前可天天见着万岁爷,若是得了份位,只怕很难见到……”
皇帝见她如是说,将信将疑的问:“当真?”
芙宁仍低着头,迟疑了一会儿,斩钉截铁的回答:“当真。”
皇帝笑道:“若真是这么想,倒也在理。”
外头的蔷薇花已经落光,只剩下几片孤零零的枯叶仍在枝头挣扎,地上早就不见了落叶的踪影,想来大约是宫人及时打扫干净了。一株株接连生长与宫墙边缘,或许是命运使然,若是再长偏一些,大概就不会被圈在这宫殿之中。外头的天也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样,只有零碎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月亮早就不知躲到了哪里,只觉得一眼望去,天空怎么那样狭小?是啊,因为宫墙太过高了,圈住了这四四方方的星空,也显得这样的小。看的久了,就像要溺死在这黑乎乎的夜空中。渐渐的,以为自己出了幻觉一般,从天空渐渐飘下零星的白色,一朵又一朵,一阵风吹来,将那柳絮般的白雪打了进来,落在脸上无声无息,不痛不痒。吹的烛火摇曳,庆竹不禁打了个寒颤,转头见芙宁仍趴在窗口盯着外头发呆,笑道:“外头下雪了,你却还不回屋去睡?”
芙宁头也没回,失落落的说:“好姑姑,再让我呆一会儿。”
庆竹放下手中的针线,从榻上取了一件自己个儿的大衣裳,轻轻的披在芙宁的肩头,芙宁头歪过来,神色郁郁的问:“姑姑,你有喜欢的人吗?”
庆竹一听,立即羞红了脸:“没由来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芙宁歪着头,眼神迷茫的说:“闲来无事,突然想起这个。”
庆竹笑道:“小妮子,莫不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芙宁先是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没有。”
庆竹见状便笑她:“有便是有了,却还不承认?是宫中侍卫还是王公大臣?你看上谁了?”
芙宁不理会庆竹的发问,又呆呆的望着窗外,庆竹上前将她的肩膀转过来,脸色认真的说:“咱们在宫里,便都是皇上的人,哪怕芳心暗许,也不能露出任何马脚,若是被旁人看了去,小心自身难保!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线,你可别触了龙须。”
芙宁见她一脸认真,不由得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姑姑别担心,我没有芳心暗许,也不是心有所托,只是闲话问一句,瞧您紧张的。”
庆竹将信将疑:“我不信,你近日来心神不宁,经常郁郁寡欢,今日又这般问我,我可比你年长,别拿哄小孩子的把戏糊弄我,总之,你要将我说的听到心里去,别当耳旁风似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我可保不了你。”
芙宁将大衣裳从肩上褪下,交到庆竹手里,“姑姑放宽心。我回去睡了,您也早些歇息。”
庆竹点了点头,看着她背影慢慢从眼前消失,不由得叹了口气。